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垂坐在最末端，事情被逼到เ这一步，太夫人会出手也很正常。冯安东是有名的谏臣，前年上书剑锋直指张阁老的新法，实际是为了自己好贪墨安逸，逼得张阁老致仕还乡，同时他也一战成名。
“多谢娘挂心。”大夫人自事脸色就一直不好，可从来没像向今日一样，神色虽哀却好歹显得有了些精神头。
不一会儿，白总管从青砖小径里，迎了出来——这是极高的礼遇了。
白总管没答话，愈弓了身子，更加快了脚程，边走心头却想起贺琰听到暗卫来报时的沉吟和最后决定，又想起来昨夜里贺琰独身饮酒，看着酒盏轻轻说的那句话“贺家下一辈中，只有阿妩最像我”，贺琰以为他没听到，他却听得真真的。
大夫人像是想起什么，连声招呼人：“把纸笔备好，我要抄《地藏经》。”眸色一黯，低低道：“战死沙场的兵士千千万万个。在边疆，活人们连生死都来不及顾忌。又有谁会想起给牺牲的人度呢”
整个夜里，一个ฐ正院的人都没合眼，供桌上裹银雕福纹烛台盛着的烛蜡一滴接着一滴地顺着留下来，却在半道上凝固了，像极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又像一颗连着一颗的珍珠。
一番话说得大夫人哑口无言，只好讷讷点头，好歹藏了一肚子的心事，总算是能和人说出来了。
太夫人自那次身子不好后，又经历春冬交替之际，除了露面去平阳王府，一概闭门谢客，连府里头的大小事宜也管得很少了。北战乱ກ这件事，行昭不敢贸然派人去荣寿堂通风报信，可最后太夫人还是将事情摸得透透的，想得也比旁人更深了几分。
为什么贺行晓会写下这六个字，为什么要写下“嫁衣”两个ฐ字！难道她知道了应邑最后会穿着嫁衣嫁进来，还是偶然为之ใ？
莲玉见行昭难得的神情肃穆，心头里像多了一根笔一张纸一样，几个ฐ问题细细记录、下，陡然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却不复将才的慌乱ກ。主子条理分明，又临危不乱，做下属的自然也能将一颗方寸大失的心沉了下来，才能见招拆招，办好差事。
“咱们到正院去！”行昭当机立断，前世里方แ家遭受了一次动荡，具体是什么เ她不知道。但是能够肯定的是大夫人受到เ的影响绝对不会小，甚至。甚至这或许就是一锤定音的缘由！
行昭愕然，随即莞尔一笑，满心大慰。
石大奶奶说到“玩闹”二字时，善姐儿敛了敛眼睑，含了下颌。是她提议让小娘子们去后厢的，就算是耽误了两位长公主ว的时辰，石大奶奶当着主家的面，用哪个词不好，却选了“玩闹”两个ฐ字儿。小娘子们当以端静为ฦ长，这明晃晃地是在斥责自个ฐ儿这个主人家没当好，把原来娴ຒ静自持的小娘子招呼着玩闹嬉耍去了，这是瞧准了自个儿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平阳王妃懒得帮自个ฐ儿出头罢了。踩踩自个儿，说不准还能讨着平阳王妃的好。
果然，平阳王妃没搭话，端了茶盅小啜几口。
“平宜有十四了吧？也不叫进来看看，我记得上回看见他时，还没齐我的肩膀呢。”太夫人记得平阳王妃只生了嫡长子，便十分关切地问：“听说平宜说亲了？说的是中山侯刘家的大娘子？”
“世子还得唤我一声姑母！“二夫人笑着打岔，她也是出身中山侯刘家的。
果然，这样统一看下来，矮子里面拔高子，竟还是闵家的胜算更大，昨儿送闵家个ฐ人情，没送错。
太夫人拿到那张轻飘飘的书笺时，张妈妈倒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太夫人早间那样打了侯爷的脸，侯爷还能不在意，可见母子连心，怎么เ样也割不断。又轻手轻脚地从细蓝ณ绒布里抽出了玳瑁眼镜，服侍太夫人戴上。
跑堂的有些看不懂了。一个ฐ知道来人是谁，一个还在打听，这都是富贵打扮的贵家夫人啊。无奈摇摇头，习惯性地将搭在肩上的帕子拿了下来又一把撩上去，神情重新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吆喝着跑下楼去。
大夫人绕过摆在门前隔断的屏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步子，等看清了正襟危坐在上的来人，心头的恐慌与害怕立即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声音高得破开了。
“是你！”
红漆八仙渡江大圆桌，上头摆着两盏白甜釉绘并蒂莲纹旧ງ瓷茶盅，一个的盖子斜斜地盖在上头，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夫人带着无尽惶恐与折磨的声音，显然让坐在上的女子很欢喜，只见她伸手将茶盏端了起来，就着盖子拂了拂飘荡在茶汤上面几片儿茶叶，绛唇凑了上去，小小抿过一口，便在沁白的釉色上留下了一抹玫红，然后绛唇一勾，弯出一个极美的弧度。
“当然是我，否则您以为是谁？”
女人歪着头，带了几分不合时宜的俏皮，垂了眼睑，将另一盏茶盅轻轻地推了过来。
“临安侯夫人尝尝这家的龙井吧。我们两ä个家里头的茶叶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偶尔尝尝外头的东西，全当做忆苦思甜。”
女人的声音又软且媚，伴着白瓷“吭哧”着划过漆木的细碎响声，显出了妖艳与咄咄逼人的气势。
大夫人感觉自己้像被猫儿逼到了墙角的老鼠，本能地就想流下泪来，却无端地不甘心在她面前示ิ弱，忍着眼泪与恐惧：“应邑长公主，您是天潢贵胄，与圣上连着血脉亲缘，万民奉养，百官膜拜，您怎么就这么喜欢逮着我不放呢？”
又从袖里将那ว封信掏出来，“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您好好来请！要不下帖子要不您来贺府，我能不见您吗？纵然是上回您骗我，侯爷后来也都同我说清楚了，您和侯爷就算是有过情谊，可如今早就各自成家立室，我能怪您吗！哥哥的事儿多大啊！您就贸贸然地拿哥哥来哄我出来”
