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无量佛祖，我这孙女女婿被一种极端主义蒙住了心，把儿女私情跟信仰混为ฦ一起，望佛祖能点拨一二，还孙女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婿。”
那天晚上柳茹很开心，逗老爷爷开了句不知高低的玩笑：“爷爷，假如有来世，我愿做您的媳妇。”老爷爷端坐蒲团，闭眼道：“不可作孽，神听见了罚你下地狱。”柳茹说她不怕下地狱：“活罪难受，谁见过新婚的媳妇半夜里上山求经？”老爷爷说：“老纳观察杨学武是个好小伙，只是被私欲蒙心，假以时日，他会清醒的。”柳茹高声疾呼：“老爷爷你错了，杨学武天天读领袖的书，并无私心。”老爷爷点拨道：“柳茹孙女你还太嫩，他那样做隐藏了一种更大的私心，他想为自己立一座丰碑，他其实是在做戏。有意无意之间，他可能ม正在失去更多的东西。”柳茹低头嗫嚅：“我不愿深究那些，我只想求得一些真爱。”老爷爷睁眼看了柳茹一下，半日方才开口：“人生命运自有天定，非人力可求。”柳茹偏要追根问底：“老爷爷替孙女打上一卦，我这一生命运如何？”老爷爷长叹一声：“有些事，不可深究。送你四个字，随遇而安”。
事情过后柳茹上山给老爷爷道歉，老爷爷历经无数次运动，倒也想得开：孩子，顺者昌，逆者亡，有些事还要经过历史的检验。秦始皇焚书坑儒，儒家思想千古流传。别难过，历史会有一个说法的，我能看上看不上倒不一定，你肯定能够看上。
那段日子柳茹也特别忙碌，不断有人上门求医，柳茹总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药房，免除乡亲们开好药方后专程赶到县里抓药的辛苦。吕伯安老翁支持柳茹的行动，将大悲寺的香火钱拿出一部分交给柳茹，说，修庙行医同为善举ะ，都是为了普救众生，相信佛祖也不会怪罪，鼓励柳茹早日开始行动。柳茹也把想法给学武讲了，学武仅说了一句“好呀”！便没了下文。柳茹憋着一股劲，托七叔到处打听买回了上好的板材，请来知名的木匠打制药柜。吕伯安老人下山住在柳茹的诊所内，为柳茹的药房建设出谋划ฐ策。药柜打制好后老人亲自掌笔，将几百味中ณ药名称写了上去。一切准备就绪后进药便成了问题，到เ县上药材公司打听，几百味中药按最低的选量也得两千多块，从那里筹得这么大一笔资金？吕伯安老人来到县上，几十年来第一次叩响了朱欣家的屋门，不容置疑地把那些中药单丢到朱欣大夫的桌子上，让朱欣大夫把单子上所列的中药购齐，并且声称一分钱现金没有，办法由他自己้想去。
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所有的人都为ฦ英雄的壮举而激动，参加宴会的各级领导排成了长队，依次跟杨学武同志握手。坐在轮椅上的杨学武同志一边跟领导们握手一边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为人民服务。
杨学武抬起头，一脸无辜，疑惑着问：“柳茹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转动轮椅来到เ床前，伸手摸了摸柳茹的头。
小潘说：杨哥，你别误会……
小潘声音越来越低：“我愿意……”
柳茹点头。老人身卧心明，不用启目便知来谁。
老人张口道：你第一次上山求老纳学医老纳便知你受谁唆使，一定是朱欣那个ฐ鬼钻，打来几拨人都被老纳赶走，唯独见了你，老纳于心不忍，细想之，可能ม也是前世的缘份。
柳茹换了一个姿势，面向老人叩头：爷爷，我想跟您学医。
柳茹长跪不起。起风了，雨打窗棂，松涛灌耳，灯油将尽，灯焰幌动。
