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行昭正在东里间描红，顿ู了顿笔头，毫尖悬空，一笔垂柳竖断在中道上，隔了良久，伴着一声幽幽的低叹，终究是一笔拉下。
四月过得快极了，五月伴着初夏的升温与烦人的蝉鸣，接踵而来。
行昭喉头紧，太夫人为什么而来，她琢磨不透。
“请临安侯太夫人进来吧”
行昭惊愕是因为世事难料，方皇后的惊愕却来自于消息的突然，蹙着眉头问林公公：“皇上怎么琢磨要将陈阁老家的指给老四？下旨的时候，皇上身边还有别的人没？”
四皇子一向不打眼，有腿疾，生母又不显，若说老二和老六还能拼上一拼，老四就只能当个闲散王爷。
景哥儿是行昭在贺家最后的牵挂。
方皇后神色一凛，应邑也算是个聪明人，阵痛和顾忌淡去之ใ后，也开始了自救。
“去前殿吃，陪着皇后娘娘多用些。”
一进里间，就看见方皇后已๐经拾掇妥帖了，穿了件儿丹ล凤朝阳蹙金丝正红外袍，梳了个高高的堕马髻，用了一整套的赤金头面。神态轻快地正在用早膳。见行昭进来了。便笑着放了银箸招呼她：“晓得你今早要过来用早ຉ膳，特地吩咐准备的素菜。”
话里话外，没伏笔也没警告。
方皇后是个谨慎冷静的人，走一步想十步，将才分明就觉出了应邑的不对，还让默许这些人都留แ在殿里头，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想捂住
看郎君策马疾奔归家，却只能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你走了已经有十年了，我却日日备下为ฦ你接风的茶与粮，你回来我便服侍你宽衣用食，就像你没有离开的时候那样。
方皇后轻轻一笑，一把将腕间的翡翠镯子撩上去，笑着说：“皇上怎么会这么想？一个是皇后，是做嫂嫂的。一个皇长子的生母，两个人合起伙来去算计一个长公主ว？她有什么เ好叫人算计的？咱们也是送佛送到西。虽说咱们大周的公主活得都肆意，可若是应邑长公主一时遭男女之情蒙了眼睛，出了底线，吃苦的是谁？还是她自个儿，还累得咱们皇家的名声有了瑕，还不如咱们找个ฐ由头说出口来，早早成了，既避免了公主名誉有损，又能让应邑é记着咱们的好，又做了月老积了福分。”
“退一步说，天塌了总还有本宫顶ะ在前头。你可记着呢，可是你们二皇子撞破了自家姑姑进进出出冯家大门的！”方皇后脸上是笑着的，手一下搁在了小案上，镯子撞在黑漆螺钿花鸟木边上闷闷“吭”了一声。
“冯大人是梁将军早逝妹子的夫君，梁家的女人们个性都强悍。自然找夫婿的时候愿意往低处找，故而冯大人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却家底实在不厚，冯家却并不显山露水”
“月有阴晴圆缺，圆满了这头。那头难免就会有缺憾些。”王嫔言语有了些兴奋，这倒好两ä处都不得罪——两边儿都是同一个目标！便兴致勃勃地又言：“冯大人除了身份不够高。全都符合了择婿的标准，甚至前头那位连一男半女都没留下！冯大人虽然只是个御史大夫，可奈何长公主与冯大人两情相悦，太后娘娘若是再肯赐个出身，可真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人生还长，一双眼里全是黑暗。就算是陡然来了一丝光明，眼睛也会被刺伤，不由自主地闭上后，便再也看不见光明了。”方皇后语气晦涩，她是长辈，如今更是行昭的依靠，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经历了一次伤痛后，便永远失去了欢欣的能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我都做不了的事情。你做什么也都是徒劳。”
