陈操之淡然道：“此事稍后再禀知桓刺史，现在且让远征龙城的将士饮酒启程，祝早日凯旋归来。”
桓冲开口道：“伯道，再大的事也等出征将士启行后再说。”
“反认他乡是故乡。”谢玄低诵两遍，也笑道：“我是南人了，对陈郡阳夏没什么念想，这人生如逆旅๓，总不能世世代代株守一地吧，郡望堂号只是家族的印记而已๐，如今，我更愿意居江东。”
平定了鲜卑燕，中原之地尽复，东晋原先设立的那些侨州郡都要撤消เ，兖州、徐州、豫州、司州ะ、冀州、青州ะ、并州这些大州ะ都需要刺史坐镇，当然，这些州ะ郡长吏的任命必须以原任的汉族官吏为主，这样既可得到这些汉人大族的支持，又能迅稳定局势，但江左士族也必定有大批人员进入原燕境当政，这是桓温扩张自己势力的大好时机，而晋室和王、谢诸族也必须力争——
当夜，桓温在上庸王府宴请北伐军五品以上高级将领，众皆恭贺桓温平燕建功——
为示恩宠，桓温亲自向陈操之敬酒，环视左右道：“若无陈子重，吾何能ม至此，我有子重，更胜十万雄师。”
清河公主忽道：“我们先至嵯峨山龙岗寺暂避，待天明后再另作打算。”
太后、皇后这两位可足浑氏还有清河公主ว慕容钦忱，匆匆换上宫女的衣物，带了五、六个心腹宫女，跟着可足浑翼从小门出了邺宫，一路都是逃难的百姓，便乘乱出了西门，步行来到嵯峨山下，太后可足浑氏担惊受怕，双腿直打颤，上不得山，是慕容钦忱和皇后小可足浑氏左右搀扶才上得石门，来到龙岗寺外——
一夜大雨，至清晨又若无其事地晴朗，天之苍苍，大河汤汤，这古牧野的战场，一场殊死的大战惨烈无比，弧形却月阵前，燕军死尸堆积，血沃岸石——
晋军弧形阵右翼已见松动，慕容庙命令重骑兵全力冲击其右翼，陈操之急命刘牢之ใ助守右翼，紫面钢髯的刘牢之披两当铠，双手挺两丈三寸大钢杖，钢杖抡起劈下如泰山压顶，燕军骑兵虽有盔甲护身，却也是中者立毙，然而，晋军形势已见危急——
已升任尚书令的王猛一直默默无言，待群臣退，乃密言于苻坚道：“燕虽强大，但慕容恪死、慕容垂叛，慕容评贪鄙之夫，非桓温敌手也，今桓温帅江东之众，举山东、进屯洛邑，若坐视其收幽冀之兵，引并、梁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势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桓温，桓温退，燕亦疲弊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ใ，不亦善乎ๆ？”
王猛道：“桓温连战连胜，已据河南之ใ地，似能有为，然以臣观之，桓温难成大功，何则ท？桓温兵强士整，本应乘流直进，但却屯兵浚仪，缓攻荥阳，逡巡高岸，不渡河径取邺城，这是想稳健持重，晋室衰弱，桓温其国，晋之ใ朝臣及江左士族未必皆与其同心，桓温得志，非王、谢诸族所愿，此桓温后顾之忧也，又，桓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大众深入，值可乘๖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待河北汉人归附，坐取全胜，焉有是理！”
