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签下的合同，寻家仅花了三天，便全数兑现，而这三天，恰是将铜货从玉漕运下所费的船期，连集货的时间也省下了。这彷佛是寻家专为这只合同，为它囤下的一笔铜货。
这时，话题告了个段落，三人陷入了一阵晦暗的低迷氛围，各有所思，只是迳自放任脚步往前行。
霍户员何时启程南下到เ职？此时，主子问。
而这次，与霍田à一块进入真正的矿场，他更是恍然大悟──原来玉漕这块连稷漕人都羡慕不已的玉石，是镶在腐朽、发臭的木头上。
因为这矿场的空气满是炼铜厂里排出来的废烟与炸矿的烟尘，实在不好闻，主ว子与独叔始终是掩着口鼻行走的，连霍田这当地人都尽量避免开口说话。
转运使的脸怒shubaທojie得全红了。
厅内没人马上应他，他得了空，叫下人来替他烧新烟，他则嚐了蜜甘榄，去去嘴里的苦涩。
混帐！贵姝的脸都白了。你问过我同意没有？
奸夫淫妇！贵姝尖迫着声叫：奸夫淫妇！
与霍户员有约在先，而且相当重要。主子说：别介意。
户员这话唐突了。主ว子止道：这纯为霍户员的才干所致，我仅是居中，将您的官帖呈上稷漕，是稷漕的人识才。请您千万不要以为，这是我施给您的恩惠。
你说吧，大哥。她斜着嘴角。你都这样了，我还能不听吗？
什麽？她挑眉，笑凝在唇边。
相对於主母与贵姝的心虚，肃离面对肃奴，的确相当稳重。他从不逃避寻奴的注视，反而抓得她更紧、更深。但寻奴也不是以前的肃奴了，她昂然正视。
你在寻家三年，过得好吗？问完，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奴。
主子将渔妻的话听进了，但他没马上问他们口中的姑娘，而是用筷子捻起细碎的怒shubຘaທojie虾，说：这火红的虾，就是你们所谓的怒shubaທojie虾？
渔妻跟着说：用盐巴稍稍炒过，就很入味了，给冬天的饭菜开胃。
那些行程，没什麽好去的。主子意兴阑珊地说：既ຂ看不到真正的民苦，那些地方，跑也白跑。
独叔。主ว子打断他。何时能到海口？
这般顺受，来得太突然，让主母与贵姝俱是一愕。
主母请讲。寻奴温柔地说。
他是惊醒的。
他问了奴仆：谁来访？这麽吵？
独叔接过包裹，劝熮乙๗收下。我们也不是因为您说了寻夫人的好话而打赏，纯粹是为您的忠贞至情感激您。寻夫人孤身在这北穷州，无亲无故，却能得您们拥戴，我们真为她感到高兴。请您收下我们这份喜悦吧。
说完，这性情真率的工人大跨着步，下了这富堂。他离开也好，他这般真诚的性子，与这金碧辉煌却浮华虚矫的空间始终格格不入。
独叔低声斥道：发什麽愣，没看到爷带了客人来吗？快领ๆ位！夥计连忙张罗。
夥计将他们领到一处用屏风隔着的座位，圈椅上都敷有抱枕、椅垫，桌上有金线刺绣的桌巾，这一切，又让这憨à直的男子陷入一阵手足无措。
肃家小姐的改变，始终让主ว子心绪不定。如此，他又怎能孤身面对这改变的原因？
主ว子坚持。独叔，够了，你回去吧。今日的官员我已๐拜会完了，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事。
大哥！
你想对转运使做什麽？肃离切入正题。
不过是生意上的一般合作……
哪来如此低廉的铜？
寻家就是有办法，你不用操心。
你给的条件太过美好，转运使也知道。
他当然知道，我就是要让他感受寻家释予的善意。
肃离眼一眯。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寻奴睨他。我说的是实话，大哥。
肃离心一横。你就不怕我查出底细？
寻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你要办寻家？办我？
如果你真有不可告人的底细，在你铸下大错前……他加重语气。我会。
虽这麽说，他看着她，眼里却是暖的。
可她瞪着他，眼里竟是狠的。
如果，我真如大哥所说，真想做些歹事。她笑得狰狞。那我现在就能把你给杀了。说着，她的目光诡异地放到เ了他身後。
被她这样一看，他感到เ後背一阵冷寒，彷佛真有人在他背後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但他冷静，不为所动，也不着慌地往後头看去，他知道後头不过是一扇舱窗，窗外是漕河──老实说，他并不怕。寻奴要杀他，这恶梦，他不是做过了好几回吗？
他只是心寒，寻奴可以摆着这狠戾的表情，把话说得那麽真实。
见肃离面色严肃，寻奴笑了一声。开玩笑的，大哥。别当真。她继续挣脱他的手。希望你这握手，也只是开个玩笑，否则你和大嫂是真要分定了。她提醒他。
肃离忽然觉得累了。他轻轻地松开了手。寻奴赶紧将手抽走。
你不相信，我会休了她？他问：你不希望吗？
寻奴不看他。经过今日这番恳谈，我终於ไ知道大哥为何坚持要休弃大嫂。寻奴说：原来是你以为我要对他们做些什麽。
不是……他累，因为寻奴总是刻๑意要扭曲他的心意。若真要说他坚持休弃贵姝有什麽不良目的──是，他有，他希望没了贵姝å，他的奴就可以回到เ他身边。这想望是天真的，甚至是愚蠢的，但他从没放弃过。
真是可佩，大哥，你这种胸襟。她高着声音讽他。与转运使这般不合，原来是为ฦ他的安危着想。
不是，奴，你……他哑喊着，伸手，想再牢牢抓着她的手、她的心。他好想对她矮下身段，哀求她对他施舍一些怜悯，不要再这样虐待他了。
请不要再碰我。寻奴却嫌恶地避开他的碰触。很可惜，大哥，你从头到尾，一直误会我……其实，我不大高兴呢。
她的逃，让他神色哀伤、苍白。
你很遗憾，是吗？她明知故问，挖他伤口。但为什麽遗憾呢？因为你真以为我有什麽底细吗？而你却套不出？
对，我遗憾，为什麽我阻止不了你。
寻奴斜着嘴角笑，让她看起来有些势利。阻止什麽？我什麽都没做，有什麽好阻止的？
肃离疲惫地说：阻止你……把你自己的手给弄脏。
寻奴不笑了，她硬着声向外喊。靠岸。
船身倾了个ฐ弯，震荡了几下，就稳在了岸边。船夫说：夫人，靠岸了。
寻奴不再多说一句话，匆匆钻出船舱，给船夫扶着上岸。
肃离本想靠着窗，目送寻奴离去，可他痛得没气力了。他抱着胸，弯腰，像受伤的兽蜷缩着颤抖，终於压不住这疼痛的爆发──像凌迟、像剥骨、像烙皮。
无离蜜的折磨，总在目睹寻奴离去的背影时，最深刻，最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