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向下,闭着眼睛随波逐流一起往下流淌，就不用在辛苦挣扎。
死去多年的脸却越来越清晰，眼角青肿,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微张的嘴巴似乎想要吐露什么เ，很快又被阴暗的巷道所吞没。
从前一天开始，她就在发烧了,虽然吃了药打了针,体温却还是越来越高。
方轶楷拽着被子往外拉了拉，这么一折腾，她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一层汗。他下床拧了条毛巾，再回来，孟存汝又已๐经钻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委委屈屈地蜷缩着，脸和上半身都深埋进被子里。
这实在是没什么เ难度的菜，不过几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孟存汝的手顿了一下，觉得有什么เ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缓慢地流淌了进去。
她篮子里不但有啤酒、饮料，还有好几束香喷喷的白蝴蝶花和山桃草。
他穿了一身对海ร边度假氛围来说过于素净的亚麻布衣服，也没戴墨镜，漂亮的脸庞被灯光映得柔软，犹似头顶的明月。
要退婚是不可能的，别看两家人都一副得过且过，事不关已๐的样子，真要打破这样一个平衡，必然是一场大风波。
但是真的就这样顺水推舟揭过算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方轶楷口不能言，人是自由的，不知是真被揍怕了，还是又开始耍小心思了，雏鸟一样窝在医院里，巴巴๒的拿失落的眼神看人。
小季狠瞪他：“你怎么知道他自己去的？不能是……”话已经说到一半，理由却实在找不出来，只好含糊道，“不能ม是突然低血糖晕倒啊。”
吃过早饭，孟存汝从餐厅上来，小季脸上带着点喜色：“人醒了！”孟存汝原本焦急的脚步却缓了下来，迟疑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恰巧凯莉经过，简明连忙喊住她：“你们老板的礼金单是不是你保管，拿来给我看看。”凯莉一脸茫然，“什么？”
凯莉嘴巴张成o型：“简总……我也明年也可能结婚哦！”
爱丽冷笑：“哪个ฐ她，孟存汝？我没有见到她，医生也没有见到，你怎么เ就这么เ料定她会来？”方轶楷瞪了她半晌，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方轶楷不理，似乎真的又睡过去了。
汪欣欣打了一下嗝，哭声都顿住了，孟存汝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任非桐不知神游到了哪儿，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显然没把话听进去。
郭子非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意见，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เ吗？”
两人都似已淡忘之前的不愉快，他没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她也不曾认识什么明星歌手。
不料车子到了近前的公路，一个转弯，并不停留。
孟存汝微微拉开门，朝外看了几眼，轻声道：“没事，我按时薪给你结工资，你找个车子，到锦绣绿地那家天宜卖场对面的公交站后面等我。”
孟存汝道：“我临时有事要去趟公司。”
方轶楷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有些强硬地将人按进怀里，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方轶楷似乎也觉察到了，干咳了一声，松开她，手撑着床从她身体上方爬过，绕到了她身后躺好，从后方แ紧紧ู地将人抱住。
凯莉犹豫着点了点头。
孟存汝看向方轶楷，方轶楷扔下杂志，理直气壮地回视过来：“忙完了？”
凯莉被他的无耻惊到：“你要挟谁啊，无赖！”伸手抓住孟存汝手腕，“miriam，我们走。”
孟存汝却先一步缩回了被凯莉攥住的手腕：“你们去外面等我吧。”
安冉冉皱紧了眉头：“这种事情需要亲自去吗？你连时俊的工作都抢啊！”
“设备问题难道没有专人负责，你去了也未必管用吧。”
说完，他便扭头去看孟存汝。暑期档马上要结束了，这次是他任性将中ณ润各大影城的排片大幅度往天娱这边倾斜，包括维扬在内的公司都明里暗里吃了不少暗亏。于小姐既然做了弟媳，必然是不能再这样不顾ุ情面的。
嘉盛当然不怕维扬，但是维扬加上中润的话……孟存汝想得出神，仿佛面前的培根上面绣了什么เ神秘山水图。
简明见她应答如常，也低头夹菜。
吃完饭，一行人又在地下车库与程远琮遇上，孟存汝后悔自己没有在外面等简明和阿晖把车子开出去，安冉冉见程远琮带着女伴，表情就有点嘲讽，等人一走，立马开口道：“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简直庸人自扰。”
孟存汝张口要反驳，简明在车里按了下喇叭：“上不上车？”安冉冉拉开车门坐进去：“阿简你也说说她，闹也闹了，婚也退了，现在反倒退缩，没见过这样没出息的人。”
简明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没吭声，安冉冉继续道：“这个ฐ也不要，那ว个也不要，不如和我过好了——不然你问问阿简，看他肯不肯收你。”
简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有事说事，扯我干嘛。”
