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曜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满是悲伤和疑惑，饱满娇嫩的脸蛋上尚有泪痕。乳母李氏站在一边，面有难色：“殿下自大书房回来便哭了一场……只怕是在夫子那里受了委屈……”
高曜抽了抽鼻子道：“父皇不是应当最喜爱太子么？父皇连母后也不要了，定是也不要孤了。”
皇后的语气中含一丝惘然：“是么？为何皇上总是不喜欢我？”
皇后苦笑道：“敬重？皇上待陆氏和周氏，不都敬重有加么？敬重与喜爱，本就全不相干。若论喜爱，皇上自是最爱周氏，她的容貌最美，虽然年纪大了些，却还算保养得宜……”
我心中一动，说道：“四季都有花开……。”
我大为ฦ惊讶，转身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我颔首道：“姑姑知道的，我是熙平长公主ว送入宫中的，长公主素来与皇后交好。如今的情势，倘若皇上认定我是皇后的心腹，或许会降罪于我。逐出宫去我不怕，我只怕连累了我父母姐弟，又怕皇上迁怒于长公主。我心里，还是有些乱ກ。”
众姐妹下床查看，但见北空上红光乱成一片。皇后娘娘——便是如今的太后——派了内官来，不准奴婢们出宫。炮声很快停了，奴婢却一夜不能安睡。直到几日后秦国公他们被定了罪，奴婢才知道那一夜叛军攻入外宫，被圣上以铳炮轰成了肉泥。
芳馨叹道：“曾娥……这孩子颇为糊涂ิ。只是既是从未被恩宠，姑娘也查阅过内史了，那于大人重新抄录的时候，又怎会有这样一条？”
芳馨大惊道：“李公公和于大人为ฦ何如此？于大人为何竟肯将此事告诉姑娘？”
皇帝ຓ缓缓饮了一口道：“好茶。”高曜听了，也嚷着要喝，皇帝笑道：“小孩子不可饮浓茶。”又道：“朕一来怎就如此淘气？倒不如朕不来的时候，还能安安静静的。”
皇帝紧了紧抱着他的左臂道：“父皇才回宫不久ื，朝中事情太多，才一时不能来看皇儿。”
我自镜中ณ看着皇后干燥的双颊，她口唇一动，便牵动眼角的两ä条细纹，若隐若现。我微笑道：“昨日于锦素告诉臣女，皇上出征前，太后曾劝皇上立太子。”
我淡淡一笑道：“娘娘可知，太后主ว张立谁么？”
芳馨柔声道：“姑娘这是关心则乱。姑娘对皇后娘娘的忠心，对于大人的情义，奴婢是知道的。”
正说着，高曜从南厢奔了出来，拿着写好的几张小楷恭恭敬敬的请我检阅。我看了笑道：“殿下一个字都没有写错，连涂改也没有，很好。”
我心中ณ深恨车舜英搬弄是非，当下站起身来，微微冷笑道：“这倒要好好问问舜英妹妹了。”
我向皇后道：“晚膳后，女巡当在自己宫中陪伴皇子公主读书玩耍。为何臣女从明光殿出来，只见平阳公主独自一人？舜英妹妹那时去了何处？乳母略说两ä句，公主ว便伤心得大哭起来，说整日无人陪伴，只能和宫女内监玩耍。贵妃娘娘有孕静养，舜英妹妹那会儿又不在。公主ว又生气又难过，穆仙姑姑没有法子，才将公主送到长宁宫来和二殿下一起听臣女说几个故事解闷而已。”
皇后睥睨道：“贵妃几时爱做这滥好人了！”
皇后涨红了脸，顿时怒不可遏：“大胆！就是因为太后过去太仁慈了，这宫里偷的偷，跑的跑，一个个ฐ愈发不成体统。本宫若不罚足了，你们还当这宫规是泥做的，由着你们捏！”
