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宁宫出来，芳馨一面走一面笑道：“如今殿下才八岁，说话做事就这样有条理。奴婢瞧着，并不比皇太子殿下差半分！”
芳馨退后一步，轻声道：“是。奴婢惭愧。”
我沉吟道：“还有一件事。从前我总是定期给父亲母亲寄家书报平安，如今这信恐怕也不能再写了。”
我颔首。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连绞痛也轻了许多。我轻轻取下头上的一根檀木簪子随手把玩，通红的玛瑙一点好像万千心血凝成的一点朱砂痣，镶嵌的银叶子熠ຈ熠有光。我想了想，抬头道：“从前不是不知道姑姑的见识，只是想不到เ，姑姑竟然见事这样快这样准确。姑姑总是说自己没有读过书，如今我却有些不信了。”
原来这个吴省德是皇后的外甥，那么陆愚卿将军是吴省德的舅舅。不待皇后说话，穆仙先呵斥道：“这里是御书房，朱大人还在这里坐着呢，吴大人不可无礼！”
吴省德道：“臣不服！臣不过上书为表弟求取封爵，又有什么错？他怎能这样诋毁臣！”
苏大夫头戴乌纱，身着官服，比两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略๓胖了一些。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想起我来，还礼道：“朱大人安好，下官无恙，有劳大人动问。”
我忙向苏大夫颔首致意，便进了御书房。自从皇后议政以来，所有政务都在定乾宫的御书房中处理。如今皇帝远征，御书房便只有皇后一人使用，因此书案周围多摆了几盆鲜花，榻上的小几上放着两把团扇和两ä只玉戒指。殿中ณ的气味再也不是龙涎香，而是淡淡的花香。皇后身着海棠红凤纹长衣，端坐在书案之后，微一侧头，金珠步摇簌簌而动，晃得我眼晕。见礼之后，皇后赐了座。
我在镜前卸下钗环，散下长发。烛光幽幽的照在我的左脸，左耳上的白水晶坠子印了一只模模糊糊的红葫芦在我的脖颈下。“贵妃果然是真心待她，这样早便为她谋定了出路。”
我侧头摘下右边的坠子，轻轻按着太阳穴。“锦素不似史易珠，她虽在高位，却没有太多机心。当初ม贵妃驱逐了史易珠却保全她，本来就是偏心。早ຉ些出宫也好，免得登高跌重，倒不好了。”
“长四五岁如何？”
“十岁若何？”
萧雅婧因为ฦ听到了女儿的消息，心情舒缓下来，道：“回公主，奴婢不知。”
萧雅婧张大了嘴巴，良久方道：“她说她去服侍公主，怎么会……”
董进是个脸色苍白，个ฐ子矮小的男人，若不是眉心深深几道皱纹，乍一看倒似一个尚未长成的少年。他匍匐在地，颤声道：“那日小人得了太医药方，在药房中抓了药，便开始煎药，其间内急，寻人一个也没有，小人也不敢擅离。恰巧李佳人的丫ฑ头小柔姑娘到药房中ณ寻蜜饯，小人就得了个空，请小柔姑娘暂且帮小人看着炉子，小人好去……茅……如厕，待小人回来，小柔便拿了蜜饯回去了，小人看药熬得差不多了，便装在碗内，亲自送与上房。”
小柔也伏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说道：“因为李娘娘爱吃的蜜饯，向来是药房制的……每次娘娘要吃蜜饯，丫ฑ头们都知道要去药房取。”
彩声经久方熄，皇帝始觉扬眉吐气，他高高兴兴的赏了女儿一柄古意盎然的宝剑，陈夫人也觉得脸上有光，招手让女儿上来。皇帝正要对周澶说什么，却见只有周渊坐在那里，皇帝的嘴半张着，似乎有些尴尬的合上了，脸也转了过去。周渊的目光随着安平公主走向陈夫人，余光却清楚的看到皇帝ຓ的举ะ动。
皇帝向安平公主轻轻点点头，安平公主便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各位英雄，各位将军，各位大人，本宫刚才献丑了。”大家都纷纷说道：“公主过谦。”安平公主又说：“本宫听说燕国的各位大人不但精通骑射，于火器也是颇有心得，因此不才，要向各位贵客请教，还请不吝赐教，本宫感激不尽。”燕国的三个使臣面面相觑，齐向周澶望去，哪知周澶并没有坐在那里，于是先前那位神射躬身回答：“启禀皇上，启禀公主ว，臣等多谢公主抬爱，但臣等于火器一事确是从未涉足，可说一窍不通。”