说到后头，大夫人揪着袖子抹了抹眼角。
应邑é轻笑一声，突然转了脸，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带着风就往这头走。
“说清楚！什么叫说清楚！”应邑本来就比大夫人生得高挑，如今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夫人，更显盛气凌人：“贺琰无非就是在哄你！我们的事儿还需要你来怪，你来怨？我和贺琰两ä个人之间恩怨情仇，干卿何事？方福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大夫人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嗫嚅几下唇，还没开腔，就听应邑摆摆手，从桌子上捞起那张纸来，说道：“我今儿也不欲与你多言。这信是我写的。可我并不是在哄你。”应邑é的情绪一向是因为贺琰而起波澜，如今想起来正事儿。神情平静下来，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方纸。面有轻蔑有戏谑有嘲讽，继续言道：“我手里头是有方祈的信笺，你猜猜是和谁通的信？”
话顿了一下，还没等大夫人答，应邑便哈哈大笑起来：“是和鞑子！和鞑子的亲征主帅托合其通的信！西北方家是个多么忠贞的家族啊！自诩‘父子三人死疆场，一门寡妇守贞洁’！合着都是在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你说，好笑不好”
“啪”地一声打断应邑后话，十分清脆，不算大却奇迹地堪堪压过应邑的笑声。
大夫人气得抖。一双眼似乎充血得通红，嘴唇在颤动，眼睫在颤动，将才一耳光打在应邑左ุ脸的右手缩在袖里颤动得最厉害，她心里是在怕的，可更多地觉得痛快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若是手里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捅进应邑的心窝子里。
应邑愣了片刻๑。反应过来后出手极快，反一扬手，一巴掌回在了大夫人的脸面上：“方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我！”
大夫人白圆的脸刹那红成一团，单手捂住脸，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嘤嘤哭出了声儿，后退了两步将身子抵在博物柜上。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夹杂着哀哀地哭声。只能听见断断续续地就那么几个ฐ词儿：“你诬陷道理回去”
应邑喘着粗气儿，瞪圆了一双眼，讥笑：“你除了哭你还会什么？没了太夫人撑腰，没了方家依靠，没了你那姐姐——哦，你那ว姐姐如今正在被禁足呢，记得前朝的王淑妃就是在被禁足的时候，没了人管，几只两个巴掌大的老鼠将她鼻子都啃没了！”又扬了扬手里头的那ว张纸，从怀里头拿出叠儿信来，一把甩在了大夫人脚跟前：“等到时候我将这些信都呈上去，你且看着吧！你嫂子你外甥，你们方家里里外外的人，看还有哪个ฐ能活下来！”
大夫人捂着脸，蹲下身去将其中一封信颤颤巍ณ巍地捡起来，迅地打开，一个字儿一个ฐ字儿地看下去，眼神移到了信尾，脸色却一点血色也见不到了。
“是你哥哥的笔迹吧？听人说方祈又承左ุ皖，先临颜真卿，再习米芾、黄庭坚、怀素า。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是风流，急行狂草也写得顶尖，如今看他的字儿倒真是不负盛誉。”应邑é语气里带着得色和嘲笑，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大夫人脸上的变化，心里更开心了：“别人想学也学不来，我说了我没哄你的。”
大夫人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紧张是失望还是不可置信，她只觉得自己喉头甜，似乎有一股直冲上脑的血气堵在了喉咙里。
“我不信！”大夫人三下两下将纸撕得粉碎，一把掷在地上。
“你既然不信，那你撕了做什么？”
应邑抬了下颌๒，笃定问，又笑着说：“反正你哥哥是个不警醒的，我的封邑离西北多近啊，特意找了人候着。方祈的信笺遭人截胡过一次，还能被截第二次，可见你们几兄妹都是蠢的。”朝着洒在青砖地上，似雪片儿的碎纸，努努嘴：“撕吧，不止这一封，我手里头存着有好多呢。”
白玉厢墙角，高几，矮杌上摆着有虞美人，有芍药花，有石竹，各个粉浓芬馥，窗棂蒙的是一层沁油纸，能ม隐隐约约看到外头熙熙攘攘的街景，和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笑得咧嘴到耳根子的平民们。
兀地从外头传来一阵“劈哩乓啷”的敲锣鼓声儿，大夫人浑身一震，往四周望了望，明明是三月的暖春，她却如同身处九层炼狱一般，口中干涩，语声嘶哑。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当然想要你的命。”
应邑一挑唇，娇็媚婉转的嗓音压过那腔颓唐绝望的声音，涂得火红的唇却说出如此狠戾决绝的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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