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面色大变。我起身拜下，说道：“臣女自从四月初ม五敬拜皇后娘娘，心中便倾慕娘娘风采，因此回宫绘了这幅画像。虽然臣女已尽全力，但深知不能绘出娘娘姿ู容之万一，遂不敢拿去装裱๗，只收在柜中。臣女冒犯，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惠仙道：“娘娘，这画是放在柜子的最高一层，那层什么เ也没有，只有娘娘的画像。可见朱大人对娘娘的恭敬。”
绿萼在一边摸不着头脑：“姑娘有事只告诉姑姑，也不说与奴婢知道，难道就只有姑姑对姑娘忠心，奴婢便不忠心了？”说罢放下茶来，扭过身去。
我拉着绿萼的手道：“无妨。我只不过写信给长公主告诉她王氏跋扈，羞辱贵妃。长公主ว自然要和那些王妃命妇们说说，如此一来，自然朝中尽知。原本这是**中的小事，有皇后的威势，贵妃的宽宏，本可不提。可是前朝若知道了，那便不同了。你们知道那些言官是专在这尊卑礼仪上做文章的。陆家是皇上倚仗的重臣，皇上这一次必得秉公决断。”
启春关切道：“正是。今日的事情我听说了。妹妹也太实心了，怎能让自己伤心成这般模样？我听绿萼说你险些晕过去。可请太医看了么เ？”
启春微微冷笑：“不过是个丫头，服侍了你几日而已。至于那位徐姑娘，不客气说一句，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草包罢了。妹妹何至于这样伤心？”
嘉?点点头，方慢慢止住哭泣。不多时，锦素带着高显、周贵妃带着史易珠和义阳公主来了，只有陆贵妃始终没到。待皇后出来，嘉?为陆贵妃告假，说是昨夜突然高热，今日才不能来请安。皇后也不以为意，随口问了两句，只说这两ä日不必跪了，待病好了再补上。一时众人便各自散去。
济慈宫在遇乔๒宫和章华宫之西。从济慈宫南门进入，绕过浮雕松鹤延年的照壁，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只有一方石桌和几只石凳随意摆在庭院一角，连一棵草一株花也没有。主殿并不高大，却和前院一般空荡荡的。凤座、屏风、香亭、鹤雕等十分突兀的摆在上首，仿佛宽阔的背脊上一片斑驳的青紫之色。绕过主殿，只见后进庭院中种了两株梧桐，亭亭如盖的枝叶下，放了一只泛着油光的竹椅，旁边一张榆木清漆的小矮桌，随意散着几本书和一串碧玉念珠。后殿中ณ只有雕饰简单的凤座和长长的书案，东厢里逸出淡淡的百合香。原来这才是太后日常起居的地方แ。
高曜探出半个身子：“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
高曜本来看着王氏，还颇为犹豫，待听说夫子要罚他抄写《孝经》，也不顾王氏的阻拦，忙站出来向陆贵妃端端正正行了个ฐ大礼，说道：“陆娘娘万安。”陆贵妃微笑道：“好孩子。”说罢又看着我道：“快回去吧，这会儿日头大，恐晒坏了殿下。”
锦素า笑道：“玉机姐姐的主意还有错处么？”
芳馨捧了一只垂枝海棠漆盘，上盛着一只剔花白瓷碗，走来说道：“姑娘，该吃药了。还有一方膏药要贴呢。”我一口饮尽，微微皱眉。
我缓缓前行，眼前一片姹紫嫣红，楼台亭阁，一概不见。几簇姚黄与魏紫，夹道相对，花朵伸到小径上，仿佛两只手努力的伸向彼此。皇后带着着二皇子坐在花间的白石条上，王嬷嬷和另一个奶母带着十几个宫人侍立在旁。远远的，皇后便看到了我，向我招手。
我欠身道：“臣女不敢迟误。”
皇后自上而下仔细打量我，良久方微笑道：“先时熙平长公主ว荐你入宫，本宫心里还有些不放心。只是长公主开口，本宫不便推脱。只想着，便是荐进来的人不好，也没什么เ。如今看了，才知道熙平的眼光是不错的。不枉本宫与陆贵妃说了，要你进来。”
皇后满意道：“听陆贵妃说，你读书还好。过去都是谁教你呢？”
