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掩嘴偷笑，上前接过齐强手上的包袱，齐粟娘恼道：“是谁说不要在码头上教训人呢？我不像六品诰命，你这当哥哥的误了妹子成亲，算是什么?”
齐粟娘笑得不行，啐道：“哥哥惯会在妇人堆里周旋，如今拿这些花巧语来哄自己的妹子，你也好意思！”说罢，指着安生牵的马道：“快上马，我们回家去，先让你好好歇歇，再来审你。”
云典史放下茶，拉了相氏坐在身边，笑道：“男女之事多半如此，老爷我也得一天闲，来陪陪夫人。”
云典史叹了口气，伸手入袖取了帕子替她拭泪，“上回是我说得重了些，夫人莫伤心。”
雨后初晴，天空洗得湛蓝湛蓝，待得她在县衙前落了轿，衙前已是围得人山人海，只见三门大开，正堂上齐置香案，各佐贰属官官袍齐整，恭立两旁，正中坐着一名太监，看着齐粟娘进来，笑着站起，请了个安，“齐姑娘——如今是陈夫人了，给夫人请安。”
魏珠连忙把她扶起，笑道：“可不是有大半年没见了，前儿皇上要派人到清河来宣旨ຈ，我想着正好来探探陈夫人，就巴巴地讨了这个差使，好亲自给夫人道个喜。”说罢，向堂下一挥手，“开始宣旨罢。”
连震云取了几上热茶喝了一口，待要起身坐到书桌对面，见得齐粟娘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他身边，便不动声色，在火边坐定下来，烤着裤角。
连震云默默从怀中取出一大三小四张图纸，递给了齐粟娘，齐粟娘在椅中坐下，一张张拿起图纸，细问连震云，见得连震云对答如流，无半分差错，心中欢喜，向连震云抿嘴一笑，起身去桌上取另两张简图。
鼓过三更，书房门果然轻轻叩响，“夫人。”
连震云轻轻一推，未上梢的书房门便打开了，书桌上点着两碗油灯，将书房照ั得亮堂，齐粟娘侧身站在书桌边，定定地看着他。她身上素白蓝边上衣，淡蓝宽口裤的半旧喜鹊袍穿得整整齐齐的，头上蓝碎花头巾包着的髻一丝不乱，隐隐可见中的金钗。他认得，这身衣物她有好几身，他看见过湖绿色，绯红色，鹅黄色，穿在她的身上，皆是一般的模样，却都及不上，今夜的蓝。
“漕上大当家的要用私刑，把不守帮规的人剥ຓ皮示众……”
不多会，外头市集上的人已是全涌去了漕河边看观刑，静悄悄地无一丝人声。齐粟娘在院中走来走去，寻思连震云处死的这名帮众怕就是那ว丫ฑ头的相好，想得那剥皮示ิ众的酷刑，便觉坐立不安，心中悚然，“他是何用意，可是觉我在图中ณ所设之计，以此警示于我？”她又气又惧，想起陈演评连震云“阴狠狡诈”四字，暗暗咬牙，“果真阴狠……”
许寡妇拼命在地上爬着，想拉住温七的裤角，忽然间看到了齐粟娘，猛然呆住，随即悲叫一声，扑上抱住齐粟娘的腿，大哭道：“夫人！夫人！求县台夫人给民妇做主啊！”
人群中迅分开一条路，王捕头带着四个快手走了进来，当头见得温七和地上的许寡妇，便现出头痛为ฦ难之ใ色，正要摆摆官威，和了稀泥，却见得许寡妇抱着一个丫头不放，一看之下，顿ู时大惊，连忙打了个千儿，陪笑道：“小的给夫人请安。”
饶是齐粟娘向来不和他计较，也不禁恼道：“你说什么呢？找不痛快么เ？”
齐粟娘嗤之以鼻，“这是面上好看，里子好才是真好。别人糊弄咱，咱不能糊弄自个儿吧？”
一正四厢的后院被高高的院墙围住，几乎挡住了这世里原本就不灿烂的阳光。后院的那张门，不过是两扇木板，她却连走出去的自由都没有。书房里摆满了陈演的河图、公文，江西夹吉宣纸、两ä球官纸厚厚地堆着，她的工ื程图却只能偷偷用眉黛制成炭笔来勾画。
齐粟娘走了进去。
相氏看了看齐粟娘的脸色，小心道：“连大当家是拙夫密友，甚少避讳。宴席未开，若是夫人不弃，还请一起入席。”
云典史受了连震云之托，寻时机为李四勤作鲁仲连，他那日见识了县台夫人胆色，又看着她和李四勤说话的情形，向李四勤细细问了四年前在江宁逃灾的过往，便料é着县台夫人断是不会记恨，反倒会对李四勤另眼相看。却愁县台夫人极守规矩，无事绝不出门，男客也没得上门请见的道理，想赔个罪也见不着面。正巧前日县台夫人差人提前知会要上门回拜相氏，他知晓是唯一的机会，暗中知会了连震云，如今听得县台夫人的口气，更是心中大定。
陈演看了她半晌，点头叹道：“许老太太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清河是个小地方，规矩死，比不得北边，也比不得南方แ大镇。北边旗女规矩少，一向是往来无内往，妻妾不相避。我曾随张大人到山西巡ำ抚噶礼大人京城老宅里拜望过老太爷，老太爷当年是张大人的座师，不说孙少爷，便是老太太、少奶奶和几位未出阁的小姐都出来晤了面，敬了酒，倒把我吓了一跳。南边江宁城里官家、富户女眷结文社，出门踏青也是不少，不像清河……”说罢，低声笑道：“齐强哥自家就是个没拘束的性子，想来是不会管你这些。虽是为了我们自在亲近些，没要丫头，我也是不想你在清河县里受委屈，大门儿也不能出一步。只是辛苦你买菜做饭，以后若是去了大镇，我再给你找人侍候。”又握住齐粟娘的手，“许家是清河百年大族，方有这些说叨，平常人家在这要命时节哪里还会计较这些？你不用烦心，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