芳馨娓娓道：“姑娘说得很是。宫中人都传说，荣亲王陈四贲暗杀了定亲王周明礼ึ的事情，原本朝中都不知道。是定亲王的二女儿小周郡ຉ主，也就是如今的周贵妃无意中得知的。那一年的元宵，宫中ณ大宴群臣。周贵妃那ว年虽然只得九岁，却代定亲王前去敬酒，在席上点了这出《赎孽》，借此观众人之ใ情。随后又借着这出戏，质问先帝与定亲王的兄弟之情，更将陈四贲暗害定亲王的事情和盘托出。在场的朝臣一一与闻这桩秘事，十人之ใ中倒有九人信了。先帝这才下令彻查此事，囚禁了荣亲王。那会儿皇上还在太后的肚子里呢，信亲王只有十岁，熙平长公主只有三岁。陈四贲的荣亲王和周明礼的定亲王都是死后追封的，唯有肃亲王莫敖寿终正寝，得享尊荣。他的独子便是辅国公莫璐。”（注1）
芳馨默然不语，我喟然叹道：“看似个家宴，却处处机锋。”
我款款走进清凉殿，殿中灯火通明，都用琉璃罩子笼住。桌上铺了金色葡萄叶暗纹缎子，布陈了银杯银碗。林妃和高?d本来向北坐着，熙平长公主笑道：“朱大人来了。”高?d身子一跳，忙转过身。只见他穿了一身宝蓝ณ色绸衫，腰间挂着一枚青白色碧竹香囊。我微微一笑，走到林妃面前，盈盈拜下道：“臣女长宁宫女巡朱玉机拜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当着众人的面，我不禁有些脸红，忙道：“王妃谬赞，臣女何以克当？”
皇后叹道：“论宫规，妄言诬告，当杖刑é。你不要求本宫，求朱大人吧。”
我明白皇后的意思，便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嬷嬷也只是担心皇后被身边的奸人蒙蔽，心急了些，谈不上妄言诬告。且臣女仰仗皇后英明，此身早已๐分明，嬷嬷又何过之有？”说罢笑着扶起王氏：“嬷嬷的心，玉机怎能不明白？同是服侍二殿下的，当齐心协力才是，若听别人教唆摆布，伤了自己人，怎不叫娘娘心痛呢。”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高曜脱了外袍，自己拿了小铲子去掘土看蚂蚁。高显还没有来，高曜便拉了芸儿和他一起。我仍是坐在紫藤架下看书。
眼前的小池波光粼粼，九曲长桥如带不绝，逶迤其上。山石附着青苔绿萝，是山鬼（注2）的障眼法。南墙下是一道游廊，通向花园西南角和东南角的拱门。朱墙碧瓦，雕梁画柱。湖心的芦苇滩上，雌天鹅隐在其间，雄天鹅在伸着长颈踱步。
启春微笑道：“玉机妹妹最大的好处就是观人入微和学以致用。相比起来，那位徐女巡ำ真是差ๆ太多。我想，她若非只知空谈，今日也未必会丧ç命了。”
我不解道：“什么เ？谁？”
周贵妃笑道：“母后还记得臣妾小时候的样子。”
皇帝笑道：“朕还从未见过爱妃小时的模样。”说完看了我两眼。
我在榻上坐了，笑道：“何必行这样大的礼，快起来回话吧。”
我笑道：“你很好。长公主府有回信么？”
我忙问道：“难道史妹妹也遇到了什么难处么？”
我轻轻揉着左ุ肘笑道：“难道锦素姐姐也和我一样，遇到เ了一个凶神恶煞ย的？”
皇后嗔怪道：“皇儿不可这样无礼。”
