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寄柔没等来行昭的回答，也不恼也不催，笑呵呵地拉着行昭和黎七娘也想过去瞧瞧。
花轿颠簸极了，时上时下，左右摇晃，慌得应邑连忙拿手捂住小腹，手一把抬起来撑在花轿内壁上，头上盖着的红纱绸垂在眼前，满眼的火红像一把尖刀扎在了她心尖上，眼泪转瞬之ใ间就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可世间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好皮囊。
行昭轻笑一声，微不可见地往有光的地方动了动，垂下眼睑，边十足恭敬地福了身，边轻声缓道：“不知六皇子唤臣女所为何事？”
四月过得快极了，五月伴着初ม夏的升温与烦人的蝉鸣，接踵而来。
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那天儿，宫里头一早ຉ就忙忙碌碌起来，司膳间备上几千屉筒粽，里头塞着小枣或是铜钱，再派到各宫去给宫人们分食。宫室里头将艾草和菖蒲束在一块儿，插在门眉上，要不就悬在堂中ณ，空气里。淡淡的艾草专属的苦味儿。和蒸糯米泛起的清甜夹在一块儿。倒叫人一时间不晓得该以袖捂面，还是该深深吸口气儿，好打起精神来。
“请临安侯太夫人进来吧”
蒋明英转看向方皇后，方แ皇后笑颜愈甚，冲蒋明英抬抬手，又同行昭轻声说道：“你住进来这么些天，她都没想着来看过你。指婚一下去第二天就递了帖ຆ子到回事处，可见不是安心来瞧你的。”
四皇子一向不打眼，有腿疾，生母又不显，若说老二和老六还能拼上一拼，老四就只能当个闲散王爷。
方皇后陷入沉思。行昭也仰着头在想。
方皇后神色一凛，应邑也算是个聪明人，阵痛和顾忌淡去之ใ后，也开始了自救。
方皇后边语气淡淡地说，只字不提顾太后那一茬，边转身牵过行昭，笑着同她说：“走吧，咱们一道去瞧瞧应邑长公主。”
一进里间，就看见方皇后已经拾掇妥帖ຆ了，穿了件儿丹ล凤朝阳蹙金丝正红外袍，梳了个ฐ高高的堕马髻，用了一整套的赤金头面。神态轻快地正在用早膳。见行昭进来了。便笑着放了银箸招呼她：“晓得你今早要过来用早膳，特地吩咐准备的素า菜。”
“粥是一早熬的枣泥银耳粥，既去疲又补气。乳酪不算荤食，你都要吃完。外疆人就是这么喂孩子的，你看人家一个一个的，长得多健壮啊。以前听别的人家孩子服丧。当家夫人还会偷偷地打个鸡蛋，熬个肉粥给小孩儿吃，就怕饿了那ว三年，小孩子就长不好了”
方皇后是个谨慎冷静的人，走一步想十步，将才分明就觉出了应邑的不对，还让默许这些人都留在殿里头，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想捂住
欣荣陪着几个夫人出殿门。皇后没出来让王嫔走。王嫔根本不敢动，敛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儿，平阳大长公主扫了王嫔一眼，缓缓起了身，扶着宫人的手臂便往里头走去。
你走了已经有十年了，我却日日备下为你接风的茶与粮，你回来我便服侍你宽衣用食，就像你没有离开的时候那样。
而有时候没有眼泪的大团圆剧目，却并不一定让人欢喜。
“退一步说，天塌了总还有本宫顶在前头。你可记着呢，可是你们二皇子撞破了自家姑姑进进出出冯家大门的！”方皇后脸上是笑着的，手一下搁在了小案上，镯子撞在黑漆螺钿花鸟木边上闷闷“吭”了一声。
行昭愣愣地望着那抹殷红，半晌没回过神来。
“月有阴晴圆缺，圆满了这头。那头难免就会有缺憾ย些。”王嫔言语有了些兴奋，这倒好两处都不得罪——两边儿都是同一个目标！便兴致勃勃地又言：“冯大人除了身份不够高。全都符合了择婿的标准，甚至前头那ว位连一男半女都没留下！冯大人虽然只是个御史大夫，可奈何长公主与冯大人两情相悦，太后娘娘若是再肯赐个出身，可真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行昭在隔间安安静静地听，心里的澎湃与荡漾分毫不少，方皇后三言两语就将王嫔由这一个ฐ歧途引到了另一个歧途里！
