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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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先生还没死!”

“真的?”老二吓了一大跳。“那个ฐ老娘们,太,太,”他没好意思往下说,因为ฦ老大的眼钉着他呢。停了一会儿,他才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说:“大哥,你再去看看!万一能找到เ一些,我们总都愿帮她们的忙!”说完,他搭讪着走出去,心中预ไ备好一句“我们大成功!”去说给太太听,好教她的脸຀上挂出些胖的笑纹!

她也说不出话来;极度的悲苦使她心中成了一块空白。

她微微的一低头,可是并没有哭出来;她的泪仿佛已๐经早已用完了。她很快的转了身,迈进了门坎。老人也๣跟了进去。在门洞中,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一种失掉了言语的音乐的哑涩的声音:

神父本也想笑一下,可是被一点轻蔑的神经波浪ฐ把笑拦回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改朝换代是中国史上常有的事!”

已经走出半里多地,他又转身回去,在教员休息室写了一张纸条,叫人送给窦神父——他不再来教课。

3.部——三部。第一部容纳三十四段,二部三部各三十三段,共百段。

现在是随写随出,写到够十五万字左右,即出一本,故三部各有两本,全套共六本。不过,到出第二本的时候,也许就把第一本也放在里面,在《惶惑》之下,成为《四世同堂》的第一部,而后,第二部,第三部,也๣许照方炮制,直到全套出来,再另行设计,看是用石印好还是刻木版好;此系后话。暂时且不必多去操心。

铃声响了。他迷迷糊糊的往外走,脚好象踩在棉花上。他似乎不晓得往哪里走呢。凭着几年的习๤惯,他的脚把他领到讲堂上去。低着头,他进了课堂。屋里极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上了讲台,把颤动着的右手放在讲桌上,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学生们坐得很齐,一致的竖直了背,扬着脸,在看他。他们的脸都是白的,没有任何表情,象是石头刻๑的。一点辣味儿堵塞住他的嗓子,他嗽了两声。泪开始在他的眼眶里转。

他应当安慰他们,但是怎样安慰呢?他应当鼓舞起他们的爱国心,告诉他们抵抗敌人,但是他自己怎么还在这里装ณ聋卖傻的教书,而不到战场上去呢?他应当劝告他们忍耐,但是怎么忍耐呢?他可以教他们忍受亡国的耻辱吗?

把左手也放在桌上,支持着他的身体,他用极大的力量张开了口。他的声音,好象一根细鱼刺๐似的横在了喉中。张了几次嘴๨,他并没说出话来。他希๶望学生们问他点什么。可是,学生们没有任何动作;除了有几个年纪较大的把泪在脸上流成很长很亮的道子,没有人出声。城亡了,民族๣的春花也都变成了木头。

糊里糊涂的,他从嗓子里挤出两ä句话来:“明天上课。今天,今天,不上了!”

学生们的眼睛开始活动,似乎都希望他说点与国事有关的消เ息或意见。他也很想说,好使他们或者能够得着一点点安慰。可是,他说不出来。真正的苦痛是说不出来的!狠了狠心,他走下了讲台。大家的眼失望的追着他。极快的,他走到了屋门;他听到屋中有人叹气。他迈门坎,没迈利落,几乎ๆ绊了一跤。屋里开始有人活动,声音很微,象是偷手摸脚的那样往起立和往外走呢。他长吸了一口气,没再到เ休息室去,没等和别的班的学生会面,他一气跑回家中ณ,象有个什么เ鬼追着似的。

到家里,谁也๣没理,他连鞋也๣没脱,便倒在床上。他的脑中已๐是空的,只有一些好象可以看得见的白的乱ກ丝在很快的转。他用力的闭着眼。脑แ中的乱丝好似转疲了,渐渐的减低度。单独的,不相关联的,忽现忽没的观念,象小星星似的,开始由那团乱丝中往起跳。他没有能力使它们集合到一处,他觉得烦躁。

他忽然坐起来。仿佛象万花筒受了震动似的,他的脑中忽然结成一朵小花——“这就是爱国吧?”他问自己。问完,他自己低声的笑起来。他脑中ณ的花朵又变了:“爱国是一股热情所激出来的崇高的行动!光是想一想,说一说,有什么用处呢?”

一声没出,他又跟到钱家去。服侍钱先生,现在,变成他的最有意义,最足以遮羞的事!

