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赵燕恒头发上衣服上落了薄薄一层黄黑色的土,ไ嘴唇起了一层干皮，嘴角还生了细小的燎泡。他伸手想摸摸绮年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你怎么……”绮年低头,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赵燕恒手上。哽咽着叫如鸳：“去烧热水，拿外伤药膏。拿干净衣裳、旧衣裳๙，厚软的！去小厨房立刻熬山药红枣粥来！不，要绿豆红枣粥，去去火气。捡清淡易克化的点心赶紧做四样来，三咸一甜，不能ม太甜！”
金国秀打开一只冻石海棠盒，向绮年面前推了推：“是父皇赏的半两大红袍。”
金国秀不再说话，两人就那么静静对坐着。风炉上的水渐渐生了蟹样的水泡，金国秀看着那水，缓缓道：“茶需好水方能出味，水亦要有火候，太嫩则无味，太老则苦涩。”
“世子妃，立夏求见。”小满匆忙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说是胭脂死了！”
立夏是赵燕恒身边四个小厮里功夫最好的，本来绮年叫赵燕恒带上他，赵燕恒说立夏不够机变，到了永顺伯的地盘未必有立秋立冬管用，所以叫他留在家里保护绮年。凡出门必是他跟着，进出递个消息也是他的事。
绮年对她的形容略๓微有几分牙酸，含笑说道：“您太夸奖了，这话我怎么当得起？”向后头招招手将赵燕好叫过来，“给两位伯母请安。”
绮年微笑道：“县主今日有事，不能来拜见两位伯母了。”其实是赵燕妤现在仍在装ณ病中，昀郡王不许她出门；不过即使能出门，她也不愿来张家；再次，今日是秦采回门的日子，英国公府也正好借这个日子过来跟秦王妃商议娶赵燕妤过门的日期，所以赵燕妤反正是不能出门的。
秦采听说这是魏侧妃身边的大丫鬟，连忙向银杏使了个眼色，银杏会意，取了荷包出来，送石斛出去的时候便塞在她手里，笑道：“劳烦姐姐跑这一趟，我们姑娘一点儿心意，以后怕还少不了有麻烦姐姐的地方แ。”
武园这里的事绮年统统都不知道。折腾这一天下来，她真是腿也站直了，脸也笑僵了，总算新郎新娘共入了洞房，还要去外头送客。好容易各家的马车轿子都送走了，正想扶着如鸳的手回节气堂去歇歇，就看菱花白着脸跑过来：“世子妃，世子妃！那套窑变釉的酒器少了一件！”
承恩伯府得爵皆因出了一位太后之ใ故，家中ณ儿女们却并无多出色的。承恩伯本□妾成群，子息却不繁，嫡出的世子郑珅才二十岁，目前尚未娶亲；倒是庶出的长子郑珉如今是大理寺右寺丞，已然娶妻生子，算是承恩伯府顶门立户的人物。再有就是庶女郑珊娘，如今也尚未出嫁。
绮年瞧了一圈，没见郑瑾，不由á得悄声笑道：“苏少奶奶怎么没来？”
大长公主似乎有些恍惚，秦王妃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回来了？去见见你父亲罢，他如今还能认人，总想着你们。”
绮年应了一声，在下首的绣墩上斜着身子坐了。大长公主又陷入了沉思，屋中无人理睬她，倒落得清闲。只可惜盏茶时分后，大长公主回过神来了，转头打量了绮年几眼，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没笑意：“倒没想到是你做了世子妃。”
秦王妃微微一笑：“不错，因此才不能让他们解释开才是。”仰头想了想，道，“叫香药去罢，机会给了她，能不能讨得世子欢心就是她的本事了。”
秦嬷嬷笑道：“香药闹起来倒好了，世子妃这嫉妒的名声可就传出去了。”
绮年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郑瑾。许茂云小声道：“我实在不想你不来的，可是姑母要来，又不能不许她来……”
这话惹得许茂云又捶打了她几下，方道：“我还请了张少夫人，一会儿得了空，你和韩家姐姐还有张少夫人好生说说话。”
昀郡王忙欠身道：“托皇上吉言，只是臣想着他们痴长年纪，至今还未能为朝廷出力，实在惭愧。”
小郡主由乳娘抱着，在金国秀下首坐了，一岁大的小丫ฑ头圆胖胖的，其实还不能吃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ว一道道花团锦簇的菜。这时候听见了皇上的笑声，就抬起头来张着大眼睛往皇上那边看，乐得皇上指着给昀郡王看：“瞧瞧，知道朕说她呢。”
绮年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道：“王妃，那日恒山伯府——”