邓遐披两当铠、执西府新า铸双钩枪，一骑当先，驰赴燕阵，当先搠翻一人，大呼道：“杀敌！”二十骑亲卫跨马运矛，紧跟冲杀，宛若一根锐利的锲子直插燕军骑兵阵，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邓遐部卒见邓将军率二十骑出入燕阵、旁若无人，不禁齐声喝彩，惊天动地，士气飚升，八十个步兵战阵整齐推进，四千步卒敢战燕军步骑八千——
桓熙、谢玄诸人乘船经水路赴金乡，陈操之、桓石秀引四万步骑出徐州ะ，以段思、冉盛的三千重骑兵为先锋，进攻沛县，这将是此番北伐的第一战。
三月初一，陈操之率军逼近沛县，屯兵栖山下，斥候来报，慕容忠将城周民户尽数迁入城中，意欲坚守，陈操之与桓石秀骑马察看沛县城池，见其城墙不甚高峻雄厚，回到军帐后便召集段思、冉盛、田洛、蔡广诸将，决定强攻沛县，夜里先命军士以射程达两百步的大黄弩将数百封劝降帖ຆ子射入城中，鼓动城中汉人叛乱，又声明燕国慕容垂已๐归降，来动摇鲜卑守军的军心，次日一早，东、南、北三门一齐动猛攻，飞桥、云梯、巢车、抛石车蜂拥而上，以倚多为胜，慕容忠见晋军势大，城中ณ汉民大户亦有骚动迹象，心知沛县难守，当机立断，决定突围退往黄墟、浚仪一带与慕容筑会合，此时沛县四门有三门遭强攻，独西门网开一面，慕容筑虽知西门必有伏兵，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往西冲，在泗水亭一带与段思、冉盛所领ๆ的三千重骑兵相遇，慕容忠望着阳光下金属色泽闪耀的这支甲骑具装，大为吃惊，这种人和马俱有装甲的重骑兵乃是他鲜卑军独有，晋人何时有了这样的军队！
陈操之也脱履上床，趺坐着，笑道：“莫夸海口，我胜英台兄固不易，英台兄要胜我也难，至于说读书，那是没有知识的人才要读书——”见谢道韫柳叶眉竖起，赶紧合什道：“善哉，适为戏言耳，我虽在军旅，每日依旧手不释卷。”
陈操之ใ道：“偶尔叫一声，追忆同学往事、逝水年华，也是风雅趣事嘛，而且我也只是私下称呼，闺中事尔，道韫何必较真。”
桓石秀早先与陈操之商议过北伐路线，这时侃侃道：“西府水军可先由江入淮，屯徐州，再经金乡入巨野泽，引汶水入清水，控引漕运，然后舟师由á清水入黄河，渡河之后，直趋邺城，鲜卑人畏伯父威名，必望风而溃，即便战不利ำ，我水军控制河道，亦可进退自如，更命豫州刺史袁真、淮南太守桓子野，与洛阳沈世坚一道出兵略取淮北河南之地，此一战，即便不能ม尽取河北，而河南之地当为ฦ我大晋所有。”
桓熙如梦初醒的样子，说道：“诸位皆言之有理，只要戮力同心，北伐大业应能成功。”
一边的丁幼微柔声劝慰道：“葳蕤不必过于伤心，阿姑非常喜欢你，阿姑临终时还挂念着小郎与你的婚事，今日你与小郎前来祭拜，阿姑地下有知，定然欣慰开怀。”
因陈操之初十便要离开钱唐启程去京口，所以祭祖后的次日，丁幼微便与陆葳蕤、谢道韫商议，让陈操之纳小婵为妾，陆、谢二女皆知这是陈母李氏的遗愿，小婵温婉细心，服侍陈操之多年，早该收入房中了，只因陈操之未娶妻，耽误至今，前年七夕，谢道韫无意中隔墙听到เ小婵对天孙娘娘的祷告，很是感动，彼时贵族男ç子虽然只有一妻，但姬妾有多至数十者，陈操之ใ清心寡欲实在难得，谢道韫、陆葳蕤当然不希望夫君象那些放荡男子那样广蓄姬妾、寻欢作乐，但纳小婵为妾她二人都不会反对的。
陆葳蕤也是泪光盈盈望着嫂子丁幼微——
陆葳蕤、谢道韫齐声道：“是。”