另外请来一位西医,详细的给钱先生检查过,钱๥先生的病是:“身上的伤没有致命的地方แ,可以治好;神๰经受了极大的刺激,也许一时不能恢复原状;他也许忘了以前一切的事,也许还能有记忆;他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金三爷,李四爷,陈野求和小崔一清早就出了城,去埋葬钱太太。看家的还是四大妈。瑞宣来到เ,她叫他招呼着钱先生,她照应着少奶奶。

各线的战事消息都不大好。北平的街上增加了短腿的男女,也๣开始见到เ日本的军用票。用不着看报,每逢看见街上的成群的日本男女,瑞宣就知道我们又打了个败仗。上海ร的战事,不错,还足以教他兴奋。可是,谁也能看出来,上海的战事并没有多少希๶望,假若其余的各线都吃败仗。在最初,他把希望同等的放在北方的天险与南方的新军上。他知道北方的军队组织与武器是无法和日本兵较量的,所以他希望以天险补救兵力与武器的缺陷。可是,天险一个个的好象纸糊的山与关,很快的相继陷落。每逢这些地方陷落,他的心中就好象被利刃刺进一次。他所知道的一点地理是历史的附属。由历史中,他记得山海关,娘子关,喜峰口,雁门关。他没到过这些地方,不晓得它们到底“险”到เ甚么程度。他只觉得这些好听的地名给他一些安全之ใ感——有它们便有中国历史的安全。可是,这些地方都并不足以阻挡住敌人。在惶惑不安之ใ中,他觉得历史仿佛是个最会说谎的骗子,使他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国家中ณ的一切。假若还有不骗人的事情,那便是在上海作战的,曾经调整过的新军。上海ร无险可守,可是倒能打得那ว么出色。有“人”才有历史与地理。可是,上海的国军能ม支持多久?到底有多少师๲人?多少架飞机?他无从知道。他知道上海在海上,而海是日本人的。他怀疑日本以海ร陆空的联合攻击,我们只以陆军迎战,是否能致胜?同时,他觉得应当马上离开家,去参加斗争;有人才有历史与地理,难道他自己้应该袖手旁้观么?可是他走不动,“家”把他的生命埋在了北平,而北平已经失去它的历史,只是个地理上的名词。

他的胖脸瘦了一圈,眼睛显着特别的大。终日,他老象想着点什么不该随便忘记了的事,可是一经想起,他又愿意把它忘掉。亡了国的人既没有地方安置身体,也๣没有地方安置自己้的心。他几乎ๆ讨厌了他的家。他往往想象:假若他是单身一人,那该多么好呢?没有四世同堂的锁镣,他必会把他的那一点点血洒在最伟大的时代中,够多么体面呢?可是,人事不是想象的产物;骨肉之情是最无情的锁链,把大家紧紧的穿在同一的命运上。他不愿再到学校去。那已经不是学校,而是青年的集中营,日本人会不久就来到,把吗啡与毒药放进学生们的纯洁的脑中,教他们变成了第二等的“满洲人”。

他只愿看着钱先生。老人的痛苦象是一种警告:“你别ี忘了敌人的狠毒!”老人的哀鸣与各处的炮火仿佛是相配合的两种呼声:“旧的历史,带着它的诗,画,与君子人,必须死!新า的历史必须由血里产生出来!”这种警告与呼声并不能使他象老三似的马上逃出北平,可是消极的,他能因此而更咬紧一点牙,在无可如何之中ณ不至于丧失了节操。这就有一点意义。至少,也๣比蹲在家里,听着孩子哭与老人们乱叨唠强上一点。

同时,他深想明白明白钱老人为什么能ม逃出虎口,由监狱跑回家中。老人已经落在虎口中,居然会又逃出来,这简直不可置信!莫非日຅本人觉得战事没有把握,所以不愿多杀人?还是日本的军人与政客之间有什么斗ç争与冲突,而使钱先生找到เ可以钻出来的隙缝?或者是日本人虽然正打着胜仗,可是事实上却有很大的牺牲,以致军人和政客都各处乱动,今天来了明天走,没有一定的办法,没有一定的主意,“二郎”拿来的人,“三郎”可以放了走?他想不清楚。他希๶望钱老人会详详细细的告诉他。现在,老人可还不会讲话。他愿意殷勤的看护,使老人早日恢复健康,早些对他说了一切。这是亡国的过程中的一个小谜。猜破了这个谜,他才能够明白一点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中ณ间的一点关系,一个实在的具体的事件——假若记载下来,也๣颇可以给历史留下点儿“扬州十日”里的创痕与仇恨!

服了止痛安神的药,钱先生睡得很好。伤口和神经还时常教他猛的扭动一下,或哀叫一声,可是他始终没有睁开眼。

看着这象是沉睡,又象是昏迷的老人,瑞宣不由的时时不出声的祷告。他不知向谁祷告好,而只极虔诚的向一个什么具有的人形的“正义”与“慈悲”祈求保佑。这样的祷ຕ告,有时候使他觉得心里舒服一点,有时候又使他暗笑自己。当他觉得心里舒服一点的时候,他几乎要后悔为什么平日那么看不起宗教,以致缺乏着热诚,与从热诚中激出来的壮烈的行动。可是,再一想,那些来到中ณ国杀人放火的日本兵们几乎ๆ都带着佛经,神符,和什么เ千人针;他们有宗教,而宗教会先教他们变成野兽,而后再入天堂!想到这里,他又没法不暗笑自己了。

看着昏睡的钱老人,瑞宣就这么东想想西想想。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是有最高文化的人——爱和平,喜自由,有理想,和审美的心;不野调无腔,不迷信,不自私。一会儿,他又以为自己是最没有用处的废物:城亡了,他一筹莫展;国亡了,他还是低着头去作个顺民;他的文化连丝毫的用处也没有!