“怎么เ不能扯你？男未婚女未嫁，说起来还是青梅竹马，真成了，对天娱也不是坏事嘛。”
她提到“天娱ຉ”，车内的气氛不禁有些凝固，车窗外霓虹流彩，夜风呼啸。
到了安冉冉住处，孟存汝也打算下车：“阿晖和小季都陪着，我自己回去就好。”简明回头来看她：“还是我送你吧，咱们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孟存汝笑了笑，还是拉开车门，改坐到副驾驶座上来。车子再次发动，再一次经过被灯光照得变了颜色的巨大石塑苍鹰。
孟存汝提了几句这次出行途中遇到的趣事，简明也附和着笑了一阵，两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南园。路已经没有了，简明却有些意犹未尽，埋在心底几天的话，也终于挤到了舌尖上。
孟存汝正要下车，忽听简明说：“孟伯没有同你谈起过未来吗？”
孟存汝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握着手包，侧过身来看他：“什么？”
简明两手架在方แ向盘上，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她。熄了火的车内没了光源，路灯穿过挡风玻璃照ั在他脸上，投影着遮光板和车饰挂件的影子。
孟存汝这才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心脏猛地抽紧，简直剧烈绞痛起来。
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从青涩到成熟ງ，从地中海畔到天娱的办公室……他或许同别人撒过无数慌，或许同别人索取过无数不打算回报的温柔，对她和安冉冉，一向都是仗义而可靠的。
哪怕出了四年前那样的事情，折腾方轶楷最惨的，也是他。
而现在，这张面孔上奇异地温柔叫她心惊，也叫他恐惧——这温柔她曾经期盼已久，期盼到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得到。
轮船要停泊，总是要亮出弯曲的铁锚和长而粗重的铁索。男人看qíngrén的眼神，也远不同于以往的。
孟存汝与程远琮相处久了，分辨这样眼神的能ม力还是有的。
简明口中的“未来”也终于在她脑中有了具象。是的，不要程远琮，不要方轶楷，那ว么——你觉得我行不行？
孟存汝觉得口干舌燥，几乎ๆ要喘不过气来，她盯着简明，神思却穿过这张线条坚毅的脸庞，看到了十几年前笑起来喜欢高挑起眉毛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明亮的笑容，有翻爬围墙的勇气，有拽着她的手从楼梯上狂奔而下的回忆。她人矮腿短，又没有安冉冉的冲劲，要跟上他总是很吃力。
少年跑得飞快，发丝飞扬，偶尔回头看她，也是为了催促。孟存汝追得气喘吁吁，膝盖都在打颤，少年被她紧拽着衣角，再一次转过头，眼眶通红，嘴唇薄而苍白，竟然变作了方小满的模样……
“存汝，存汝！”
孟存汝猛然惊醒，眼前的少年消失了，仍旧是简明那张成熟的脸。
“发什么呆呢？”简明有些哭笑不得，“门锁都要被你拉坏了。”
孟存汝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拉着车把，另一只手紧抠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掐痕。
简明习惯性地伸手要揉她脑袋，孟存汝往后退了退，不大自然地避开：“天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话，便匆匆跳下车。
简明在车内枯坐了片刻，也下车出来。
“存汝，冉冉说的不错，我们知根知底，也互相了解……对天娱对嘉盛，也……”他有些说不下去，手插进衣兜里，“早点休息，有空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
小季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简明，阿晖暗暗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跟上已经走到门口的孟存汝。
小季嘀ถ咕：“做什么，看不到人家在谈恋爱啊。”
身侧的阿晖轻哼了一声，半晌才说：“这算什么恋爱。”小季狠瞪了他一眼，但也确实无法反驳。
哪有恋人会说，你有空，可以考虑考虑的。
哪有恋人会说，我们知根知底，互相了解。
简明重新上了车，发动车子，满满开出南园，驶入山道。孟存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推门进屋。
小季赶紧跟上，上了楼却没找到เ人，一直走到阁楼上，才见孟存汝孤孤单单立在窗前，看着远处刚刚驶过车辆的山道发呆。
小季伸手想要按开壁灯，却听孟存汝道：“你早点去休息吧，不用开灯。”
小季只好作罢，“那我叫小阿姨ถ帮你准备洗澡水？”
孟存汝“嗯”了一声，在躺椅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
山道上的车子早已๐经驶远了，或许明天就要再来，也或许这一周甚至一整个月都不会来访。她往后靠了靠，心里空落落的，想着安慰自己一句，好歹“得偿所愿”了。
可这一刻，完全不是那样的心情。
紫藤的花期早过了，蔷薇也早凋谢了，桂花香气亦已经飘散。围墙外成列的枫树倒是已经开始泛红，要不了多久，就将似火焰一般燃烧起来。
她蓦然想起那个ฐ夜晚，漫天都是灯火，那人沿着围墙远远走来，眉眼含笑，抚平了草丛邀她坐下来。
空气里没有无花果的香气，她心里的尼罗河睡莲却无声无息地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