我望望锦素。锦素道：“姐姐便受一礼吧，才刚母亲也向我行礼了。”说着，眼中ณ盈盈有泪，面色微红。只见她穿着簇新的练色暗蔷薇花纹长衣，系着素丝腰带，以玫瑰金环束发。杜衡则是掌事宫女的寻常打扮，高髻上只簪了几两朵萱草色绒花。
我拉着锦素的手道：“妹妹大喜。妹妹被封为女巡ำ还是女史？住在哪个宫？”
忽然她长剑翻上，绿莹莹一点剑尖忽然抵住了我的咽喉。我吓了一大跳，脑中ณ猛然一阵热浪涌了上来，几乎站不稳，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我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十分恐惧，微微颤声道：“邢ฦ姑娘这是何意？”
我双颊似火，勉强平伏心神，但也不肯示弱：“邢姑娘若要不被人看见，又为何要在这里练剑？”
我点点头。芳馨吩咐红叶和绿萼将贵妃赏赐之物搬入南边厢房。但见靠北一张黑漆镶铜荷叶纹雕花大床，悬着虾青色雏菊碎花幔子，天青色的绶带静静垂下。幔帐以铜钩挽起，床上整铺着福字纹的锦被。南墙边立着黑漆萱草纹梳妆台，上摆着一只清漆妆奁。东窗下是一张朴实无纹的长榻，铺着簇新า的藏青蜡染布垫。
我抚着榆木衣柜上的莲花纹，转头笑道：“这样好的房间，我从来都没住过。”
启春不假思索道：“商人不务农桑，于国无用。性情奸滑，败坏世风。他们家若老老实实采买货品以供宫廷所需也就罢了，偏偏四处兜揽银子放贷与别人经商，收取十分高昂的银息。消耗民力，吸取民脂，所以我向来瞧不起他们家。”
启春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忙指了北边长窗下一个ฐ身着珊瑚色绣退红西番莲茧绸短袄的女孩道：“那是禁军统领邢将军的长女邢茜仪。”
是的，十年前，庆国公和锦乡侯作乱，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以厉害的火器在此阻截两府亲兵，因此轰塌了宫墙。正想着，便到เ了金水门。
我向她福了一福：“有劳姑姑了。”
玉枢的双眼，似乌ไ黑的灯芯慢慢燃起了烛光。她缓缓的点头道：“我真的也可以进宫去看看么？”
柔桑插口道：“玉机姐姐，我都有好几日没见你了，好容易我让表哥带我来，你也不理我！”
我恭敬道：“孩儿有一瓣心香。”
忽然传来泣声，原来是母亲带着玉枢和弟弟站在一旁้。母亲的脸上挂满了泪水，青布衫袖子上深深一片藏青色，腻腻的贴在母亲的手背上。玉枢拉着母亲未被洇湿的半边袖子，抽抽搭搭的，三岁的弟弟不知何故，也嚎啕大哭起来。青布靴子拉着我的手交给母亲，抱起弟弟，并柔声安慰他。母亲搂着我和玉枢，痛哭失声。
史易珠道：“这是奸人作祟，怎怪得姐姐？姐姐若不说出来，咱们姐妹平白生分了，这才难过呢。”
我微笑道：“罢了。这事我们从此以后便不提了。”锦素与史易珠忙点头。我又道：“咱们走吧，公主ว们都走远了呢。”
午膳时天空中积聚了厚厚的云，狂风骤起，午后哗啦啦的下起雨来。雨幕之中，丁香花一一凋落，日晷的铜针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光。小丫头们也不顾风雨，关了宫门，拿出木板将排水的阴沟堵上，不一会儿，院中积了半尺深的雨水。雨停后，南方แ一道彩虹高挂在定川殿顶。小丫头们和小内监们一边看彩虹，一边拿出平日里糊纸的船和莲花，嘻嘻哈哈的放在水中。一只小船悠悠靠在丁香花坛下，落花飘飘然落在船中。
我与高曜站在启祥殿门口向南方的天空张望，高曜问道：“玉机姐姐，天上为什么เ会有彩虹？”
我蹲下身子，说道：“有一则远方的传说，说彩虹是上天与万民约定的凭证。”
高曜问道：“什么凭证？”