我思量片刻道：“既然身处这牡丹园中，就说个牡丹的故事好了。相传汉时有一位少年砍柴郎，叫做黄喜。”我本要说，这黄喜每日辛勤砍柴，养活老母，但想到二皇子不爱听孝子的故事，便将这句话咽下了肚，接着说道：“黄喜每日上山之ใ前，都要给山脚的一株紫色牡丹花浇水，对它说话。过了些年，少年长大了。一日，他累倒在山石上，忽然有一个紫衣姑娘走了来，帮他将柴火挑回了家。这位姑娘自称紫姑，从此便在少年家中，帮着操持家务，照料母亲。只是这少年再上山时，就再没见过那株紫牡丹了。后来黄喜与紫姑结为夫妇，恩爱一生。待到紫姑先去世，黄喜又在山边见到了那株牡丹花。他这才明白，原来紫姑便是这朵牡丹所化。待黄喜离世，他便在紫姑身边化作一朵黄色的牡丹。后来两株牡丹都被花匠掘取，黄色牡丹被洛阳城中一个姓姚â的大户人家买走，紫色牡丹ล却去了一个姓魏的人家。因此后人便将这两株牡丹取名为姚黄和魏紫。”（注2）
我低头不语。忽然皇后转了温柔的口气道：“如今玉机你来了，本宫也就有了臂膀。自此之ใ后你便替本宫去定乾宫看皇子念书，有什么事情，及时来回本宫。”
她点头道：“你是长公主向本宫引荐的得力之人，本宫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拍拍她的手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多想。”我本来是来道喜的，谁知气氛急转而下，变得有些尴尬。
锦素忙站起：“姐姐和我一起用午膳吧。”
采薇忙拉着她的手道：“姑姑莫急，她两个只不过晨起舞剑而已，绝不会让姑姑你为难的。”说罢拉着杜若站在我身边，杜若想叫个宫女去传信，却被采薇绊住，不得空。
身随剑动，两ä人的身法都极快，双剑化成青白两道弧光，剑气冷森森的砭人肌肤。我只觉浑身汗毛倒竖。然而两人斗得虽激烈，却都一声不吭。邢茜仪身姿美妙，启春招式精奇。旁人见她们身法奇快，或纷纷惊叹，或矫舌不下。只见人群中若兰在东张西望的找锦素，我连忙让绿萼告诉她锦素的去向。若兰听闻立刻๑奔出粲英宫去。
红叶轻拍额头道：“是了是了，奴婢差一点不记得了。”
我放下书道：“绿萼，你也服侍了一天了，自去歇息吧，不用在这里侍候了。”
却见史易珠带着小丫头，轻轻巧ู巧向我们走来。她身着牡丹红烟霞暗纹的绸衫，下着流朱色海棠花平金长裙ำ，两ä只石榴石耳?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色泽深沉而不失透亮。她如一团冉冉红云，光华灿烂，耀人双目，果然是一个娇艳富贵的姑娘。
我和史易珠一起走到เ窗前，但见延襄宫照壁后走出两ä个身着灰蓝衣衫的内监，各挽着一柄橘色宫灯，后面鱼贯而入八对白衣宫女，各提一盏琉璃宫灯，最后走入一对内监，双手轻拍，殿外值守的内监连忙打开殿门。殿内宫女道：“陆贵妃到เ，各位姑娘接驾。”
芳馨笑道：“姑娘，您还没算得正式入宫，您入了宫，才知道这宫中的好处。”
芳馨侧身看着我道：“自然是宫里的娘娘十分惜老怜贫，内宫里一个低等宫女也要比宫外普通人家的小姐尊贵些，更不用说像姑娘这样的，一入宫便有品级，比我们这些无品的奴婢又强多了。如今宫中立女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因此皇后和两位贵妃都十分用心。”
高?d道：“既如此，我们便不与你计较。只是腻腻的，我们四个人做些什么好呢？”
高?d接口道：“这个主意妙。今日晴好，梨花开得又盛，我们就坐在梨树下听玉机讲典故，岂不甚好？常听姑母说玉机熟读史书，今天倒要见识见识。”
“玉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