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你没病。他再次看着桌上的那一堆化验单，还有心电图和颈部x光片，他说你的症状可能是精神上的原因，精神过度紧张。
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一种精神紧张的表现啊，唐医生说。
她参加学习，不幸的是有两次她又昏倒在会场上。她被送到农场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没有能力诊断她这奇特的眩晕。她的血压、脉ำ搏均属正常，可每次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都是大汗淋漓活似一摊烂泥。她睁开眼时总是有几分气馁，仿佛很遗憾自己又回到了人世。当她看到尹亦寻那憔悴而又焦急的脸时，她才竭力使自己้清醒。她爱她的丈夫，但是，当她望着自己那ว皴裂ฐ的双手，闻着草铺上那ว霉的潮气，打量着宿舍角落权做桌子的小木箱上，那只被奔来跑去的耗子撞断ษ了把儿的陶瓷茶杯——那只断把儿的茶杯使一切显得那么狼狈……她望着这一切，她斗胆地想啊，和这无边无际的狼狈相比，她也许更愿意潜入她的眩晕症。那的确是一种潜入，她把自己藏在了眩晕里，至死也不会向第01้8章妩一觉醒来，知道自己是躺在家里，身体下边是自己的大床，脑袋下边是自己的枕头——这枕头，这枕头呵，她禁不住懒洋洋地，又有几分娇็嗔地在枕头上转动了几下她的后脑勺。她用她的后脑勺揉搓着雪白的枕头，用她的后脑勺跟久违了的货真价实的枕头撒着娇็。她想起从儿时她就是个懒孩子，每天早ຉ晨起床时，必得让田妈从前的奶妈、后来的女佣站在她那架小钢丝床前再三再四地叫。那时她就是这样，后脑แ勺蹭着枕头直把头蹭成乱糟糟一团，腿脚๐同时在被单里踢腾着，翻过来掉过去地装ณ睡。田妈站在床前再三再四不屈不挠地呼唤，章妩于是就撩开眼皮让田妈给她扮鬼脸儿，给她学猫叫、狗叫，学八哥儿说人话。田妈先将围裙解下来做成个ฐ三角巾系在头上装ณ了一次狼外婆，后来又勒起嗓子学猫叫，到最后才亮出拿手好戏，学八哥儿说话：“田妈开饭！田妈开饭！”田妈吧嗒着厚嘴唇，直直地把脖子一梗学着八哥儿，逗得章妩哈哈大笑。田妈学得太像了，那是田妈养在厨房的一只八哥儿，与田妈做伴儿的。章妩没事就爱往厨房钻，她顶喜欢听那ว八哥儿说话，因此她知道，无论是八哥儿学田妈，还是田妈学八哥儿，他们彼此学得都是那么好。直到后来上了大学，她还恨不得把田妈带在身边，当然不再是为了“叫早ຉ”，那仿佛成了一种习惯，田妈每日清晨那絮絮叨叨的呼唤就像是章妩那安稳而又懒โ散的睡眠的一部ຖ分。
在苇河农场劳动的那ว些知识分子，那男队和女队，他们并不反对革命，在劳动之余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或者批判ศ，斗ç争或者检讨。他们用这些方式努力撕扯着覆盖在他们身上的非无产阶级的烙印，滚一身泥巴๒踩两脚牛粪，他们也热地想过要脱胎换骨。但他们同时又是懦弱的和想入非非的，比如他们的身体和心总有不清静的时候。当他们一身臭汗、灰鼻子灰脸地结束一天的劳动，回到เ各自的男女宿舍时，丈夫是渴望得到妻子的，如同妻子也渴望着丈夫。
屎摆在唐津津眼前，只离她一米远。她还是一副惨白的死脸子。大伙儿都在等着你交待问题呢为ฦ什么你还不开口呢……尹小跳的心像被人揪起来一样紧得透不过气，她盼望唐老师快点儿开口立刻开口，那样你就可以不吃屎了。但更多的人也许不像尹小跳这么เ想，也许他们反而不急着听唐津津交待问题了。当一个ฐ人可以交待问题也可以吃屎的时候，人们热切盼望看见的，可能不再是听她讲话了，而是看她吃屎。
唐津津到เ底沉不住气了，尹小跳看见她急促地跪着冲那ว个茶缸挪了两ä步——她那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急促而又显得决绝的“跪步”，给尹小跳留下了终生的印象。她挪着“跪步”挪到那茶缸跟前，对那茶缸凝视了一会儿，接着，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茶缸双手捧着将屎尿一饮而尽……
他一忽儿走在她的左边，一忽儿走在她的右边，他说小跳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
你是一个好姑娘。他说。
她出院了，回到家来，她对尹小跳姐妹宣布说她能在家里住一个ฐ月，一个ฐ月！说完她就又躺在了床上，她想起她是患有风湿性心脏病的，所以她应该躺上床。她靠在她那宽大的羽绒枕头上给农场领导和尹亦寻分别写了信，附上风湿性心脏病的诊断证明书和那ว张病假条。她让尹小跳出去替她信。尹小跳拿了信问她：妈，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เ？章妩听着尹小跳的问话，看着她这位十一岁的女儿。她想这句话无疑ທ是女儿对她的关心，难得她这么小的年龄就这么知道关心人，不过她这关心似又缺少点儿母女间的那么一股子亲热劲儿，尹小跳从来就不会对她撒娇，也从不跟她哭闹，她从来就不知道尹小跳那颗小脑袋瓜儿里净想些什么เ。刚满六岁的尹小帆似也受了姐姐的影响，她也站在尹小跳身边煞有介事地问章妩说：妈，你想吃什么？好像妈想吃什么她就能给做什么。章妩看着站在床前的两ä个ฐ女儿，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她成了这家里的客人，而尹小跳姐妹才是主ว人。但她还是认真想了她想吃的，她说妈想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