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一边走一边道:“御花园又叫益园,虽然景致还不错,但必竟小了些。城外还有个行宫叫景园,先帝刚登基那几年都住在那,直到立了皇后,才回到宫里住。”
芳馨道:“大约是先帝ຓ一直宠爱当今尚太后,但太后并非原配,所以先帝一直决定不下。奴婢只记得立后不久,皇上便被册为太子了。”
一语使我念起玉枢,不由á含了几分伤感道:“我的确是有个孪生姐姐,我们自小一桌吃饭,一床睡觉,这还是头一次分开。”
我摇头道:“不干你的事。红叶,你去前面看看几时起行。”红叶应声去了。此时绿萼抱了昨晚换下的衣裳๙去了门房,芳馨不知去了哪里。
绿萼会意,向杜若道:“姑姑请吧。”
红叶见她出去,便抱怨道:“姑娘你怎么这样好性子,由á着北厢的意思来!北厢近角门,北墙还有窗子,吵闹不说,小厨房里的鱼虾肉菜都打那过,气味十分难闻。听说前朝粲英宫里住人的时候,北厢向来是做小库房的。”
我恭谨答道:“奴婢只念了《论语》和《诗》。”
我朝以儒教治天下,《论语》是儿童启蒙必读之ใ书。我虽然也看过许多诗集与史书,但殿上应对,最稳妥的还是这样回答。我不明白她这样问我用意何在,实话实说道:“回娘娘,奴婢以为,《论语》之言,用以修身是很好的,用以治国则ท虚泛了些。”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了眉眼,轻轻的道:“这里除了你我,都是公侯世家的出身,妹妹不敢奢望能选上女官。”
她举眸,目光中隐有锐意,随即覆以柔光,说道:“姐姐说得是,是我自伤了。”
母亲点头赞叹道:“难为你想得周到。”她抚着我臂钏上的蟾纹,轻轻道:“但愿我的玉机蟾宫折桂,一鸣惊人。”
我盈盈拜下道:“女儿知道。父亲对女儿的养育教诲之恩,女儿永世不忘。”
小菊退了两步,站到门边,一双眼睛仍是舍不得离开隐翠,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呀,玉机妹妹去了不就知道了。”
长公主捧着手炉倚在耳房靠窗的红木兽脚梅鹤纹浮雕长榻上。榻上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和长毛狐皮,雪白灿烂,不掺一丝杂色。长公主ว穿了一身江紫色暗海水纹家常衣裳,七岁的柔桑亭主ว和姐姐玉枢坐在榻上的红木小几边习字。长公主自幼的丫头慧珠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用火棍拨弄着酱釉盆中的炭火,一室温暖如春。
皇后新换的银护甲划了划靠枕上的花纹,我平素最听不得这样的声音,心中一紧。只听皇后点头恳切道:“玉机,日后你在二皇子身边,日常琐事一概不用理会,自有两个奶母和宫人们照料。你只管与本宫看住他的功课便好。二皇子的年纪小些,倘或力有不逮,你要替本宫多多留心才是。”
我忙站起,郑重答应。
皇后微笑道:“过几日二皇子便搬去长宁宫了,本宫虽然不舍,也只得把皇子托付于你了。”
我心里微微冷笑,口中恭谨答道:“玉机虽不才,但必尽力,请娘娘宽心。”
皇后点点头,将二皇子素日的喜好细细说给我听,中间二皇子幼时的趣事。她絮絮的说了许多,我只陪笑听着,偶尔应一两句。其实我并不能理解她身为人母的感受,听着有些不耐烦。但渐渐的,我只觉得她的神情越来越似母亲。听久了,勾起我的思母情怀,不觉落下泪来。
忽听皇后道:“玉机是哭了么?”