行昭心里紧紧揪了起来。眼里迷迷胧胧地看到摆在炕桌上碗口大的正红山茶花，重重点了头，嘴角弯成一轮弯月的模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也有‘为儒皆可立，自是拙时机’的说法，明知道应邑长公主不对劲，自然要更加紧警惕”话没说完，现方皇后端和肃穆的眉眼却轻染了愁，行昭叹了口气，改了口：“姨母说得是，大不了阿妩每日且记着擦珍珠粉罢了，一粒儿一粒儿磨得也不算细，擦在脸上也不晓得是养人还是毁人”
方皇后笑着轻轻摇头，沉甸甸的心好歹轻快了些。
无非就是想找个见证，小娘子无依无靠地活在这深宅大院里，又刚ธ死了娘，舅舅的传言满天飞，亲哥哥也没在这里撑腰。今儿个被火烧，要是遭贺家压下来了，明儿个能不能活着出门都还不一定。
外头陡然没了声响，行昭心里急。面上却不动声色，靠在闵夫人怀里头，也变得静默无言起来。
二夫人提着裙裾在院子里东奔西跑地主持，见太夫人过来了，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一半，形容焦虑没看见跟在后头的闵夫人，急急开腔：“火真是一点儿止不住！火苗都往别山上头飃了！”
“死什么死，慌什么慌！”太夫人沉声打断其话，心里再琢磨怎么防备着疏远着，终究也是搁在手里头疼到大养到大，宠了这么多年的姑娘！
“守二门的婆子不许我出去，说是外头世道乱，府里头也乱，上头下了禁令，不许内院的小丫鬟小厮随随便便出门去，串门不行，连去庄子上看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行昭心口一凉。太夫人要斩断她的手脚๐，弄瞎她的眼睛，刺聋她的耳朵。
亭亭而立的外甥女脸色卡白却眸光坚定，心头悲戚却挺直腰板，突逢大难却仍旧条理清晰，方แ皇后又想流泪又想大笑，阿福遇事便哭的个ฐ性竟然有一个这么倔气的女儿，伸手将行昭揽过。深宫的沉浮动辄便是几十条人命，方皇后都挺了过来，如今旁人算计到เ了自家妹妹的头上，在面临ภ危机并含着冲天的愤怒时，必须要有一个沉稳的头脑和周详的计划。
行昭猛然抬头，又听方皇后再言：“我们要做的是蛰伏，逼死一个ฐ人不可能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方皇后轻轻一顿，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悲哀，“如果你舅舅果真马革裹尸归来，定京城里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们女人家就更不能ม垮掉了。这些时日，细细寻，一点一点的证据和蹊跷搜起来，贺家狼心狗肺，阿妩到时候也不必顾忌了，你还有姨母还有桓哥儿还有西北的方แ家，留好了退路。到时候，临安侯也好，应邑长公主也好，其他的人也好，索ิ性拼个你死我活！阿妩，你不怕，姨母还在。”
边说边从莲玉怀里将行昭牵出来，太夫人身上让人安宁的檀香味还有那句一锤定音的话，让行昭一瞬间，眼角沁下两行热泪。
内室里还燃着母亲素来喜爱的百合香，又淡又素却又让人感到温柔。高几上摆着的虞美人粉浓欲滴，东侧的黑漆罗汉床前低低垂下了云丝罗绛红色罩子。随着风儿迤逦地落在地上。
她真的不想死啊！
那个丫鬟，说得对，这明明就很划算
外头街道上陡然愈吵嚷起来，那丫ฑ鬟上前两步，将窗棂开了个ฐ缝儿，见穿着顺天府靛青官服的衙役们两个一排地往这处齐步跑来，那丫鬟往大夫人脸上扫了一眼，心头哂笑，却神情自若地去搀了搀应邑，口里说：“长公主，要不先回去吧？您话儿也说明白了，理儿也讲清楚了，好歹先回府里去，在小佛堂烧烧香，拜拜佛，期望方将军没有将其他的把柄掉在外头，否则ท”
应邑又将那瓶子拿了起来，晃了晃，便有一阵泠泠的声音，抿嘴一笑，挑着眉便又将那瓶子搁在了桌上，转身提着几欲委地的石榴红镶桃红芍药花裙边，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正好这时候，黄妈妈端着盅药进来，看满儿一脸惊慌，心下不悦，又见大夫人手里头拿着封信，便将铜盆交给小丫鬟，走上了前去：“你这小蹄子又不安分了！昨儿打了你，今儿就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大夫人神色不对，忙搀住她问：“夫人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来的信？”
