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礼貌,弟弟向一直试探对自己微笑的男人咧嘴一笑,旋即将视线落回我处,小声问道:“这是谁?我没听说姓周的还有个弟弟啊!”
“他才不是我姐夫!”弟弟愤愤地跟着我,边小声嘀咕,边不时回头遥望,“那个笨蛋才不配做我姐夫呢!”
“刚才的事别告诉你娘,好吗?”我走近,用只有两ä个人听到的音量。
见我点头,他立刻来了神,还故意神秘兮兮地将我拖到远处,附耳低言道:“娘子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别人!这是只有咱俩才知道的‘秘密’哦!”
我张着嘴等待他下一步指示,舌头已经麻木,只有在接触空气时才略有所缓。
这不是愿不愿的问题啊!吃一篮橘子和失身,当然要选前者。哪怕牙都酸掉了,也比不守妇道强许多!
“啊!没、没有……”
望着周卫舫通红的耳,我加快脚步紧跟在后。
很好!我满意地点点头。经过我的耐心培养,周玉庭的卫生意识终于逐渐成形,以后若是善加引导,说不定他会变得更聪明。
“哗——”
于是,我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进了屋,但这并不代表我放松警惕。
“我不要你们报答。”仿佛读出我的心思,老头倔强地开口,塞给我一块干净的布巾,“小五也不是坏人,你和他接触久就知道了。”
“姐姐!”
“你到底去哪儿疯了?”我把手里的盆一摔,质问道。
不要以为我穷就没见过世面,富人家的房子我还是进去过的,虽然只是到เ雇主家给娘送送换洗衣物。那家人没周家有钱,但他们的房子也绝对比现在这个好上许多。
为什么?即便是傻子,周玉庭也是周家的独苗,难道他们忍心让儿子住这种破房子?
“谁叫她贪财呢!这都是报应,周少爷变傻也是报应!那ว年他铁ກ了心往河里跳,拉都拉不回来。普通人落水呛两口很平常,唯独他,一下就傻了。”
“你还敢说?!就不怕他哪天突然变好了找你报复?”
“呃……那ว么多年了,要好早好了嘛!你可别吓我,当年吴胖子被整得面目全非,害我现在想起来都会做恶梦!还有王老头,种橘子那个ฐ,听说也被欺负得很惨!”
“王老头?你是说王伯吧!可我倒经常听他夸赞——”
“嘘!”
不远处两个妇人在嚼舌,眼尖的那个见我过来立刻收了声。
人言可畏啊!我想起当初ม小五的遭遇,不敢轻信传言,只觉得这里的人说话离谱又夸张。弟弟更是毫无头绪,一脸茫然。
绕过她们就是当铺。以前我很少去那种地方แ,家里也没值钱东西可卖,通常都是在市场跟人换些必需品勉强维持生活。这些首饰还是出嫁前置办的,因为娘说去大户人家不能太没面子,多少要带点嫁妆。
当铺的柜台很高,我欠起脚๐尖才能看到柜面。朝奉端坐着,只略微扫了眼我带来的东西,便头也不抬地道:
“二两。”
我蹙眉,想那些东西虽然不值钱,却也不该这么เ贱价,于是指了指旁边的夜壶,请他重新估价。谁知朝奉点头,示意我二两是早已将它算在内的价格。
“这……太少了,能不能再加点?”我紧张得口齿不清,汗珠从额头上沁出来。
“说实话啊夫人,这些东西没有哪个ฐ当铺愿意收,我是念您不易,嫁个ฐ傻相公。您也别为难我了,就这么着行吗?”朝奉拭了拭额角的汗,似乎比我还紧张。
望着柜面上的东西,我一狠心,把发髻上那支桃木簪摘了下来。
“再、再加上这个呢?”见朝奉估价的样子,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舍,“您仔细看看,这簪子至少值一两ä吧?”
“十文。不能再加了,当不当您考虑清楚。”
二两十文钱,是我和周玉庭的全部家当,都给了弟弟,不知我们将来吃什么เ。将来?我们还会有将来吗?
“这簪子……请帮我多留些时日,只要一有钱,我就会把它赎回去!”