周渊问：“姑姑，那是陈夫人和思谏哥哥他们么？”
夫人转过头来，看见尚青云，于是俯下身子和两个小姑娘说了句什么เ，于是母女三人缓缓踏雪而来。尚青云和周渊连忙下楼去迎候，两拨人在楼下相遇了。尚青云先向陈夫人行礼，陈夫人的两ä个孩子也向尚青云行礼，她们叫尚青云“云姨”。陈夫人拉着周渊的手问道：“渊儿好久没来我们这的，跟你尚姑姑住得好不好？”周渊连忙向夫人行礼。
芳馨微笑道：“自然。姑娘年纪轻轻的，想得也太多了，这样容易生白发。”说罢扶我进了南厢，红芯和绿萼捧上铜盆手巾，服侍我沐手用膳。
我搁笔道：“引经据典的，答得极好。只不知皇上究竟问了殿下什么？”
芳馨道：“可那是外放……”
芳馨吸一口凉气，恍然道：“原来是皇上又打算启用裘家了！”
我忙道：“娘娘何必谢臣女，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我一笑，屈膝道：“臣女要恭喜娘娘。臣女并没有教殿下说什么，是殿下仁厚聪慧，又雄辩滔滔。臣女哪里及得上殿下万一？”
绿萼奇道：“这景帝也好生奇怪，为何要这样害自己的儿子？”
芳馨却叹道：“可怜生在帝王家……难道姑娘以为咱们皇上——”
皇后道：“贵妃言重了，皇上岂有让女子去前线拼命的道理？这一战皇上筹备良久，想来志在必得。若有可能，本宫也想去见识一番我军的如虹士气、忠勇谋略，更有北疆的连绵草原和无边大漠，可惜俗务繁多，脱不开身。如此，唯有请贵妃代本宫好生照拂龙体，不可令皇上太过操劳。”
皇后道：“桂宫已经诸事俱备，皇太子也可早日迁宫。女巡于氏随皇太子潜入桂宫，居于西面祁云殿，待皇太子年满十二，再另赐宫殿居住。”锦素า领命。
芳馨微笑道：“姑娘怎地桩桩件件都这样清楚？”
咸平十三年四月初二，正是我三年前入宫的日子。守坤宫的牡丹花争先恐后的再次盛开，看到宫苑中ณ满眼的姹紫嫣红，当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用过早ຉ膳，我揣着那封空白的信，出了东后门向北走。东北方แ是已๐经修缮一新的历星楼，只待开了春，慎媛就要从粲英宫迁回去。西北面一段粉墙围着一座巍巍大厦，墙头的黑瓦上爬满了枯藤，墙体和门楼上漫布着粗细不一的纵横纹路，绵延不绝，愈生愈密。芳馨笑道：“这漱玉斋到了夏日，便是一处藤叶茂盛的所在，看着就清凉。”
沅芷早便从楼上望见我们，忙从长廊上跑了下来。见是我，微微错愕，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行礼：“不知朱大人来了，奴婢们多有怠慢，望大人饶恕。”
我示意她将被子交给别的丫头，拉了她远远躲开众人，方แ问道：“上次你说谢家小姐和升平长公主的刺绣很相像，这话还向谁说过么？”
我立刻问道：“说过几次？”
我拈了一片柚子瓤道：“微末之ใ人，不敢高攀。”
当初她为了能做皇长子身边的女官，暗害锦素า，而我偏偏保全了锦素，说是手下败将，倒也不虚。只是想不到她这样痛快便承认了当初的恶行，倒也快人快语。我便直问道：“史姑娘惠临，不知有何见教？”
我一笑：“二殿下素来重情义，不枉我日日陪他写字念书。这两日宫里有什么事么？”
我忙道：“这又何必，让她们在这里玩儿吧。这里又暖和。”
我蒙着被子笑了许久，方探出脑แ袋道：“怎么学了歌艺，反变成个疯丫ฑ头了。”
我和玉枢连忙屏气敛声，将头蒙在被中吃吃直笑。待母亲走了，我方轻声道：“不必站起身来，轻轻唱一曲我听听就是了。不要再将母亲引过来了。”
高?d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
高?d道：“不必谢孤。孤这次来接你，是有要紧ู的事情对你说。”见我一脸严肃和茫然，他不由á笑了出来，接着郑重道：“母亲一向疼我，绝不会让我娶一个我不愿娶的女子，这样我便能等到เ玉机出宫时候，娶玉机为正妃。”
我不觉一笑，问道：“二殿下如今虽然……可是皇上还很疼他，且他每日上学念书，也颇็有所得。日子虽然平静，只是于太子之位，恐不做多想。不知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