行昭心里紧紧揪了起来。眼里迷迷胧胧地看到摆在炕桌上碗口大的正红山茶花，重重点了头，嘴角弯成一轮弯月的模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也有‘为儒皆可立，自是拙时机’的说法，明知道应邑长公主不对劲，自然要更加紧警惕”话没说完，现方皇后端和肃穆的眉眼却轻染了愁，行昭叹了口气，改了口：“姨母说得是，大不了阿妩每日且记着擦珍珠粉罢了，一粒儿一粒儿磨得也不算细，擦在脸上也不晓得是养人还是毁人”
这趟浑水不掺合也掺合了，不想踏进来也踏进来了，信中侯和方祈在一道没了踪迹。还以为ฦ闵家能片叶不沾身吗？
无非就是想找个见证，小娘子无依无靠地活在这深宅大院里，又刚ธ死了娘，舅舅的传言满天飞，亲哥哥也没在这里撑腰。今儿个被火烧，要是遭贺家压下来了，明儿个能不能活着出门都还不一定。
加快脚程穿过九里长亭，能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火彤彤的一片，三进的小苑全都被笼在黑烟里，进进出出的人全将湿帕子捂在口鼻上，火势熊熊烈烈，院子台阶上长着的苔藓、庭院里两个人合抱才抱得住的柏树、还有种在石斑纹栅栏里的一丛一丛黄灿灿的迎春花，都已经蔫得不像样子。
二夫人提着裙裾在院子里东奔西跑地主ว持，见太夫人过来了，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一半，形容焦虑没看见跟在后头的闵夫人，急急开腔：“火真是一点儿止不住！火苗都往别山上头飃了！”
“四姑娘！”
“守二门的婆子不许我出去，说是外头世道乱，府里头也乱，上头下了禁令，不许内院的小丫鬟小厮随随便便出门去，串门不行，连去庄子上看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哪里想得到，近乡情怯，竟然连妹妹的棺木也不敢看。
亭亭而立的外甥女脸色卡白却眸光坚定，心头悲戚却挺直腰板，突逢大难却仍旧条理清晰，方แ皇后又想流泪又想大笑，阿福遇事便哭的个性竟然有一个这么倔气的女儿，伸手将行昭揽过。深宫的沉浮动辄便是几十条人命，方皇后都挺了过来，如今旁人算计到了自家妹妹的头上，在面临ภ危机并含着冲天的愤怒时，必须ี要有一个沉稳的头脑แ和周详的计划。
行昭揪着莲玉的衣襟，轻声呢喃着：“莲玉。母亲不会死的对不对，母亲明明已经缓了过来，她怎么会死呢？母亲闺名是阿福，长得白白圆圆的，一笑眼睛就弯了，这样的长相是最有福气的”
边说边从莲玉怀里将行昭牵出来，太夫人身上让人安宁的檀香味还有那句一锤定音的话，让行昭一瞬间，眼角沁下两行热泪。
大夫人感到浑身瘫软。下意识地抱住了女儿，这是应邑的警告吗？现在只是围，要是临安侯府再不传出自己的死讯，那ว明天是不是就会传来方家一族，男儿流放漠北，女儿充入掖庭为奴的圣意了呢！
她真的不想死啊！
大夫人手紧紧ู按在心口，嘴唇紫，嘴角微翕，右手往前边虚抓了一把，希冀着能抓到เ希望，希望却总是像看不见闻不了的空气似的，在哪里能ม抓到，菩萨啊，请您告诉世人吧。
外头街道上陡然愈吵嚷起来，那丫鬟上前两步，将窗棂开了个缝儿，见穿着顺天府靛青官服的衙役们两个ฐ一排地往这处齐步跑来，那丫鬟往大夫人脸上扫了一眼，心头哂笑，却神情自若地去搀了搀应邑，口里说：“长公主，要不先回去吧？您话儿也说明白了，理儿也讲清楚了，好歹先回府里去，在小佛堂烧烧香，拜拜佛，期望方将军没有将其他的把柄掉在外头，否则ท”
“这封信是谁给你的！”大夫人一反常态，神情激动。
正好这时候，黄妈妈端着盅药进来，看满儿一脸惊慌，心下不悦，又见大夫人手里头拿着封信，便将铜盆交给小丫鬟，走上了前去：“你这小蹄子又不安分了！昨儿打了你，今儿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大夫人神色不对，忙搀住她问：“夫人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来的信？”