我娓๙娓说道：“许久以前，万民未经教化，常做许多坏事。上天便下了一场大雨，历经三百日夜不绝，全天下都变成汪洋大海。有一个义人知道洪水要来，早早便造了一只大船，让相信他的人上船，又收留了许多飞禽走兽，众人一起躲过这场灾难。洪水之后，这位义人以太牢祭天，天上便现出一道七色彩虹，约定从此再也不以天灾毁灭下界，万民才得以繁衍子嗣，休养生息。”（注1้）
高曜想了想，说道：“夫子说过，不教而杀谓之虐。（注2）既然万民未经教化，上天又为何降下灾祸？岂不是太过不仁？”
我一愣，不禁又惊又喜，说道：“殿下说得很是。”
高曜又道：“夫子还说，虹是不祥之兆。”
我淡淡道：“殿前之气，应为ฦ虹?，皆妖邪所生，不正之ใ象，诗人所谓??者也。于《中孚经》曰：‘?之比，无德以色亲。（注3）’”
高曜侧头道：“姐姐说的故事，是灾后有虹；夫子则说，虹主ว妖邪。原来中外所说，都是一样的，霓虹总是伴着灾异而生。”
我见他这样聪慧，更是欣慰。正说着，芸儿拿了几只纸船过来，我忙道：“殿下随他们去玩吧。”
回到殿中ณ，绿萼奉上茶来，芳馨带着两个小丫头侍立一旁。我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将小丫ฑ头们都遣出去玩耍。芳馨这才道：“奴婢仔细查问了原来服侍王氏的两个小宫女。四月二十日，殿下上学去后，永和宫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宫女借于大人向姑娘要东西的名头，来见了王嬷嬷。这宫女大约是王嬷嬷旧识，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在茶房里好一会儿才走。”
我想了想，说道：“锦素的丫头与我的一样，都只有十二三岁。想来这样要紧的事情，她不会遣一个并不熟识的大宫女来。这个大宫女，要么是自作主ว张来的，要么เ是别人遣来的。”
芳馨小心道：“姑娘，您看会不会是杜衡……”
我叹口气道：“只要不是锦素，我总还可以想想。”
芳馨道：“姑娘似是很在意于大人。”
我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拍打宫门。芳馨道：“这雨才刚停，怎么这会儿有人来？”
小丫头去开了门，一个清亮娇美的声音笑道：“还是玉机姐姐会乐่。这纸扎莲花和落花飘在水上，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呢。”
我连忙迎出去，笑道：“这雨才停，路上湿滑，史妹妹怎么来了？快进来吧。”只见史易珠换了一件粉红色短袄，一手拿着纨扇，一手提着雪白的长裙，款款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ฐ小丫头，手里捧着一只锦盒。
史易珠一转虞美人素绢纨扇，轻轻巧巧的遮起了半边面孔，露出珍珠贝齿，极尽妍态，微笑道：“我来给姐姐送东西。”说着随我进了灵修殿。
史易珠一眼瞧见书案上倒扣的书，便道：“原来姐姐在看书，扰了姐姐了。”
我微笑道：“做个样子罢了，其实在说闲话呢。”
史易珠打开小丫ฑ头捧着的长长锦盒，只见一列突厥玉（注4）水滴坠角躺在盒中，微微透明的天蓝色，没有一丝铁线，一望而知是波斯所产的上等玉石，比她送与锦素的白玉坠角要贵重得多。
我微微吃惊，说道：“无功不受禄，这样好的突厥玉，妹妹何不留着自己戴？”
史易珠笑道：“姐姐放心，这套坠角，是一个波斯商人送与我父亲的。前日父亲送了三套坠角进宫来，那套白玉的我送了锦素姐姐，这套突厥玉的，姐姐戴正好。我那ว里还剩着一套青玉的，留แ着自己้戴。”
我还要推辞，史易珠已抢先说道：“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若姐姐觉得妹妹仗着家里有些银子，便送些贵重东西来炫耀，那姐姐便只管不收，妹妹从此也不敢再亲近姐姐。”
我无奈，只得令绿萼上来收了，说道：“那便却之ใ不恭，多谢妹妹了。”
