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祈哈哈大笑起来，转过身去扬声高唤道：“景哥儿！景哥儿！快给老子过来！你妹子在这儿呢！”
这样瞧起来不仅像只小奶猫，更像只偷食的松鼠。
行昭从善如流。
圣旨像一座铜墙铁壁立在她与贺琰之间，皇帝不许她回长公主府里头住，是为了护着她，可是住在宫里头她又上哪儿去和贺琰商量呢！
贺琰不也是个定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吗？
六皇子感觉自己袖中的那封信像有千钧，又像有火在烧，烧得滚烫滚烫的，还会出兹兹的声响来骇人，终觉不妥，半道改了心意，话到嘴里又转了一个ฐ弯儿。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午晌未至，又过了行早礼的时候，凤仪殿里头还是人声鼎沸。
行昭知道方皇后的缄默不语是在等着自己做出决断，索性将心放沉下去，话一出口才现其间带着轻微的不可言喻的苦涩和消沉。
行昭垂下眼睑，看着搁在膝上的那双微抖的手，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去回答，前世对祖母的依赖、信任还有尊敬，使这一世母亲死后，太夫人一连串的铁血遮掩和对她的算计防备显得更为龌龊。也打了她个ฐ措手不及。仓皇狼狈中只好选择了一条避其锋芒的路走。
陈家是辽东一带的大户，一连两ä朝的内阁里都有辽东陈，近百年的根基打下来，就像在朝堂上新长成了一棵大树，往四处伸展的根紧紧地抓在土地里，支撑着上面的藤蔓绵延相互攀扯交缠，陈家的实力不容小觑。
想要拉拢一个家族。能够缔结共同的利益是最好的办法。可天下都是皇家的，就像一张饼都是我的，凭什么为了拉拢你，还分给你一半？
“她要吃什么。要喝什么都给她呈上去，让人去叫张院判ศ和皇上都叫过来。”
行昭叹了口气，事儿要一桩一桩地解决，应邑这一步棋走到这里，舍掉不走，未免太可惜了些。
方皇后的镇定让行昭稍稍心安，笑着敛裙入内，一走近却还是见着了方皇后妆容精致的眼下有圈没遮住的乌青。
行昭一落了座儿，方皇后便将一小碗粥推了过来，嘴里头边在絮絮叨叨。素来都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方皇后今儿个却一反常态地打破了规矩，看着行昭行仪庄重地用饭，心里头既畅快又自豪。
石夫人紧紧挽着陈阁老夫人，再将亭姐儿捂在怀里头，低声教训。“刚刚你什么เ也没听见！”
一进去就听见了皇帝压抑着震怒的声音。
有时候痛哭流涕，却并不一定会让人怜悯，有可能反生嫌恶。
这样的大团圆，看得方แ皇后的眼里涩涩的。她无端地想起了自己惨死的胞妹，贺琰到底知不知道他失去了一个怎样一心崇敬着他的女人？
行昭身上带着孝，避在花间里，随着那声闷响，肩一抖，食指被针刺破，氤氲出了一滴鲜ຒ红的血。
王嫔心头一凛，垂下眼睑低眉顺目，二皇子的亲事还没定，左不过是帮腔添油的事儿，若成了，应邑高兴皇后高兴。若不成，至多就是皇帝嫌自个ฐ儿多嘴多舌，能ม有什么天大的错处？女人活到这个地步，靠的从来就不是枕边人，而是自个儿儿子了！
方แ皇后将帕子一点一点地伸展开来，轻轻点了点头：“你也是当母亲的，就应当知道自己定下的标准与孩子们心仪的标准时生冲突时，一颗慈母心总会妥协下来，毕竟自己孩子高兴才是真正高兴不是？应邑长公主是顾太后的老来女，虽然与本宫多有不对付，可本宫到底是嫂嫂，总是愿意看着她高高兴兴的，如果嫁的是冯安东，本宫不就更高兴了？”
行昭低了低头，手心里直冒着汗，她打的主意与方皇后很相似。她却自诩做不到像方แ皇后那样，话说一半掖一半，别人却总能往自己预想的那样去猜没说的那另一半话！
内务府呈上来的珍珠粉能有磨得不细的？
日子就在眼前一晃而过，堪堪就到了四月份，皇帝不常过来凤仪殿坐坐，偶尔来了，一两次问起行昭的伤，方皇后便叫行昭出来见一见，这时候素日刚强的方皇后便会软了语调，眼神温温地看着皇帝，口里慢条斯理地说着：“张院判说不打紧，可臣妾心里却慌极了，行昭的伤不好，臣妾总觉得没有办法下去见那早逝的妹妹临安侯可有问起行昭过？”
借着自个儿将事情捅出去，好歹贺家行事也能顾忌些。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到二门就要穿过九里游廊，看到เ往日新绿萌芽百鸟争春的怀善苑变得一团乌漆漆，太夫人移开眼神，脚上的步子加快。
说着话儿，心里头急得很，又指了指院子那头，那一群前赴后继提着水桶救火的婆子，眼圈红红的：“都说起火的时候，人不是烧死的，是在里头闷死的阿妩还在里头，她在午睡，身边贴身的丫鬟也在里头！我们家怎么这些日子祸事不断ษ啊，娘”
强压下心头的惊慌，高高扬了语调：“叫个人通身浇上水，冲进去救人，将四姑娘救出来的，一家子都脱了奴籍，再赏黄金一千两！”
荷叶手捏成拳。条理清晰地继续说道，“我偷偷地守在那里，除了几个司房的婆子还有管事，其他人都不许进出了。我便拿了碟儿翡翠酥去套近乎，那婆子这才松了嘴——早晨太夫人房里的姚妈妈过来吩咐门房，说是‘内院里的丫ฑ头是绝对不许出去的。信笺往来也要先交上去细细审过，才有答复’。还让她‘好好看门’，看好了有赏。”