“方家世代经营西北，又掌着重兵大权，权不旁露，在皇城有虎视眈眈之人想从方家脖子后头咬下一块肉，打他们家的主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贺琰避重就轻，将答案说得藏一半见一半，又说：“定京城离西北远，战况如何民众也不知道，私心又不愿意承认国富力强的大周竟然被鞑子逼成这个ฐ样子，便自有主ว张地找到了一个替罪羊。”
她在思索之下，竟漏掉了极为重要的两个字儿“皇城”，贺琰个性谨慎，却没有说定京城，没有说京城，却说了皇城
贺琰看着幼女，脑海中ณ浮现出皇帝ຓ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神情，和他独身在仪元殿里，探讨西北战事，问询他的建议，连是派谁去督军更合适？要不要再派人去接应方祈？这些话都同他一个文官来说。
皇帝没有换下方祈的意愿，甚至在这个时刻还想得起去安抚方皇后！
行景垂着头，不说话。
贺琰蹙了眉头想开口，却愣生生地憋住了，皱着眉头摆摆手，索性让行景回去。又温声问起行昭：“玩闹了一个冬天，常先生开始上课了，心还收不收得住啊？”
正当时，一股子风灌进了暖阁里，莲玉一张脸红彤彤地进来了，见荷叶与荷心都在，怔了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เ，笑了笑，三步并两步上了前，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六姑娘身边儿的双吉，是王妈妈外甥的未过门的娘子。”莲玉先将出处说清楚，又说：“王妈妈便拿出长辈的谱儿问她，双吉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六姑娘第一次嚷头痛的时候，是在三爷开堂会没多久后，而给张院判来看，给说的病症又是梦靥缠身。这个病，张院判也没有办法，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也就过了。后来万姨ถ娘还偷偷让人从外头请了符咒和菩萨进来镇着，不过也没用。您还记得上回去定国寺，六姑娘便以风寒缠身没去，那ว是因为前一天六姑娘又梦靥着了，一连几日都昏睡不已，一醒来又嚷着头痛。”
平西关是重镇重城，日常怎么可能只由百名将士在城墙上驻守！鞑子体勤而智弱，只懂靠蛮力，又是上哪里去搞来上万人用的鹰眼和火药！拨饷派粮，皇帝ຓ每年拨两车金子、几百车粮食送去西北，这时候还敢来要钱要粮，也不怕皇上震怒！
其间必有蹊跷。
贺琰自小练米芾，写字间却带了些王羲之的洒脱和随意，那行字如同烙铁一样，印刻在应邑的脑海ร里。十五年前的她不懂这个意思，可如今的她却懂了。
说得明明白白的，像耍赖一样，摊开了说，我就是这样，你愿意等便等，不愿意接受就再见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分离过。
行昭弯眸一笑，直赔罪：“是阿妩错！轻慢了美人儿，美人儿原谅小生这一番，可好？”
谁也想不到外头正凑着两个脑袋，从窗棂的缝儿朝里看，站在左边儿的分明就是二皇子，站右边儿的那个ฐ手指了指明显比其他娘子矮了半个脑袋的行昭，语气轻笑着打趣：“皇上怎么把才那么小点儿的娘子也叫来了？难不成要学乡野农夫，预备养个童养媳在宫里头？”
二夫人捂着嘴笑，又挽过大夫人，亲亲密密地说话。
话到เ后头，愈加低声，语中的雀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也是，皇家都承认的人，别人抢都还来不及，就像从宫里出来的姑姑一样，一出宫就遭世家大族抢光了，就冲着皇城这块招牌去的。
“温阳县主，慎有急事要同你说！”未完待续。。
ps：啊啊，今天忙的差点要断ษ更！下周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