陈操之猜到是何事，和颜悦色道：“世子殿下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陈操之ใ还没开口，他身后的冉盛冷哼一声道：“今日是我阿兄的婚庆喜日，汝等却在婚宴上求医问药，是不是太失礼ึ了？”
润儿道：“娘亲不去。”又轻声一笑，说道：“谢氏丑叔母其实是要请丑叔去听琴呢。”
陈操之和侄女润儿来到谢府蔷薇小院，谢道韫对这次弹琴十分郑重，沐浴、焚香，见陈操之ใ和润儿到来，浅笑施礼ึ，未有他言，便即调弦，低眉垂睫，左手按弦，右手弹弦，“铮”的一声悠悠颤音，清风雅韵满室——
丁幼微抿唇而笑，润儿笑得清脆，说道：“阿兄可以和丑叔比了吗，不知道哦。”
丁幼微道：“上月有信来，说这月月底会到，也就这两ä日了，小盛五月间回来过一次，说八月初会再回来。”
苏蕙很想问问是不是陈操之向阿兄提出想纳她为ฦ妾，嘴唇动了动，问不出口，送了母亲回出去回到房中ณ对着铜雀灯怔，陈操之又没见过她，只见过她织的锦绣回文诗，怎么可能就要求她为妾！而且即便是陈操之开口求的，她难道就会心软答应？
小案上一方尚未织成的锦绣回文诗在灯光下泛着鲜艳色泽，等待着主人穿针ฤ引线完成它，苏蕙对织锦和回文诗有着与生俱来的喜爱和天赋，但这一刻，她觉得索然无味，她动手拆掉那ว个细竹架，那方绷紧的尚未织好的锦锻顿时松萎下来，好似一片落叶——
刘牢之ใ喜道：“那肯定是了。”
陈操之笑道：“非也，在下去年曾见过慕容恪，察知其有消渴之疾，料知其开春必疾病大，领军作战，有心无力，蒲坂既不能得，自然要退兵。”
陈操之向桓熙建议，只将庾希、庾邈à一族的人以及参与叛乱的主ว犯押解进京，其余人等就地收编为北府军士，用人之际，少杀为妙——
十八日，桓熙与高平太守郗逸之、曲阿县令弘戎率一千军士押解庾希一党六十余人进京，大司马桓温已于十日前入建康，先遣甲â士收东阳太守庾友、散骑常侍庾柔、太宰长史庾倩下廷尉问罪，现在庾希、庾邈à解到，只有广州刺๐史庾蕴远在岭南尚未拘至，颖川庾氏等于被连根拔起了，门阀争斗之酷烈可见一斑á。
正这时，忽听有军士急报，贼人攻城，已攻破北门——
谢琰、沈赤黔也已聚至，都是骇然失色，平北司马卞耽手下不过一千五百军士，分守京口六门，这时黑夜仓促慌乱，哪里召集得了抵抗，而且庾氏在京口的势力本就盘根错节，北门都未闻厮杀声就轻易被攻破，显然有内应。
李静姝å坐直身子，居然认错道：“是静姝失礼，请陈师原谅。”拜伏在地。
李静姝道：“是，这就去。”缓缓起身，不知为什么เ，心里没有愤恨，只有无尽的哀伤，眼泪一滴滴落在足边莞席上——
当夜，陈咸、陈满、陈尚、陈操之、冉盛，还有丁幼微和陈宗之母子在正厅议事，决定陈满和荆奴月底回钱唐，老族长陈咸则留在京中ณ，等陈操之娶妻后再回钱唐，宗之也跟着六伯祖陈满同道去吴郡ຉ，继续在徐博士门下求学，明年宗之十五岁，就可以参加齐云山雅集和定品了，以宗之的学识和初具的令誉美名、以及与陆、谢二族联姻后钱唐陈氏的地位，宗之被州大中正擢为ฦ高品是完全可期待的事——
商量已定，各归寝处，陈操之ใ送嫂子和宗之回莲池北岸的“水香榭”，这“水香榭”亦是润儿命名的，由á陈操之书匾，悬于门楣。
陈操之汗颜，这个侄女太聪明，问得犀利，答道：“当初是为了对称好看才这么เ设计的。”
陈操之道：“随我来，保证润儿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