想到他的头都有点疼了,他轻手蹑脚的走出去,看看院里的秋花,因为钱先生不喜用盆,而把花草多数都种在地上,所以虽然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浇灌,可是墙阴下的鸡冠与葵花什么的还照ั常开着花。看着一朵金黄的,带着几条红道道的鸡冠,他点点头,对自己说:“对了!你温柔,美丽,象一朵花。你的美丽是由你自己吸取水分,日຅光,而给世界的。可是,你缺乏็着保卫自己้的能ม力;你越美好,便越会招来那无຀情的手指,把你折断,使你死灭。一朵花,一座城,一个文化,恐怕都是如此!玫瑰的智慧不仅在乎ๆ它有色有香,而也在乎它有刺!刺与香美的联合才会使玫瑰安全,久远,繁荣!中ณ国人都好,只是缺少自卫的刺!”想到这里,他的心中ณ光亮起来;他认清了自己的长处,不再以自己为废物;同时,他也๣认清,自己的短处,知道如何去坚强自己。他的心中有了力量。

正在这时候,祁老人拉着小顺ิ儿慢慢的走进来。时间是治疗痛苦的药。老人的病,与其说是身体上的,还不如说是精神上的。他心里不痛快。慢慢的,他觉得终日躺在床上适足以增加病痛,还不如起来活动活动。有些病是起于忧郁,而止于自己解脱๳的。时间会巧妙的使自杀的决心改为“好死不如癞活”。他从床上起来;一起来,便不再只愁自己้,而渐渐的想起别人。他先想到他的好友,钱先生。孟石出殡的时候,他在大门内看了一眼;而后又躺着哼哼了整一天。每一口棺材,在老人眼中,都仿佛应当属于自己。他并没为孟石多想什么,因为他只顾ุ了想象自己的一把骨头若装在棺材里该是什么滋味。他很怕死。快入墓的人大概ฐ最注意永生。他连着问小顺儿的妈好几次:“你看我怎样啊?”

她的大眼睛里为钱家含着泪,而声音里为祖๢父拿出轻松与快活来:“爷爷,你一点病也没有!老人哪,一换节气都得有点腰酸腿疼的,躺两天就会好了的!凭你的精神,老爷子,顶少顶少也还得活二十年呢!”

孙媳妇的话象万应锭似的,什么病都不治,而什么病都治,把老人的心打开。她顺水推舟的建议:“爷爷,大概是饿了吧?我去下点挂面好不好?”老人不好意思马上由死亡而跳到เ挂面上来,想了一会儿,把议案修正了一下:“冲一小碗藕粉吧!嘴里老白唧唧的没有味儿!”

及至老人听到钱先生的回来,他可是一心一意的想去看看,而完全忘了自己้的病痛。钱先生是他的好友,他应当尽可能ม的去安慰与照应,他不能再只顾自己้。

他叫瑞丰搀着他去。瑞丰ถ不敢去,第一,他怕到钱家去;第二,更怕被冠家的人看见他到钱家去;第三,特别怕在钱家遇见瑞宣——他似乎已痛深恶绝了大哥,因为大哥竟敢公然与冠家为敌,帮着钱默吟和金三爷到冠家叫闹,打架。听祖父叫他,他急忙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上头,而由胖太太从胖喉咙中挤出点声音来:“他不大舒服,刚ธ吃了阿司匹灵!”“呕!还是吃一丸ฤ子羚翘解毒呀!秋瘟!”

这样,老人才改派了小顺儿作侍从。

小顺儿很得意。看见了爸爸,他的小尖嗓子象开了一朵有声的花似的:“爸爸!太爷爷来啦!”

怕惊动了钱๥老人与少奶奶,瑞宣忙向小顺儿摆手。小顺儿可是不肯住声:“钱爷爷在哪儿哪?他叫日຅本鬼子给打流了血,是吗?臭日຅本鬼子!”

祁老人连连的点头,觉得重孙子聪明绝顶,值得骄傲。“这小子!什么都知道!”