没有办法与外面联系，就意味着不能ม通信，不能查明真相，甚至不能自保。
“你母亲的死，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方皇后尽管恨得喉头甜，声音却仍旧既不低又不高，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方家的风波还没过去，我们方家经营西北多年，不可能没有暗线和保命符。皇上围了方家又能怎么样？方家的底牌从来就不在老宅里，我在深宫里接不到消เ息，可算起来方家的旧ງ部死忠还有家养的暗卫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无论是尸体还是人，等将你舅舅找到，将景哥儿找到，定京城里自然会有新的血肉，来祭拜你那可怜的母亲。”
要是方祈่回来，自然有方家帮忙出头。要是方祈回不来，手里头捏着证据，管他天皇老子，两个女人家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公道。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行昭近似于爬地进了内室。
行昭一步一步走得缓极了，眼神定在床上平躺着的母亲。能隐隐约约透过罩子，瞧见母亲未言先笑的嘴，圆圆的下颌๒，还有紧紧闭上的长长翘翘的睫毛。
大夫人望着天儿，直拍着行昭的背，明明只要她一死就能将方แ家的危险降到最低，明明只要她一死，那ว些信笺那些把柄就能灰飞烟灭，没有证据皇帝不敢把方家怎么样，明明只要她一死，她的孩子就不会胆战心惊地活在鄙夷与险境中。
她软弱了一辈子，好歹也该英勇一次吧
话到这里，没有说下去了。
白玉厢里只剩了大夫人，静谧得让人感到狰狞，大夫人瘫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能透过圆润的桌角。看到เ那上釉上得极好的瓶底儿。
大夫人一听，神儿更慌了，赶紧ู侧过身将信纸塞进自个儿袖里，嘴里头胡乱答：“没事儿！是闵夫人来的信。”眼神飘忽不定，想起信上所言“寡不巧，手中握有重要信笺，事关令兄身家性命，望贺夫人谨之慎之。今日午时，福满记白玉厢相约共商佳事，若有闲杂人等同来，休怪寡不守道义แ，一纸上书。方家是死是活，皆在贺夫人一念之间”
黄妈妈蹙着眉头，又听是信中侯家的来信，想一想也有道理，舅爷还没找着，自然跟在一道的信中候也失了影踪，两个女人相互宽慰一下也挺好。忽而倒抽一口气儿，她总算是觉出不对来了，同样都是没找着人儿，怎么弹劾只弹劾舅爷，没信中ณ侯什么事儿了呢！
“只要爹爹愿意相信，圣上愿意相信，等舅舅凯旋归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秦桧最后不也跪在了岳王庙前头吗？”行昭直觉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以这样的话来试探。
“我愿意相信，至于皇上愿不愿意相信，我不敢擅自揣摩圣心。”贺琰看着身形娇小的幼女，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花费这样多的时间和她磨蹭，七八岁的深闺娘子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再聪明也不能接替贺家，延续门楣。
这是一个信号！应邑说，皇帝已经厌弃了方皇后，纯粹是无稽之谈！
“嚷嚷什么！”贺琰看见长子，便心头冒火，随手指了下头的凳子，吩咐：“坐吧！”
这是在享天伦之乐吗？行昭突然感觉有些想作呕，无利不起早ຉ，若是方家没能在西北声名鹊起，一反颓势，贺琰哪里能耐得住性子，挨个儿地问询啊
夜已深，星月渐起，暮色浓重，临安侯府的灯从外院挨个儿熄灭到内院，除却游廊里头偶有几个小丫ฑ鬟提着羊角宫灯穿梭其中，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便只能听见清风“呼呼”的声音了。
行昭一怔，陡然想起来年前迁居的时候，贺行晓出人意料地送来的那个赤金镶青石镯子，是应邑送给她两一人一只的
一个念头在行昭的脑中ณ闪过，猛然一抬手止住了莲玉的后话，连声问道：“那天晚上我是不是也梦靥住了！”
难道是和前月里，西北的那场大换血有关？
“这是在做什么。”贺琰压下气，一撩帘子，看到地上铺着一副舆图，又见行景蹲在地上，手舞足蹈地说着话儿，没来由地一股火气往上冒，“你像什么样子！都是快说亲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应邑绝望一般眯了眯眼睛，这样也好，她至少是排在贺琰心中的第三位，再没有女人比她能ม靠前了，只要她能ม给贺琰带来权势与保障，那ว是不是贺琰就会更喜欢她呢？
应邑直勾勾地望着下笑得温和自矜的方氏，或者方氏再不能带给贺琰足够的满意，是不是是不是贺琰就能狠下心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