我忙收敛神思,说道:“皇后对二皇子的一片慈母之心,令臣女感动,因而落泪。”
皇后叹道:“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只盼着他好罢了。你看二皇子,那样小便去定乾宫上学。他清晨一走,本宫便十分不安,一日要遣人去看好几次才放心,又怕学里的吃食不好,日日在小厨房做好了送去。”
我低头不语。忽然皇后转了温柔的口气道:“如今玉机你来了,本宫也就有了臂膀。自此之后你便替本宫去定乾宫看皇子念书,有什么事情,及时来回本宫。”
她对儿子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我不禁感动:“娘娘放心……”
她点头道:“你是长公主向本宫引荐的得力之人,本宫没有什么เ不放心的。”
我心中感愧,举帕拭泪。皇后看着我的手帕,对惠仙说道:“去将昨日才送来的新帕子拿来,给朱大人用吧。”
不一会儿,只见惠仙捧了几方แ绣花锦帕过来。皇后笑道:“你这帕子也太素净了,这些是内阜院的绣娘才绣了新า鲜花样送到宫里来的,本宫看着还好,就赏给你用吧。”
芳馨接过锦帕,我忙谢恩。只见最上面一方胭脂ฦ色锦帕上绣着几朵银色六棱雪花,以缠枝环绕,十分清新可爱。下面还有几方帕子,以五色丝线滚边。
走出守坤宫时,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芳馨将丝帕交予红叶捧着,一边走一边笑道:“皇后很喜欢姑娘,姑娘可以放心了。”
我心里隐隐只觉有哪里不妥,却一时想不起来。然而对于芳馨所说的却有几分笃定:“皇后娘娘是很和善可亲的。”
芳馨忽然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对别ี人自然和善,唯有对周贵妃……”
我猛然想起来,说道:“是了,刚才晨省之时,皇后只与陆贵妃和我们几个说话,对周贵妃似乎一句话也没说过……”
芳馨叹道:“谁说不是呢。皇上大婚后专宠周贵妃,自打周贵妃生了义阳公主ว,皇后娘娘便是如此……”
我默默长叹,心有所失,忽然想起一人来,问芳馨道:“二皇子的两个奶娘是什么人?我瞧着那个穿香色背心的女子,倒有几分傲气。”
芳馨道:“奴婢过去并不在各宫服侍,那ว奶母是什么身份倒不清楚。”
红叶在后插口道:“这个奴婢知道。年前有一天穆仙姑姑叫奴婢给守坤宫送东西去,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宫女在抱怨那王嬷嬷。只说她是什么八品将作什么的正房老婆,因此有些轻狂,不得人心呢。”
我沉吟道:“八品将作少监的夫人……”
红叶道:“对对对,就是将作少监。姑娘,那ว将作少监是做什么的?”
我笑道:“那是营造坊下不知哪库的主管,专管内廷各项修缮事宜。”
芳馨道:“原来有些来历,怨不得骄傲。”
我又问道:“如今二皇子也不用吃奶了,还留着奶母做什么?”
芳馨笑道:“姑娘不知道,皇子公主一出生便请了八位奶母喂养。如今虽吃不着奶了,但奶母们照料孩子要比宫人们妥当,因此只遣发了六个,每位皇子公主仍留แ两位奶母服侍。”见我沉默不语,遂问道:“才刚听周贵妃令史大人和于大人去定乾宫上书房看望大皇子与大公主。皇后虽没有吩咐姑娘,姑娘可要去看看么?”
我脑中浮现出那王嬷嬷的精明眉眼,淡淡道:“还去什么เ呢,自然有人服侍得好好的。”
芳馨会意,宽慰道:“姑娘去是姑娘对皇后的忠心,对二皇子的疼爱。且皇后说了,姑娘只理会二皇子的学业,别的可一概ฐ不理。那王嬷嬷再张狂,也不与姑娘相干,姑娘不必烦恼。”说着扶我进了长宁宫西侧门。
绿萼见我回来,忙领着丫头们服侍我更衣,一面捧了一盏云雾茶放在书桌上,一面笑道:“这是今春贡的新茶,才刚出色,可巧ู姑娘就回来了。姑娘快尝尝。”我一看,果然汤色碧绿透亮,清香满溢,于是慢慢饮了一口。
只听绿萼在旁้笑道:“有一件事情,要讨姑娘的示下。”
我放下手上的月梅纹青花瓷盏,笑道:“什么事呢?”
绿萼道:“咱们刚搬来灵修殿,殿内摆设不足,只瞧那格子上头,好些都空着呢,十分难看。姑娘不如亲去藏珍阁,挑些好东西来摆着,可好?”我转头一看,果然正殿和北厢房之间的隔断架子上,只稀稀落落摆着几个碗盘雕塑。
我低头喝茶,只看芳馨。芳馨忙笑道:“这又是你们这起小丫ฑ头们,没见识过藏珍阁,撺掇着姑娘去,好让你们开眼的。姑娘快别依她们。”
我拉着绿萼的手道:“东西齐不齐全,我倒不在意。”说着指着右首空空的书架:“这书架很空,比那格子空着难看百倍。”
绿萼灵动的双眸难掩失望神色,但立刻会意道:“姑娘说得很是,究竟姑娘是读书人。”说着看一眼芳馨,只见芳馨向她点头示意,绿萼方接着说道:“宫里有个藏书楼ä,叫做文澜阁,姑娘就去那ว选几本好书放在书架上,岂不是好?若说见识珠宝玉器,还不如见识些书籍学问。”
我笑问:“文澜阁是个ฐ什么地方?”