绮年心里凉到了底，答应一声，带着秦嬷嬷走了。进了节气堂就叫过几个大丫鬟来：“要操持二姑娘的及笄礼，王妃怕没经过办岔了事，特地叫秦嬷嬷过来帮衬。虽说过了及笄礼嬷嬷就要回去的，这些日子也要好生安顿。嬷嬷年纪大了不能ม劳累，叫菱花跟着嬷嬷跑腿传话罢。”菱花是个伶俐的，比珊瑚嘴皮子来得利索，又不像如鹂容易嘴太快，让她跟着秦嬷嬷，也放个眼线盯着。
白露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如今方是新า婚，世子妃与世子亲热些也是应当的。”
这小屋里的对话，绮年自然不知道，她正忙着跟赵燕恒交流感情呢。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再是圣人训也不能听。这世界上哪还有比枕头风更好用的东西呢？同理，饭桌上只要不说得饭粒四溅，那还是很可以谈几句的。
颜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乔连波。乔连波今日穿了一件藕合色的新衣，只是这些日子脸色总是有几分苍白憔悴，虽然薄薄敷了脂粉，却少了青春少女的活力。
颜氏看着这两人并肩而立。赵燕恒身穿大红绣寸蟒的锦袍，头戴白玉冠，眉眼清俊，满面春风，与绮年站在一起，宛然一对璧人，不由á得心里百味杂陈，不由自主ว地一眼眼去看乔连波。
小雪差点儿笑出来。世子妃真有办法，不动声色的就敲了两棍子。她的眼睛落到采芝身上，这倒是个老实的。
绮年垂下眼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情她不能埋怨什么，可是采芝最后要如何安排却是她的麻烦。把人打发出去，似乎太无情了，可是就这么养着让人守活寡也不是事儿，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她不能对这些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无动于衷，就算是能整到她们，她也不舒服。
皇后欠身笑着应了，又看看绮年笑道：“这孩子腼腼腆腆的，倒是安静得很。”
秦王妃微笑着正想说话，绮年已๐经低了头笑道：“能在太后身边站站沾些福气，是小辈儿们求都求不到的，若站的少了，就是吃亏了。”
清明有些没精打采，但仍道：“初ม来乍到，这院子里的事还不知晓，若世子夜间要些什么也不方便，不如还是来值夜。日后熟悉了院子里的事务，再换来。”
清明闷声道：“世子带着伤呢，她——”
永安侯夫人由李氏陪着，进来就先是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屋里的女孩儿们：“个个ฐ都是好的，一屋子花朵儿一般，眼都看花了。”又夸绮年，“是个ฐ有福气的相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缘分。”
永安侯夫人笑道：“吴夫人的儿子是今科传胪，未来儿媳妇的兄长是上科传胪，这佳话满京城都传遍了，吴夫人的福气又有哪个敢说小呢。”说得韩嫣这么爽快的人脸上都红，借故躲到后头去了。两ä人客套几句，永安侯夫人略略用了茶，就动手给绮年开脸梳头。
阮海峤越想越是不安，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是。”
“夫人——”碧玺喘着气跑进来，“全福夫人来了，该给姑娘上头开脸了！”
赵燕恒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古怪，看着像是惊奇，却似乎又有些欢喜的样子，绮年被他紧紧盯着，脸上有几分发热，索性一仰头，傲然道：“世子看什么？莫非是觉得我惊世骇俗妒嫉成性？”
这是什么话！绮年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世子这是讽刺๐我呢？”
琥珀听这口气冷硬，不敢再说，捧着匣子又退了出来。在院子里遇见珊瑚，到底是曾经一起在松鹤堂当了几年差的，少不得送她出来。琥珀便将此事说了几句，叹道：“我这回去交差ๆ，少不得又要挨骂。”
琥珀一想也是：“若你留在府里，老爷太太碍着你是老太太的人，总不好为你做主，你还得求老太太去。”
乔连波哭着想往地上跪：“求表姐——”
乔๒连波怔了一怔：“藕花……熬不过……”这事一出来，颜氏打藕花菱花时她吓病了，后来就是为自己的闺誉担心，再后来吴若钊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吴嬷嬷，她又一心只为吴嬷嬷和乔๒连章担忧，竟真的忘记了藕花和菱花。
吴若钊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儿子是雯儿父亲，太太是她母亲，她亲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姨娘来胡乱开口了？今年事多，太太略宽厚了些，就纵着一些刁奴在下头胡说乱道，这岂是家宅安宁之相？带上来！”
