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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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兰和白大嫂子分手,到赵家去了。刚一迈进门,从昏黄的豆油灯光里,她看见赵大嫂子眼圈儿红了。锁住跳起来,扯着刘桂兰的衣角,叫她上炕。刘桂兰上去盘腿坐在炕头上,谈起屯子里的一些奇闻和小事,谁家的壳囊给张三1叼走,谁家的母鸡好下哑巴๒蛋2,她也๣说起老孙头常常唠着的山神爷3和黑瞎子干仗的故事,说得锁住哈哈大笑着。疼爱儿子的赵大嫂子也笑起来了,屋子里变得乐乐呵呵的。锁住从炕琴上拿来把剪刀,几张颜色纸,放在炕桌上,拖着刘桂兰的手,要她剪窗花。她用蓝ณ纸剪只鸭子,再用绿纸剪只壳囊,又用红纸剪ຘ朵牡丹花。锁住叫他妈打点浆子,把牡丹花贴在中间窗户的当间,左ุ边贴鸭子,右边粘壳囊。正在这时候,猪倌吴家富从外头回来,一面拍去身上的雪花,一面赏玩窗户上头新贴的窗花,说道:

1北满农民管狼叫张三。

“要是说了,大伙上那ว儿起不出啥来咋办?”

“只要说真话,起不出也不怪你。”他怕她动摇,又添上道:“你要不说,就得沾包,民主政府也有笆篱子,能关你的。闹到那ว步田à地,后悔也来不及了。”

胖乎乎的小儿媳,敞开青布袍子的衣襟,露出一个大咂咂,塞在哭着的孩子的嘴里。这时候,她把话接过来说:“咋?我骂孩子碍着你事了?”

“指鸡骂狗就不行。”

“来,害什么臊呀?”

“她是咋的?”

人群里有一个人说:

大伙就在合作社开起会来。屋里院外,一片声音叫嚷道:“咱们要跟他们算算细账。”

赵大嫂子说:

“他们帮助你们吗?”

“那可不能怨我,杨老疙疸叫写,不敢不写呀。”

“你就是张富英?张主任就是你呀?早就闻你大名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张景祥手里摇动呱打板,唱着《摔西瓜》:

叉,洒了哟那官粉,却了花,嗳呀,蹦了一对螃蟹跑了一对虾,摔坏大西瓜,嗳呀,嗳呀。今年发下来年狠,买对甲鱼瞧瞧他,无福的小冤家。

“哼!赵玉林可是掌上了印,那劲头比‘满洲国’的警察还蝎虎!”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暗暗打主意,设法找人介绍入农会。

“你也要加入?不怕韩老六抹脖ๆ子了?”

当天下晚,韩家大院的人都睡了的时候,吴家富悄悄从炕上起来,走出下屋,打开大门上的那一扇小门,到郭全海的小组上去参加唠嗑会去了。在会上,小猪倌倒着苦水,说起大伙也都知道的他的家史。他爹死后,娘被韩老六霸占,不到เ一年,被卖到双城的一家窑子。他呢,给韩老六放了四年大猪,还是走不出韩家的大门。头年他要走,韩老六对他说道:“你不能ม走,你爹的棺材钱还没还清哩。父债子还,再放五年猪,不大离了。”

郭全海说:

3打地:量地。

“你不用怕,工作队决不会走。要走了,你来找我吧。”郭全海响亮地说。

2皇帝御案。

自卫队把韩老六押进来时,刘胜领头叫口号:“打倒恶霸地主ว韩老六!”当韩老六站到“龙书๰案”前时,人们纷纷地议论:

“一人为大伙,大伙为ฦ一人。”郭全海用他从小王嘴里学来的这话,来回答他们,他快乐地笑笑。他得到了贫农和雇农的热烈的拥护,他也碰到了溜须、嫉妒、讽刺和恐吓。“郭主任真行,我看比赵主任还有能耐。”溜须的人都叫他主任:“上我家去串串门子吧。”

“这才是拉拉蛄1穿大衫,硬称土绅士。”粮户讽刺他。“别看他那熊样子,‘中ณ央军’来了,管保他穿兔子鞋跑,也不赶趟。”藏在屯子里的干过“维持会”的坏根们背地里说。

韩老六的家里人,他的五亲六眷、三老四少、磕头拜把的,全都到เ来了,散布在各个ฐ人中间,他们都不说话。人们都认识他们,害怕他们,在他们面前尽装着对这大会不感兴趣的样子。