瑞宣一手搀着祖父,一手拉着儿子,慢慢往屋中走。进了屋门,连小顺儿似乎ๆ都感到点不安,他不敢再出声了。进到里屋,祁老人一眼看到了好友——钱先生正脸朝外躺着呢。那个脸,没有一点血色,可是并不很白,因为在狱中积下的泥垢好象永远也不能再洗掉。没有肉,没有活软气儿,没有睡觉时的安恬的样子,腮深深的陷入,唇张着一点,嘴是个小黑洞,眼闭着,可是没有闭严,眼皮下时时露出一点轻轻动的白膜,黑紫黑紫ใ的炙痕在太阳穴与脑门上印着,那个脸຀已经不象个脸,而象个被一层干皮包着的头颅骨。他的呼吸很不平匀。堵住了气,他的嘴就张得更大一些,眼皮似要睁开那么เ连连的眨巴。小顺儿用小手捂上了眼。祁老人呆呆的看着好友的脸຀,眼中觉得干,辣,而后又湿。他极愿意表一点意见,但是说不上话来,他的口与舌都有些麻木。他的意见,假若说出来,大概ฐ是:“瑞宣,你父亲和钱๥先生的年纪仿上仿下。不知道为什么,我好象看到你父亲也变成这样!”由这几句要说而说不出的话,他慢慢的想起日຅本人。一个饱经患难的老人,象他,很会冷静的,眼不见心不烦的,拒绝相信别ี人的话,好使自己的衰老了的心多得到一些安静。从九一八起,他听到多少多少关于日本人怎样野蛮残暴的话,他都不愿信以为真。在他的心灵的深处,他早ຉ就知道那些话并不会虚假,可是他不愿相信,因为相信了以后,他就会看出危险,而把自己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岁的一点分内的希望赶快扔弃了。现在,看到了好友的脸,他想到เ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想到他自己。日本人的刺刀是并不躲开有年纪的人的。他可以故意的拒绝相信别人的话,但是没法不相信钱๥先生的脸。那张脸便是残暴的活广播。

楞了不知有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的往前凑了一步。他想看看钱๥先生的身上。

“爷爷!”瑞宣低声的叫。“别惊动他吧!”他晓得教老人看了钱先生的脊背,是会使老人几天吃不下饭去的。“太爷爷!”小顺儿扯了扯老人的袍襟:“咱们走吧!”

老人努力的想把日本人放在脑后,而就眼前的事,说几句话。他想告诉瑞宣应当给钱先生买什么药,请那位医生,和到เ什么地方去找专治跌打损伤的秘方。他更希望钱๥先生此时会睁开眼,和他说一两ä句话。他相信,只要他能告诉钱๥先生一两句话,钱先生的心就会宽起来;心一宽,病就能好得快。可是,他还是说不上话来。他的年纪,经验,智慧,好象已๐经都没有了用处。日本人打伤了他的好友,也打碎了他自己的心。他的胡子嘴动了好几动,只说出:“走吧,小顺ิ儿!”

瑞宣又搀住了祖父,他觉得老人的胳臂象铁一样重。好容易走到院中ณ,老人立住,对那些花木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这些花草也得死!唉!”

23

钱๥先生慢慢的好起来。日夜里虽然还是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可是他已经能知道饥渴,而且吃的相当的多了。瑞宣偷偷的把皮袍子送到典当铺去,给病人买了几只母鸡,专为熬汤喝。他不晓得到冬天能否把皮袍赎出来,但是为了钱๥先生的恢复康健,就是冬天没有皮袍穿,他也甘心乐意。

钱少奶奶,脸上虽还是青白的,可是坚决的拒绝了李四大妈的照应,而挣扎着起来服侍公公。

金三爷,反正天天要出来坐茶馆,所以一早一晚的必来看看女儿与亲家。钱先生虽然会吃会喝了,可是还不大认识人。所以,金三爷每次来到เ,不管亲家是睡着还是醒着,总先到病榻前๩点一点他的四方แ脑袋,而并不希望和亲家谈谈心,说几句话儿。点完头,他拧上一袋叶子烟,巴๒唧几口,好象是表示:“得啦,亲家,你的事,我都给办了!只要你活着,我的心就算没有白费!”然后,他的红脸上会出一点快活的光儿来,觉得自己一辈子有了件值得在心中存记着的事——送了女婿,亲家母,还救活了亲家!

对女儿,他也没有多少话可讲。他以为守寡就是守寡,正象卖房的就是卖房一样的实际,用不着格外的痛心与啼哭。约摸着她手中没了钱,他才把两ä三块钱放在亲家的床上,高声的仿佛对全世界广播似的告诉姑娘๤:“钱放在床上啦!”