初ม冬的病房内温暖如春，柳茹被分派到四十三号病房做特别护理。病房内住着一位头斑白的老人，据说老人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是一位功勋卓著的老红军。谁把一盆仙客来摆放在老人的床头柜上，浓浓的花香浸人心肺。老人戴着老花镜专注地看报，茶几上摆放着鱼肝油丸ฤ、维生素B、益寿宁、血脂ฦ平等门诊上不常见的药品。一个ฐ穿军装的姑娘把老红军叫“爸”，定期给老人送来可口的饭菜、水果，然后跟老红军撒娇，说话嗲声嗲气。女军人瞅柳茹总是带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柳茹自惭不如人，陪着小心。
柳茹恭敬地点了点头，心里头怀着一点点敬畏。
请允许我在你的巢ิ穴里歇酣；
渴望获得真挚的情感……
早ຉ请示、晚汇报、天天读；稍息、立正、齐步走；缺口、准星、靶子，三点一线；突刺——刺！五十米刺๐刀见红。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是人，而不是一俩件新式武器……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当个小排长……行政二十三级、四个兜军装、六十二块一毛六薪金……这里条件最艰苦，待遇全国陆军最高，好好干，入团、入党、提干部都比较快。老班长领ๆ着大家“斗私批修”以后，又用另一种方式，点拨顽幂不化的新兵。
革命大熔炉里，有人百炼成钢，有人经不住资产阶级诱惑，变成渣滓被清除。
柳乾把煎æ饼吃完，却将二百元钱放到เ炕头，柳乾放下话：我啥时需要就来取。
村里的土路上拖拉机来回穿梭，一刻๑不停地拉砖。柳乾不缺二百元钱。柳乾却记着金爱爱的一番好意，心里挪出一点空隙想着爱爱。
哥们起哄：叫金爱爱来砖厂给大家伙儿做饭！
轮窑上马了。柳茹带着柳乾来到秀珠家，张口要借秀珠五千块钱。秀珠开起了玩笑：你姐弟俩打劫我来咧，这号人不能沾。
不怕，秀珠姐。柳乾说得眉色飞舞。我给你利润分成。
秀珠正色道：柳乾ດ弟你把姐姐看成啥人咧！就凭你叫我“姐姐”我不借你也没法，谁叫我心软。
柳乾又爽爽地叫了一声：秀珠姐！
轮窑建成后不到เ半年就把秀珠的钱全部还清。柳乾ດ说到做到。第二年春天，他又从外边购回一批苹果树苗。队长柳金元领着社ุ员们把树栽上山峁，老父亲怕苹果树遭羊啃，卷起铺盖住到山峁上。
柳乾跟金爱爱的关系也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那女人有一些奇窍，一经男人挨身便浑身酥软，柳乾如踩浮云如卧絮棉。砖厂的哥们都知道这事儿，但他们嘴牢，对柳乾特铁。
柳乾的心事越来越重。他想名言正顺地把金爱爱娶回来，他天生就是一个情种，金爱爱已把柳乾整得神颠魂倒。
柳乾把心事跟姐姐柳茹说了。柳茹还没听完就嚷了起来：柳乾弟你是不是病了？你又不缺鼻子缺眼，天底下漂亮女孩多得是，为ฦ啥偏定要找一个寡妇！金爱爱比你还大，你就死了那份心吧，爸跟妈肯定不会同意。
柳乾说，他就喜欢金爱爱那样的女人。
柳二狗挨了打后心里不服，恨不得将柳乾的骨头榨出油，他苦苦等了一年，终于等来了机会，那天夜里他看见柳乾ດ溜进金爱爱屋里时便脚后跟打着后脑勺一路狂奔，跑了十里山路，敲开了公社派出所的门，报告说村里正有人作案。公社派出所连夜派人赶往柳家庄，将柳乾跟金爱爱当场捉奸。
柳乾以通奸罪被拘留了十五天，十五天后柳乾回到村子，金爱爱婆家已将金爱爱从屋子里赶出来，几个铁ກ哥们安排金爱爱暂时住在村头的瓜棚里安身。
柳乾给村里人的饭碗里多漂了一层油花，村里人都很同情柳乾ດ。他们一致诅咒金爱爱那个妖精，是那ว个寡妇勾引了柳乾。柳乾回村后用摩托把金爱爱带上在村子里转了三圈，然后带金爱爱来到公社要扯结婚证。公社民政干事说扯结婚证要生产队开证明，柳乾找七叔开证明时七叔语重心长地说：“娃呀，你问你爹你妈了没有？老俩口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爹你妈不话这个证明叔不敢开”。柳乾回家跟父亲商量时父亲一顿老棍把柳乾打得赶了出来。柳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约几个哥们置了些酒菜，猛吃海喝以后明目张胆地跟金爱爱在菴棚里睡在一起。