“豆子咋样?”李振江问。

“对,谁也不用怕谁,各人说各人的话。”李振江马上应和萧队长:“如今不是‘满洲国’,谁也๣不兴压力派。”还是没有人说话,光听见赵玉林的烟袋嗞呀嗞呀地发响。萧队长在课堂里踱来踱去。他想,得找出一个办法,打开这闷人的局面,得提出一个人人知道而且人人敢说的事情,让大家开口。他低下头来,皱起眉头,用右手取掉他的军帽,用这拿着帽子的同一只手搔着他的剃得溜光的脑แ瓜。不大一会,他抬起头来,对大伙说道:

“谁都当过。”除了李振江,都答应着。除了李振江,到会的人都当过劳工ื,谁都想起这段挨冻挨饿又挨揍的差点送命的生活,会场里面哗哗地吵闹起来了,不只一个ฐ人说话,而是二十多个ฐ人,分做好几堆,同时抢着说。李振江光笑,没有话说。别的人都七嘴八舌倒苦水。

“你要下地吗?”小王慌忙问,怕误他的活。

到南头刘德山家里借了碾子,两人就推起来。一边堆,一边谈唠着。赵玉林无心地天南地北地闲扯,小王却有意地要在对方不知不觉中ณ来进行自己的了解工作。他要了解这个人,他的心、他的身世、家庭和历史,他也要了解这个屯子里的情形。小王很快取得了赵玉林的信任。他是常常能够很快和庄稼人交上朋友的,因为他自己也吃过劳金,当过半拉子1,庄稼地的事,他都明白。

3抽大烟。

韩长脖卖掉媳妇以后,平日຅倒腾点破烂1,贩卖点馃子,这不够吃喝,更不够买烟。韩老六有时接济他一点,就这样他成了韩家大院的腿子。屯子里的人都说:“韩老六做的哪一件坏事也๣少不了韩长脖。”

白大嫂子笑着说:

“不懂。”

其实这两个字,她早听熟了。他们算过杜善人的剥ຓ削账,栽花先生把算盘子伸到杜善人跟前,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不懂”是逗着他玩的。说了假话,她忍不住笑。白玉山却正正经经,用他在党训班里得来的学问,解释给她听:“剥削,就是地主坏蛋剥夺你的劳动的果实,像剥皮似的。”

这下,白大嫂子可真有点迷糊了。剥皮她是懂得的。“满洲国”腿子,向老百姓家要猫皮,不交不行,她还亲手剥过一只猫的皮,鲜血淋漓,她的两ä手直哆嗦,头也懵了。可是啥叫“剥ຓ夺你的劳动的果实”呢?白玉山知道她不懂,紧接着就说:

“比方说:你收一石苞米,地主啥活不干,干要你三四斗租粮,这租粮是你劳动的果实,是你起早贪黑,大汗珠子摔八瓣,苦挣出来的。”

白大嫂子说:

“地可是他们的呀。”

“你没学过土地还家吗?”

白大嫂子笑着说:

“没学过,我又没有住过党训班。”

“土地也是穷人开荒斩草,开辟出来的,地主ว细皮白肉的,干占着土地。咱们分地,是土地还家,就是这道理。还有,光有土地也๣不成,你家没有劳动力,不能翻地,下种,薅草,拔苗,纵有万垧好地,管保你收不到半颗๣高粱。”

白大嫂子点着头,薅草,拔苗,她太懂得了。

白玉山又说:

“房子,粮食,衣裳๙都是劳力造出来的。啥命呀唔的,都是地主编来胡弄劳动哥们的胡说。”

白大嫂子听得入神了,又提出一个她还搞不清楚的问题:“没有命,也๣没有神么?我看不见起1。要是天上没有风部ຖ、雨部ຖ,没有布云童子,还能刮风下雨吗?要是天上没有雷公、电母,还能打雷撒闪吗?”

1不一定。

白玉山哈哈大笑,他正学了这一课,忙说:

“云和雨都是地上的水气,跑上天去的。打雷撒闪,都是电气,跟小丰满的水磨电是一个样子,小丰满这个电母,也是咱们劳动哥们造的哩。”

正说到这儿,刘桂兰像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白玉山是认识她的,只是她原先那ว两ä个垂到肩上的辫子不见了。在灯亮里,她的漆黑的短短的头发像一层厚密的细软的黑丝缨络似的遮着脖子。她穿一件灰布棉袍子,脚上穿的是垫着狍子皮的芦苇编织的草鞋。她才从外头跑进来,两颊通红,轻巧地快活地笑着。她对白玉山点一点头说:

“你们笑得欢,隔老远就听见了。多咱回来的,白大哥?”白玉山笑着回答道:

“才刚不久。快上炕来暖和暖和,看冻着了。”

刘桂兰并不上炕,挨近炕沿说:

“大嫂子可惦念你呀,昨儿下晚,她还嘀咕着:‘说要回来,又不回来,也不捎个信,一出门就把人忘了。’”她又对白大嫂子笑着说:

“大嫂子,这下盼到เ了。”回头又冲白玉山说道:“大哥不知道,大嫂子可真能干呐,她是咱们妇女组的头行人。整地主ว,挖金子,起枪枝,都站在头里,有机谋,又胆大,车老板子说:‘老孙头我今年五十一,明年五十二,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娘们。’赵大嫂子说:‘她可是咱们军属的光荣,女中的豪杰。’连郭主任也称赞她:‘真能顶上一个男子汉。’”

她还没说完,白大嫂子笑骂道:

“死丫ฑ蛋子,看你成花古子了。”说着,要起身拧她,刘桂兰连忙讨饶道:

“好嫂子,别ี拧我吧,我问问你,搁啥来接大哥的风呀?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吃面没有?”

白玉山也๣笑着说:

“还吃面呢,快骂死我了。”

刘桂兰抢着说道:

“她骂你是假,爱你是真呀。”

“看我揍你。”白大嫂子骂着,却忍不住笑,起身要撵她,却又站住了。刘桂兰又像一阵风似的,飞到院子里去了。雪下着,刘桂兰又跑回窗户底下,隔着挂满白霜的玻璃说:“大嫂子,可别乐懵了,我走了。”

白大嫂子在屋里头问道:

“上哪儿去呀?”

“上赵大嫂子家里去睡去。”

刘桂兰走不多远,白玉山撵出门来,把她的被子送给她。她夹着她的一条精薄的麻花被子,冒着雪走了。脚步声音听不见以后,除了风声,四外再也๣没有声响,屋里灭了灯。几分钟以后,白玉山发出了舒坦匀细的鼾息。

第二天早晨,白大嫂子先起来,上农会工作,郭全海含笑冲她说:

“快回去吧,这儿今天没有你的事,我知道你心在家里。”白大嫂子笑眯眯地骂:

“你胡扯。”但是两脚早就往外移,一会儿就迈到院子里去了。郭全海在屋里嚷道:

“叫白大哥到农会来玩,别老在家守着,把朋友都忘了。”白大嫂子回到家里的时候,白玉山睡得正甜。她挽起袖子,搂柴点火,烧水煮肉。她的头发也铰了。青布棉袍子上罩一件蓝布大褂,干净利索,标致好看。参加妇女会之后,她性情变了,她的像老鸹的毛羽似的漆黑的眉毛不再打结了,她不再发愁,光是惦记白玉山。现在白玉山回来了,她的性格就越发开朗。她一面听听里屋白玉山的鼾声,一面切肉,一面低声唱着秧歌调。

白玉山起来,穿好衣裳,洗完脸,就上农会找郭全海唠嗑,到吃饭时才回。吃过头晌饭,屯子里的干部,从郭全海起,直到张景瑞、老孙头,都来瞧他。白家的门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两口子间的关系,也和早ຉ先不同了。在早ຉ,白大嫂子瞅不起自己的掌柜,她较他能干,比他机灵。他粘粘糊糊,老是好睡。现在呢,他精明多了。下晚睡觉,他还是不容易醒来,白天却不像早ຉ先似地好睡。他还常常告诉白大嫂子,叫她“提高警惕性,反动派心里是有咱们的”。他跟人说话,都有条有理,屯子里的人们也都佩服他。客人走后,白玉山从他带回来的一个半新半旧的皮挎包里,拿出一张毛主ว席的像和两ä张年画。这是他在火车上买的,一张年画是《民主联军大反攻》,一张就是《分果实》。白玉山打了点浆子,把年画贴到炕头的墙上;又到灶屋,把那被灶烟熏๱黑的灶王爷神像,还有那红纸熏成了黑纸的“一家之主”的横批和“红火通三界,青烟透九๡霄”的对联,一齐撕下,扔进灶坑里。他又到เ里屋,从躺箱上头的墙壁上,把“白氏门中三代宗亲之ใ位”,也๣撕下来,在那原地方,贴上毛主席的像。他和白大嫂子说:

“咱们翻身都靠毛主ว席,毛主席是咱们的神明,咱们的亲人。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定下大计,你把‘一家之主’、‘三代宗亲’,‘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供上一百年,也๣捞不着翻身。”临ภ了,白玉山说道:“咱们要提高文化,打垮脑瓜子里的封建。”

往后,白大嫂子对屯子里的妇女也宣传这些,叫人们上街去买年画,买毛主席像,扔掉灶王爷。临了,她也๣总是说:“咱们要提高文化,打垮脑瓜子里的封建。”

妇女小组,改成识字班,并请栽花先生做文化教员。但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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