当他进来或出去的时候,他必在大门外稍立一会儿,表示他不怕遇见冠家的人。假若遇不见他们,他也要高声的咳嗽一两声,示一示ิ威。不久,全胡同里的小儿都学会了他的假嗽,而常常的在冠先生的身后演习。

冠先生并不因此而不敢出门。他自有打算,沉得住气。“小兔崽子们!”他暗中咒骂:“等着你们冠爷爷的,我一旦得了手,要不象抹臭虫似的把你们都抹死才怪!”他的奔走,在这些日຅子,比以前更加活跃了许多。最近,因为勤于奔走的缘故,他已๐摸清了一点政局的来龙去脉。由一位比他高明着许多倍的小政客口中ณ,他听到:在最初,日本军阀愿意把华北的一切权利都拿在自己的手中,所以他们保留着那ว个已经破碎不全的华北政务委员会。同时,为ฦ维持北平一城的治安,他们从棺材里扒出来几个老汉奸组织起维持会。其实维持会只是个不甚体面的古董铺,并没有任何实权。那真正替敌人打扫街道与维持秩序的,却是市政府。在市政府中ณ,天津帮占了最大的势力。现在,山东,河北,河南,山西,敌军都有迅的进展:敌军既不能用刺๐刀随在每个ฐ中国人的背后,就势必由日຅本政客与中国汉奸合组起来个代替“政务委员会”的什么เ东西,好挂起五色旗来统治整个ฐ的华北,好教汉奸们替“皇军”使用军用票,搜刮物资,和号施ๅ令。这个机构很难产出,因为日本军人根本讨厌政治,根本不愿意教类似政治的东西拘束住他们的肆意烧杀。他们在找到เ完全听他们的话的,同时又能敷衍中国百姓的,汉奸以前,决不肯轻意摆出个政府来。在天津,在敌人占据了各学校之ใ后,他们本无意烧掉各图书馆的书籍,不是爱惜它们,而是以为书籍也多少可以换取几个钱的。可是,及至他们的驻津领事劝告他们,把书籍都运回国去。他们马上给图书馆们举行了火葬。他们讨厌外交官的多口。他们愿象以总督统管朝鲜ຒ那样,来统治华北和一切攻陷的地方,把文官的势力削减到零度。可是,军队的活动,不能只仗着几个命令;军队需要粮草,服装,运输工具,和怎样以最少的士兵取得最大的胜利。这,使讨厌文官与政治的军阀没法不想到เ组织政府,没法不借重于政客与汉奸。军阀的烦恼永远是“马上得之,不能ม马上治之”。

在日军进入北平的时候,最先出现于北平人眼前的新组织是新民会,一个从炮火烟雾中钻出来的宣传机关。冠晓荷听见说有这么个ฐ机关,而没有十分注意它,他不大看得起宣传工ื作。他心目中的“差事”是税局,盐务;他心中的头衔是县长,科长,处长……他觉得一个“会”,既无຀税局与盐务署的收入,又无຀县长,处长的头衔,一定就没有什油水与前๩途。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个“会”是大有前๩途的,因为他是紧ู跟着军队的,替军队宣扬“德威”的亲近的侍从。有它,日本军队才能在tusha之后把血迹埋掩起来;有它,日本军队才能欺哄自己้:他们对被征服的民众的确有了“和平的”办法。它不跟军阀争什么เ,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军人身后唱着“太平歌词”。军人以炮火打瘫了一座城,新า民会赶紧过来轻轻的给上一点止痛的药。

那位小政客告诉冠晓荷:“要谋大官,你非直接向日຅本军官手里去找不可。维持会不会有很长的寿命。到市๦政府找事呢,你须走天津帮的路线。新า民会较比容易进去,因为它是天字第一号的顺民,不和日本军人要什么เ——除了一碗饭与几个钱——而紧跟着日຅本兵的枪口去招抚更多的顺民,所以日本军人愿意多收容些这样的人。只要你有一技之长,会办报,会演戏,会唱歌,会画ฑ图,或者甚至于会说相声,都可以作为进身的资格。此外,还有个万不可忽视的力量——请注意地方上的‘老头子’!老头子们是由社会秩序的不良与法律保障的不足中造成他们的势力。他们不懂ฦ政治,而只求实际的为ฦ自己与党徒们谋安全。他们也许知道仇视敌人,但是敌人若能给他们一点面子,他们就会因自己的安全而和敌人不即不离的合作。他们未必出来作官,可是愿意作敌人用人选士的顾问。这是个ฐ最稳固最长久的力量!”

这一点分析与报告,使冠晓荷闻所未闻。虽然在官场与社会中混了二三十年,他可是始终没留过心去观察和分析他的环境。他是个很体面的苍蝇,哪里有粪,他便与其他的蝇子挤在一处去凑热闹;在找不到粪的时候,他会用腿儿玩弄自己的翅膀,或用头轻轻的撞窗户纸玩,好象表示ิ自己是普天下第一号的苍蝇。他永远不用他的心,而只凭喝酒打牌等等的技巧去凑热闹。从凑热闹中,他以为他就会把油水捞到เ自己的碗中来。

听到เ人家这一片话,他闭上了眼,觉得他自己很有思想,很深刻,倒好象那ว都是他自己้思索ิ出来的。过了一会儿,他把这一套话到处说给别人听,而且声明马上要到天津去,去看看老朋友们。把这一套说完,他又谦虚的承认自己以前的浮浅:“以前,我说过: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和……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那太浮ด浅了!人是活到老,学到老的!现在,我总算抓到了问题的根儿,总算有了进步!有了进步!”他并不敢到天津去。不错,他曾经在各处做过事;可是,在他的心的深处却藏着点北平人普遍的毛病——怕动,懒โ得动。他觉得到天津去——虽然仅坐三小时的火车——就是“出外”,而出外是既ຂ冒险而又不舒服的事。再说,在天津,他并没有真正的朋友。那么,白花一些钱,而要是还找不到差事,岂不很不上算?