夏秋之ใ交柳茹生了一个女孩。杨学武再没有回学校去住，夜夜守候在母女身边，他笨手笨脚地为孩子换尿布，看柳茹白皙的脸上渡了一层釉彩。秀珠赶来给孩子做满月，咋咋唬唬把柳茹叫“亲家母”。无人时柳茹忧心忡忡地说起柳乾跟金爱爱住菴棚之事，秀珠一听来了精神，执意要到เ菴棚里看望柳乾。
秀珠把金爱爱左瞅右瞅，瞅得金爱爱低下了头，秀珠摇着柳乾的手说：兄弟，你不该让你媳妇住菴棚，姐给你钱你修一幢楼，跟你媳妇搬进去！
柳乾ດ说他不是没钱修房子，他住菴棚主要是要臊有些人的皮，打有些人的脸。
那ว一年全国评法批儒，村子里驻进了工农兵理论辅导团，家家办起了大批判专栏，柳乾的砖厂被封了，理由是要剁๗资本主义的尾巴๒，宣传队要抓柳乾批斗ç。柳乾一跺脚从村里跑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地之大，那里黄土不埋人。
金爱爱死了父母，柳乾走后金爱爱的娘家哥哥曾叫金爱爱回娘家去住，金爱爱执意不肯，她在等柳乾。她不能离开那间菴棚，菴棚里有柳乾带给她的温暖，她幻想着哪天晚上柳乾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压根认为柳乾ດ就没有走远。柳乾的那些铁ກ哥们再没有来过，他们担心受了这个寡妇的牵连。金爱爱手和泥巴将菴棚漏风的地方糊严，金爱爱扯下一把把蓑á草将菴棚铺暖，金爱爱每次吃饭都摆两双筷子两只碗，金爱爱把一只瓦罐洗净，每过一天就往瓦罐里丢进一颗黄豆……
冬天来了，北风带着哨音在田野里肆虐，呼——好像有人在暗夜里叫她：“爱爱，爱爱……”
柳乾！金爱爱顾不得穿衣，光身子冲出菴棚。暗夜里她看清了，是柳二狗。金爱爱将一把剪刀攥在手里：柳二狗你敢过来，我就捅！
柳二狗害怕了。爱爱，别ี，贼眼溜溜地瞄着金爱爱的光身子，倒退着走。
第二天金爱爱拿着铁锨，在菴棚四周挖了一道深深的沟，捡树枝将沟苫盖，上边撒了些土。有猎物掉进沟里，扑嗵！有喊声传来：哎哟！金爱爱睡着没动。早晨起来查看，沟畔上有俩条腿动物留下的蹄印。
金爱爱昂挺胸从村里走过，她谁都不瞅。金爱爱相信柳乾一定回来，她活得踏实。
金爱爱提着篮子到เ公社赶集，她油盐酱醋什么都买。人们见了躲她，她偏往人多的地方แ挤。
金爱爱穿一件红绫棉袄将两根辫子梳得油光，割二斤猪肉回到菴棚，把肉煮熟吃了，拿猪皮擦脸。
队长柳金元犯难了，金爱爱的户口在村里，他无法将金爱爱撵走。柳金贵气呼呼拿一盒火柴，杨言要将那间菴棚点燃，柳金元将柳金贵拽住，说：五哥，不敢。
除夕夜有人听到了，菴棚那边，有鞭炮声在响，那个ฐ寡妇，活得有滋有味。后半夜那间菴棚起火了，火光映红了半条村，人们大都爬起来，站在自家屋顶上，看。没有人去救火。初一早晨摸了一夜牌的柳金贵天没明就赶着回家给灶君上香，被一团东西绊倒。
死狗！柳金贵骂着爬起来，划了根火柴一看，原来是烧得面目全非的柳二狗，村里人七手八脚将柳二狗抬进公社卫生院，谁也没有提到那个寡妇金爱爱。
金爱爱被烧死在那ว间庵棚内。有人分析，金爱爱完全有机会跑出庵棚。但她没有，她选择了死亡，人有时死亡也是一种解脱。金爱爱临死前紧紧抱着一只瓦罐，瓦罐内散落满地的黄豆。
金爱爱的娘家哥哥来了，找不出跟亲家闹事的理由。队长柳金元叫来四个ฐ小伙子，许诺给每个人记五十个工分，挖个ฐ深坑将金爱爱掩埋。娘家哥哥在金爱爱坟前嚎了几声，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踉跄着出了村，头也不回。
秀珠的老爸在西安住院，正月初五赶回村给公公婆婆拜年，听到这个ฐ消息后气得骂柳茹：柳茹你心叫狗吃了！金爱爱是你的弟媳妇你知道不知道？金爱爱被人害了，你们这些人还有脸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