史易珠笑道：“你我姐妹，何必客气？”说着走到门口，斜倚门框，不觉羡慕道：“还是自己独居一宫的好，想怎么เ乐都无人约束。”
我笑道：“妹妹住在周贵妃宫里，一应琐事都不用自己劳心，且贵妃也不拘束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史易珠道：“遇乔宫现住着两ä位公主，丫头乳母的一大群，再加上我，一宫都是人。不瞒姐姐说，有时不大清净。昨日走了一个伏嬷嬷，又添了两个新宫女，叽叽喳喳的，好不心烦。像姐姐这里就好，动静皆宜。”说着颇็有些不耐烦的扑着纨扇。
我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随手倒了些水在砚中，一边研墨一边笑道：“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罢了。妹妹若闲了，只管往我这里来，我这里的小丫头整日无事，也只是玩。你天天过来和她们胡闹，我也不管。”
史易珠恍若无闻，轻声道：“皇子也比公主好许多，公主常常缠得你不得闲。皇子就不同了，哪怕和兄弟打架也不要紧ู，略略受些伤也无所谓。金枝玉叶都娇气得很！”
她说得虽轻，我却全听在耳中，淡淡一笑，只当做没听见。
史易珠回过身来笑道：“如今那ว位王嬷嬷也走了，在这长宁宫里，除了殿下，再没人大得过姐姐。姐姐博闻强识，又常与殿下在一起，只怕连大书房里的夫子都比不上姐姐。”
我丢â下墨，笑盈盈的望着她道：“妹妹平常从不抱怨，也不说没根的话，今天是怎么เ了？莫不是在遇乔宫受了委屈？”
史易珠脸红道：“并没有受委屈。难道与姐姐说说心里话也不行么？”
我想了想道：“其实章华宫与粲英宫都还空着，若由女官带着公主独居一宫，不是也很好么เ？”
史易珠叹道：“那ว剩下的两宫自然是给新进宫的妃嫔，或是新生的皇子，哪能随意赐给公主居住。只看如今的升平长公主，太后与皇上百般疼爱，也只是住在西北角上的漱玉斋里，便知道公主再得宠，也不能与皇子相比。”
从她微微悲凉的语调里，我似乎察觉到什么，然而我不敢肯定。我的笔在纸上拖出长长的一道，最后只剩几丝挣扎得笔直的墨迹。
雨后清新凉爽，我和易珠一靠书案，一倚门框，闲闲的说着话，笑语盈盈。日后发生了那样多的变故，那日的情景，似乎ๆ只在梦中。
注：
1้，出自《圣经·创世纪》诺亚方舟的故事，略有改动。
2，出自《论语·尧曰》，全文为：子张问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ใ，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3，出自《后汉书·杨震列传第四十四》，原文为：今殿前之气，应为虹?，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诗人所谓??者也。于《中孚经》曰：“?之ใ比，无德以色亲。”方今内多嬖幸，外任小臣，上下并怨，喧哗盈路，是以灾异屡见，前后丁宁。今复投?，可谓孰矣。
4，绿松石，因从西域进口过来，中国古代称之为突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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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彩虹的传说，大家看个ฐ乐吧，也是一处伏笔。
至于史易珠……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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