对日本的重要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很费力的记住了十来个什么香月,大角,板垣,与这个郎,那个田,而且把报纸上记载的他们的行动随时在他的口中ณ“再版”,可是他自己晓得他们与他和老虎与他距离得一样的远。至于“老头子”们,他更无法接近,也不大高兴接近。他的不动产虽不多,银行的存款也๣并没有过一万去,可是他总以为自己้是个绅士。他怕gcd,也怕老头子们。他觉得老头子就是窦尔墩,而窦尔墩的劫富安贫是不利于他的。

他想应当往新民会走。他并没细打听新民会到เ底都作些什么,而只觉得自己有作头等顺民的资格与把握。至不济,他还会唱几句二簧,一两折奉天大鼓和桐芳学的,和几句相声!况且,他还作过县长与局长呢!他开始向这条路子进行。奔走了几天,毫无眉目,可是他不单不灰心,反倒以为“心到神知”,必能有成功的那ว一天。无事乱飞是苍蝇的工作,而乱飞是早晚会碰到เ一只死老鼠或一堆牛粪的。冠先生是个很体面的苍蝇。

不知别人怎样,瑞丰反正是被他给“唬”住了。那ว一套分析,当冠先生从容不迫的说给瑞丰听的时候,使瑞丰的小干脸上灰暗起来。他——瑞丰ถ——没想到冠先生能这么有眼光,有思想!他深怕自己的才力太小,不够巴结冠先生的了!

冠先生可是没对瑞丰提起新民会来,因为他自己既正在奔走中,不便教瑞丰知道了也๣去进行,和他竞争;什么地方该放胆宣传,什么地方该保守秘密,冠先生的心中是大有分寸的。

二三十年的军阀混战,“教育”成象晓荷的一大伙苍蝇。他们无຀聊,无຀知,无心肝,无廉耻,因为军阀们不懂得用人,而只知道豢养奴才。在没有外患的时候,他们使社会腐烂。当外患来到,他们使国家亡得快一点。

受过只管收学费与文凭的教育的瑞丰,天然的羡慕晓荷。他自己没作过官,没接近过军阀,可是他的文凭既是换取生活费用的执照,他就没法不羡慕冠先生的衣食住行的舒服与款式。他以为冠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而他自己还是口黄未退的“雏儿”。

瑞丰决定赶快搬到เ三号的那间小屋子去住。那ว间小屋小到仅足以放下一张床的,只有个小门,没有窗户。当瑞丰去看一眼的时候,他没看见什么——因为极黑暗——而只闻到一些有猫屎味的潮气。他愿意住这间小屋,他的口气表示出来:只要能和冠家住在一处,哪怕是教他立着睡觉也无所不可!

这时候,西长安街新า民报社楼上升起使全城的人都能ม一抬头便看见的大白气球,球下面扯着大旗,旗๱上的大字是“庆祝保定陷落”!保定,在北平人的心里几乎是个ฐ地理上的名词。它的重要仿佛还赶不上通州,更不用说天津或石家庄了。他们只知道保定出酱菜与带响的大铁球。近些年来,揉铁球的人越来越少了,保定与北平人的关系也就越模糊不清了。现在,“保定陷落”在白气球底下刺着大家的眼,大家忽然的想起它来,象想起一个失踪很久的好友或亲戚似的。大家全低下头去。不管保定是什么样的城,它是中国的地方!多失陷一座别的城,便减少克复北平的一分希望。他们觉得应该为保定带孝,可是他们看到的是“气球”与“庆祝”!亡国是最痛心,最可耻,可是他们得去庆祝!自己庆祝亡国!

日本的“中国通”并不通。他们不晓得怎么给北平人留แ面子。假若他们一声不出的,若无其事的,接受胜利,北平人是会假装不知道而减少对征服者的反感的。但是,日本人的“小”心眼里,既藏不住狠毒,也藏不住得意。象猫似的,他们捉住老鼠不去马上吃掉,而要戏耍好大半天;用爪牙戏弄被征服者是他们的唯一的“从容”。他们用气球扯起保定陷落的大旗来!