平日里还呼一声吴嬷嬷，此时却叫吴婆子了，颜氏哪里还会不明白？只硬着道：“老大这是做什么？”
可是以绮年目前的身份，即使借着吴若钊的东风，也甭想上得了青云，真要低嫁，要低到เ什么程度？婆家是吃不上饭还是穿不上衣？绮年倒是想过嫁商贾，书香门第的姑娘嫁入商家，那ว真算是低嫁了，而商贾之家实惠，过日子又不委屈。但是想想，吴若钊和李氏肯定是不会让她这样嫁的，说出去都难听啊！那么韩夫人——能替她向谁说媒呢？许家可是没有儿子的。
“苏——公子？”苏锐，许祭酒的外甥，吴若钊相当欣赏的年轻人？
韩老爷在这些事上对妻子素า来是依顺的，闻言便道：“好好，也并非不行，只是她父母双亡，虽然舅舅得力，总归不是自己้娘家，门第好些的，只怕不好说。”
韩老爷沉吟道：“若这般说，其实许亲家处有个表侄，姓苏名锐，家里只有亡母，薄薄有几亩田à产，时常还靠许亲家接济一二，但才学是极好的……”
英国公阮海ร峤也是钟爱这个ฐ女儿的，一样是愁得不行。两个ฐ都是自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搞得他也为ฦ难不已。
郑氏今日倒真不是有意来刺阮夫人的，笑道：“可不是，太后身子这一好，就想张罗着给永顺ิ伯挑二房呢。”
“可是哥儿还小着呢——”吴嬷嬷擦了擦眼泪，“周表姑娘跟韩家姑娘好，何不让她去韩家太太面前说道说道？或者带着姑娘多去走动一下。韩家太太若知道了姑娘的好，没准就……”
吴嬷嬷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试试，怎知成不成呢？且又不费表姑娘什么，不过是说句话罢了。”
张英谢了，斜ฒ签着身子在锦墩上坐下，道：“西北有战事，老爷催着少爷立时回边关。军情紧ู急，不敢耽误，少爷吩咐小的在京里采买一处宅子，请少奶奶先住了，待战事略๓平，少爷再回来接少奶奶。”
张英语中微有些傲然之意：“羯奴虽凶，老爷却是久经战阵的，必能ม将他们挡在关外。”
严å幼芳长得却不太像吴若蓉，两ä道跟同胞兄弟一模一样的小眉毛总是微微竖着，这时候将手一收，不让吴知霏拉着，径直走到严å同芳身边，拉了姐姐的手，转头对着严å惜芳道：“你跟着霏表姐罢。”
严同芳的脸色不由á得有些变了。因是难得的龙凤胎，吴若蓉极宠爱这对兄妹，难免养成了严幼芳的娇็纵脾气。从前在广东的时候，因严统是广东总兵的心腹，无人敢得罪他，也就由着严幼芳这般张扬。可是如今进了京城，一个正四品的武官也就不算什么，更何况这是在自己亲戚里头，实在是极失礼的。
立春哑口无言。事情针对赵燕恒，他自然不会犹豫。可这件事是对着世子妃而来，从头到尾并无人将矛头直接指向赵燕恒。
最主要的是，皇长子没有主动把自己的人手派过来，这表明了皇长子的态度。若他贸然动用，只会让皇长子不满。须知皇长子什么เ损失，赵燕恒的的前程将大受影响。即使没有实际损失，皇长子与他的关系疏远，也一样会影响到他的前程。
“怎么不回答？”赵燕恒低沉道，“出门之前我说过什么？”
立春额上冒汗：“世子吩咐说，吩咐说……必要护卫世子妃周全。”
“你护卫世子妃周全了么？”
立春脸上冷汗冒得更多。其余人也站不住了，全部跪倒在地。白露低声道：“立春也说了，若有人对世子妃不利，他便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世子逃出去。”
“逃出去？”赵燕恒眼色更冷，“逃到哪里去？出去之后，世子妃要如何回来？你们觉得这样就算护着世子妃周全了？”
没人敢说话，屋子里一片死寂。良久赵燕恒道：“立春把手头的账册、人事全部整理一下，待立秋回来，全交给立秋罢。”
立春猛地抬起头：“世子爷！世子爷是不要小的么เ？”
白露膝行一步：“爷！立春也是在爷在身边六七年的人，一向对爷忠心耿耿。爷为了世子妃就撵他，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赵燕恒目光转向她，“爷撵了立春，你们也就都冷了心，是么？”
白露不敢说话，低头道：“奴婢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赵燕恒淡淡一笑，“你们自觉并无大错，不过是怠慢了世子妃；些许怠慢也是为了爷好，是么？”语气中带着讥讽，没人敢答话。
“立夏。”赵燕恒瞥他一眼，“你倒说说，世子妃去见王爷，你为何带着府里的侍卫紧跟着？”
立夏愣愣地回答：“小的本分就是护卫世子妃的，自不能让世子妃一人前去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