“备车！我去信中ณ侯府瞧一瞧闵夫人！”大夫人感到自个儿的气儿都喘不稳了，又怕黄妈妈看出端倪，挥了挥袖子：“没事儿没事儿！你在家里守着，我”大夫人四处望了望，看见满儿像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我带满儿一路去！”
她在思索ิ之下，竟漏掉了极为重要的两个字儿“皇城”，贺琰个性谨慎，却没有说定京城，没有说京城，却说了皇城
贺琰一挑眉，光便从熠熠生光的眼移到เ了笔挺的鼻梁上，三十来岁的男人，气质沉稳又野心勃勃，行昭仿佛有些明白大夫人与应邑会什么如同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了。
皇帝ຓ没有换下方祈的意愿，甚至在这个时刻还想得起去安抚方皇后！
贺琰在想事情，行昭脑袋却是一片放空，不多时就有一个还披着素绢练功服，脚上提了双满是灰尘的马靴的少年郎大汗淋漓地跑进来，嘴里直唤着：“父亲！平西关破了？您怎么เ不早点给我说啊！”
贺琰蹙了眉头想开口，却愣生生地憋住了，皱着眉头摆摆手，索ิ性让行景回去。又温声问起行昭：“玩闹了一个ฐ冬天，常先生开始上课了，心还收不收得住啊？”
心里在胡思乱想着，面上却还是轻轻点了头，找了个由á头，就要告退了：“常先生布置了十张描红，还没写完呢。”贺琰笑着也让她回去了。
“六姑娘身边儿的双吉，是王妈妈外甥的未过门的娘子。”莲玉先将出处说清楚，又说：“王妈妈便拿出长辈的谱儿问她，双吉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六姑娘第一次嚷头痛的时候，是在三爷开堂会没多久ื后，而给张院判来看，给说的病症又是梦靥缠身。这个ฐ病，张院判也没有办法，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也就过了。后来万姨娘还偷偷让人从外头请了符咒和菩萨进来镇着，不过也没用。您还记得上回去定国寺，六姑娘便以风寒缠身没去，那是因为前一天六姑娘又梦靥着了，一连几日都昏睡不已，一醒来又嚷着头痛。”
又听莲玉继续说：“后来应邑长公主ว来之前，万姨娘一大早就违例出了门禁，求到侯爷跟前儿来，那ว是因为六姑娘那天夜里更严重了，大嚷一声之ใ后便晕了过去，直到后来才缓缓醒过来。”
其间必有蹊跷。
贺琰手里头攥着从宫里誊写出来的那封信，转了个弯儿，正好听到正堂里头闹闹嚷嚷的，又想起来方氏这个蠢妇，攸关国情与家族命运之时，还再三派人去勤寸院打搅，眼皮子浅得比内院里头的仆从妈妈都不如！
说得明明白白的，像耍赖一样，摊开了说，我就是这样，你愿意等便等，不愿意接受就再见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分离过。
或者
谁也想不到外头正凑着两个脑แ袋，从窗棂的缝儿朝里看，站在左边儿的分明就是二皇子，站右边儿的那个手指了指明显比其他娘子矮了半个脑แ袋的行昭，语气轻笑着打趣：“皇上怎么เ把才那ว么小点儿的娘子也叫来了？难不成要学乡野农夫，预备养个童养媳在宫里头？”
忽然想起什么，招手唤来立在门廊里的一个丫ฑ鬟，又指了指里头，压低了声音说：“你去将那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叫到后头的亭子去。”
话到后头，愈加低声，语中的雀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也是，皇家都承认的人，别人抢都还来不及，就像从宫里出来的姑姑一样，一出宫就遭世家大族抢光了，就冲着皇城这块招牌去的。
前头后头都在笑着说话，不一会儿荣寿堂就到了。
她的舅舅回来了，犹如神兵天降。
“您还活着您活着回来了”混着各式各样的气味充斥在行昭的口鼻里，小娘子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软软绵绵的，却一手将方祈箍得更紧了，口里闷闷声：“我是阿妩啊是贺行昭啊”
方แ祈大惊，一把就将行昭抱起来，瞪大了眼睛凑近了看，咧嘴一笑，黑黢黢的满面胡须下面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和白白净净的两排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