新民会抓到表功的机会。即使日຅本人要冷静,新民会的头等顺民也不肯不去铺张。在他们的心里,他们不晓得哪是中国,哪是日本。只要有人给饭吃,他们可以作任何人的奴才。他们象苍蝇与臭虫那样没有国籍。

他们决定为自庆亡国举行大游行。什么เ团体都不易推动与召集,他们看准了学生——决定利用全城的中学生和小学生来使游行成功。

瑞丰喜欢热闹。在平日,亲友家的喜事,他自然非去凑热闹不可了;就是丧事,他也还是“争先恐后”的去吃,去看,去消遣。他不便设身处地的去想丧主的悲苦;那么一来,他就会“自讨无趣”。他是去看穿着白孝,哭红了眼圈儿的妇女们;他觉得她们这样更好看。他注意到酒饭的好坏,和僧人们的嗓子是否清脆,念经比唱小曲更好听;以便回到家中批评给大家听。丧事是人家的,享受是他自己的,他把二者极客观的从当中画上一条清楚的界线。对于庆祝๩亡国,真的,连他也感到点不大好意思。可是及至他看到街上铺户的五色旗,电车上的松枝与彩绸,和人力车上的小纸旗,他的心被那些五光十色给吸住,而觉得国家的丧事也不过是家庭丧事的扩大,只要客观一点,也๣还是可以悦心与热闹耳目的。他很兴奋。无论如何,他须看看这个ฐ热闹。

同时,在他的同事中ณ有位姓蓝名旭字紫阳的,赏给了他一个ฐ笑脸和两ä句好话——“老祁แ,大游行你可得多帮忙啊!”他就更非特别卖点力气不可了。他佩服蓝紫阳的程度是不减于他佩服冠晓荷的。

紫阳先生是教务主任兼国文教员,在学校中的势力几乎比校长的还大。但是,他并不以此为ฦ荣。他的最大的荣耀是他会写杂文和新诗。他喜欢被称为文艺家。他的杂文和新า诗都和他的身量与模样具有同一的风格:他的身量很矮,脸很瘦,鼻子向左歪着,而右眼向右上方แ吊着;这样的左右开弓,他好象老要把自己的脸扯碎了似的;他的诗文也永远写得很短,象他的身量;在短短的几行中,他善用好几个“然而”与“但是”,扯乱了他的思想而使别人莫测高深,象他的眉眼。他的诗文,在寄出去以后,总是不久或好久而被人家退还,他只好降格相从的在学校的壁报上表。在壁报上表了以后,他恳切的嘱咐学生们,要拿它们当作模范文读。同时,他恨那些成名的作家。想起成名的作家,他的鼻子与右眼便分向左右拚命的斜去,一直到五官都离了本位,才放松了一会儿。他以为作家的成名都仗着巴结出版家与彼此互相标榜。他认为作家们偶尔的被约去讲演或报纸上宣布了到哪里旅行或参观,都是有意的给自己作宣传与登广告。他并不去读他们的著作,而只觉得有了他们的著作才削夺了他自己表作品的机会。他自己的心眼儿是一团臭粪,所以他老用自己้的味儿把别人在他的思索中ณ熏臭。因为他的心是臭的,所以他的世界也是臭的,只有他自己——他觉得——可怜可爱而且象花一样的清香。

他已经三十二岁,还没有结婚。对于女人,他只能ม想到性欲。他的脸与诗文一样的不招女人喜爱,所以他因为接近不了女人而也恨女人。看见别人和女性一块走,他马上想起一些最脏最丑的情景,去写几句他自己้以为最毒辣而其实是不通的诗或文,泄他心中的怨气。他的诗文似乎是专为骂人的,而自以为ฦ他最富正义感。

他的口很臭,因为身子虚,肝火旺,而又不大喜欢刷牙。他的话更臭,无论在他所谓的文章里还是在嘴中ณ,永远不惜血口喷人。因此,学校里的同事们都不愿招惹他,而他就变本加厉的猖狂,渐渐的成了学校中的一霸。假若有人肯一个嘴巴把他打出校门,他一定连行李也不敢回去收拾,便另找吃饭的地方去。可是,北平人与吸惯了北平的空气的人——他的同事们——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伸出手去的。他们敷衍他,他就成了英雄。

蓝先生不佩服世界ศ史中的任何圣哲与伟人,因而也就不去摹仿他们的高风亮节。当他想起一位圣哲的时候,他总先想到圣哲的大便是不是臭的。赶到想好了圣哲的大便也必然的臭,他就象现了一个什么真理似的去告诉给学生们,表示他是最有思想的人。对同事们,除非在嘴巴的威胁之下,他永远特立独行,说顶讨厌的话,作顶讨厌的事。他自居为“异人”。对瑞丰,他可是一向相当的客气。瑞丰是庶务。每逢他受蓝先生的委托买些私人用的东西,象毛巾与稿纸什么的,他总买来顶好的东西而不说价钱。蓝ณ先生每次都要问价钱,而后还一大套议论——贪污是绝对要不的!尽管是公家的一根草,我们也๣不能随便的拿!瑞丰笑着听取“训话”。听完了,他只说一声:“改天再说,忙什么?”于是,“改天再说”渐渐的变为“不再提起”,而蓝先生觉得瑞丰是有些道理的人,比圣哲和伟人还更可喜一点!