绿萼道:“文澜阁在济慈宫之西,漱玉斋之南,是内廷收藏书画的地方。姑娘这样好的学问,自然应该去那看看,也不枉千辛万苦的选进宫来。”
我微笑道:“你说得那ว样好,我倒不能不去选几册书回来了。”
绿萼忙问道:“姑娘预备几时去呢?奴婢好预备下的。”
芳馨忙道:“姑娘,午膳后还要去太**里呢。太后向来不午歇,恐怕一用完午膳就要去的,姑娘又不得休息了。且姑娘今晨起得又早,不如略歇一歇。那文澜阁就在济慈宫之西,姑娘见过了太后,顺路再去文澜阁便正好。若时间不及,明日再去也使得。”
我点头道:“就依姑姑吧。若从济慈宫出来得早,便去文澜阁,若迟了,便明日再去。”
绿萼屈膝道:“那奴婢这就去预ไ备着。”
见我铺开画纸,芳馨忙道:“绿萼留แ下服侍姑娘吧。”说罢行了一礼出去了。
我凝神思想,提笔画了一幅周贵妃的全身像。只衣裳发饰相似,她的容貌意态,以我如今的画技,却是画不出来,于是随意点了眉眼,只有一二分像。绿萼赞道:“姑娘的美人画得真好,这画的是谁呢?”
我心满意足的放下笔,笑道:“随手一画罢了,你替我收好。”
绿萼笑道:“姑娘画得这样好,怎么不拿去如意馆,找师傅裱糊了,挂在殿中?”
只见小丫头换了新茶上来,我一口喝尽了,才道:“我自画我的,并不需要挂起来。”
绿萼道:“这奴婢却又不明白了,画了却又不让人看,这画了有什么趣呢?”
我搁下笔。墨迹未干,倒似周贵妃面上有泪痕一般。我举画端详,不觉叹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作画的乐่趣,只在画ฑ中,不在画外。”
绿萼虽然不明白,却也不敢接口了。
用过午膳,芳馨和红叶便服侍我起行,还没出长宁宫的门,便见一个灰蓝ณ衣的年轻?裙僮吡私?矗?欣袼档溃骸按笕瞬槐厝ゼ么เ裙?耍??笸吠床》噶耍?荒芗?魑淮笕肆恕!?p我忙问道:“可请了御医了?是谁在跟前侍疾?”
那ว?裙俚溃骸扒肓颂?皆旱脑แ赫?畲笕丝戳耍?缃袷侵芄箦?诩么裙?锸刈拧!?p我点头道:“公公替我向太后请安吧。长宁宫女巡朱氏拜上太后,愿太后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那?裙ำ傩Φ溃骸芭?疽欢ㄌ娲笕俗?恰!彼蛋展?砣チ恕?p芳馨道:“太后和周贵妃一样,是日日习武的,身子一向健朗,从未听说有头痛的病症,这可奇了。”
我回身走回宫中,淡淡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难处,也不必再说了。”
芳馨小心道:“姑娘可要去文澜阁么เ?都预备好了呢。”
我点点头,回去换了一身常服。忽见妆台上锦素所赠的那ว只桂文银戒指躺在几只散乱ກ的钗环之间,便随手拿起戴上。芳馨吩咐两个内监提着一个布袋子好装ณ书。
红叶笑道:“这样大的布袋子,能装多少书回来?”
芳馨微笑道:“并不为多装ณ几本书回来,只为着方便些,若装ณ满了,只怕他两个还抬不动。来日方长,姑娘日后再去文澜阁慢慢拣选不迟。”
我忙道:“姑姑想得很周到เ。我们这就走吧。”
芳馨道:“文澜阁还有些远,姑娘还是坐辇去吧。”
我摆手道:“不必了,我还想去益园走走,昨日天黑没有好生看。”说罢领着众人出了长宁宫西门,往北绕过守坤宫的后花园,进了益园。
从益园的东南角门进去,往西走到小塘的九曲长桥上,忽见前面一抹青绿色影子一闪,掩在桥西一丛白杜鹃之ใ后。我不由á问道:“姑姑看,前面是谁?”
芳馨道:“奴婢看,倒有些像东宫的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