日本人进了城,蓝先生把“紫阳”改为“东阳”,开始向敌人或汉奸办的报纸投稿。这些报纸正缺乏稿子,而蓝ณ先生的诗文,虽然不通,又恰好都是攻击那些逃出北平,到前线或后方找工作的作家们,所以“东阳”这个笔名几乎天天象两颗小黑痣似的在报屁股上现。他恨那些作家,现在他可以肆意的诟骂他们了,因为他们已๐经都离开了北平。他是专会打死老虎的。看见自己的稿子被登出,他都细心的剪裁é下来,用学校的信笺裱起,一张张的挂在墙上。他轻易不笑,可是在看着这些裱好了的小纸块的时候,他笑得出了声。他感激日本人给了他“成名”的机会,而最使他动心的是接到了八角钱的稿费。看着那八角钱,他想象到八元,八十元,八百元!他不想再扯碎自己的脸,而用右手压着向上吊着的眼,左手搬着鼻子,往一块儿拢合,同时低呼着自己的新า笔名:“东阳!东阳!以前๩你老受着压迫,现在你可以自己创天下了!你也可以结合一群人,领导一群人,把最高的稿费拿到自己手中了!鼻子不要再歪呀!你,鼻子,要不偏不倚的指向光明的前途哟!”

他入了新า民会。

这两天,他正忙着筹备庆祝๩大会,并赶制宣传的文字。在他的文字里,他并不提中日的战争与国家大事,而只三言五语的讽刺๐他所嫉恨的作家们:“作家们,保定陷落了,你们在哪里呢?你们又在上海滩上去喝咖啡与跳舞吧?”这样的短文不十分难写,忙了一个ฐ早半天,他就能写成四五十段;冠以总题:“匕文”。对庆祝大会的筹备,可并不这么容易。他只能把希望放在他的同事与学生们身上。他通知了全体教职员与全体学生,并且说了许多恫吓的话,可是还不十分放心。照ั常例,学生结队离校总是由á体育教师领队。他不敢紧紧ู的逼迫体育教员,因为他怕把他逼急而抡起拳头来。别ี位教师,虽然拳头没有那么เ厉害,可是言语都说的不十分肯定。于是,他抓到了瑞丰。

“老祁!”他费了许多力气才把眉眼调动得有点笑意。“他们要都不去的话,咱们俩去!我作正领队——不,总司令,你作副司令!”

瑞丰ถ的小干脸上了光。他既爱看热闹,又喜欢这个副司令的头衔。“我一定帮忙!不过,学生们要是不听话呢?”“那简单的很!”东阳的鼻眼又向相反的方向扯开。“谁不去,开除谁!简单的很!”

回到家中,瑞丰先向胖太太表功:“蓝ณ东阳入了新民会。他找我帮忙,领着学生去游行。他总司令,我副司令!我看,只要巴结好了他,我不愁没有点好事作!”说完,他还觉得不甚满意,因为ฦ只陈述了事实,而没拿出足以光耀自己的理由来。他想了一会儿,又找补上:“他为ฦ什么不找别人,而单单的找咱们?”他等着胖太太回答。她没答理他。他只好自动的说出:“这都是因为咱们平日会作事!你看,每逢他托我买຀东西,我总给他买຀顶好的,而不说价钱。一条毛巾或两刀稿纸什么的,难道他自己不会去买,而必定托我去?这里就有文章!可是,咱们也会作文章!一条毛巾๢或两刀稿纸,咱们还能ม没地方去‘拿’?‘拿’来,送给他,这就叫不费之惠!我要连这个小过门都不会,还当什么庶务?”

胖太太微微的点一点头,没有特别的夸赞他。他心中不甚满意,所以找了大嫂去再说一遍,以期得到预期的称赞。“大嫂,你等着看这个热闹吧!”

“哟!这年月还有什么热闹呀?”大嫂的一向很水灵的眼近来有点昏,白眼珠上老有些黄暗的朦子——老太爷的不舒服,婆婆的病,丈夫的忧郁,老三的出走,家计的困难,都给她增多了关切与工作。她仍然不大清楚日本人为什么要和我们打仗,和为什么占据了北平,可是她由困难与劳累中ณ仿佛咂摸到了这些不幸与苦痛都是日本人带给她的。她觉得受更大更多的苦难已๐经是命中注定的事了,她想不到เ还会有什么热闹可看;就是有,她也没心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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