对于我的请求,朝奉不置可否,边叹气边低头整理东西,“实不相瞒,几乎每个来这儿的人都说过这句话,我见得多了,唉。”
出了当铺,眼看一大包东西只换了那么少的钱,我心中ณ不免凄凉,可见弟弟充满希望的眼睛,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我都知道了……”弟弟忽然拉起我的手,眼眶发红,“方แ才那两个妇人都告诉我了,周家人是骗子!对不起,爹的药费很难凑吧?都怨我,害你为难。”
他垂下头,嘴唇微微颤抖。我诧异,本想再瞒些时候,至少先瞒住家人,谁知……
“事已๐至此……还是爹的病要紧,你先拿着钱回去,我这边要交代一下。”
“还交代什么?!你跟我一起走!”弟弟抹了把脸,不顾旁人地拉着我便走,“我不想把你留在这儿!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再也别ี回来了!”
拗不过,我走了几步才找到机会挣脱他的钳制,忙向后退了半分,怒道:“你再闹我可生气了!听话,我有我的安排,你先回去照顾爹!”
弟弟以为我发怒,行为有所收敛,叮嘱半天才不情愿地离开。
我并没生气,我也知道弟弟是为我好。但他还小,有些事并不清楚。周家骗婚没错,可周玉庭何罪之ใ有?他是傻瓜不懂ฦ事,他是无辜的。我不愿看到他因我不辞而别,只能吃生枣的惨样,我不愿重蹈覆辙。
原本,我所设想的“交代一下”是件很简单的事,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晚饭时周卫舫还没回来,家里只剩我和周玉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似乎并未发现少了东西,兴高采烈地述说着后山寻宝的故事,我却始终无法融入那种愉快的氛围中。
将他落魄的家洗劫一空,拿走他当宝贝般埋起来的铜钱。虽然这些迟早要说,可我又于心不忍。
我沉头思忖,耳旁他率直的笑声此刻๑却显得异常聒噪,吵得我更加混乱。
“周玉庭,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随着我所带来的严肃气氛,周玉庭兴致勃勃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盯住我,慌乱ກ得像只受了伤的兔子。望着他无辜地瞪大眼睛,我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我……”
“哎哟!米里长了小虫,我得先把它挑出去!”周玉庭忽然大叫着打断ษ我的话,低头在碗里乱翻,直到把米全洒到桌上,才终于停了下来,一面夹着盘子里的菜,一面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我。
“周玉庭,其实我……”
“唉呀!今天的菜又这么เ素!”突如其来的叫声再次成功地将我打断,而颤抖的声线却泄露了它主ว人的心虚。周玉庭偏着头,夹起一片青菜遮住我投去的目光,“娘子,不算方才米里的小虫,咱们已经很多天没吃了吧?”
的确,以目前周家境况,吃着实奢侈。我为了节约开销便减少了菜里的油水,现在他终于开始抱怨,却不肯听我解释。
“啊!!!”周玉庭大喝一声,险些将嘴里的饭粒全喷出来,“娘子,你做枣糕好不好?庭儿已经很久ื没吃枣糕了!”说完他抹抹嘴,迅速夹了些菜到我碗里,满脸谄媚地道:“娘子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做糕点。”
听见他干笑两声,我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院子里,之前被我埋好的树坑依旧平整,不像被人动过。他既然不知道那件事,又为何紧张得总是给我打岔,怕我说出什么,又怕我什么都不说。身旁้活跃的他似乎ๆ在强作镇定,试图用不停说话来缓解内心的压力。我被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吵得心烦意乱,终于忍无可忍,跳起来捏住他的脸用力向两边扯去。
“是你的钱!你埋在树坑里的钱,全被我拿走了!”
想不到事情摊开以后,我竟感觉无比轻松。发现几粒饭从他微张的嘴里漏出来,我才连忙松手,记起自己้的目的是承认错误,而不是对无辜的傻瓜发脾气。
“对不起,我会很快还的!……我一定会还的!你相信我!”我努力保证,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决心。可在我们对视的时间里,他却只是歪头愣愣地望着我,茫然的脸上不挂一丝表情。
难道他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
“就……只有这些?”周玉庭慢慢地把头贴过来,语气很像犯了错的孩子。
“什么เ?”我被问得一头雾水。
“娘子,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没、没有了呀……”
“……喔。”
“……喔?”
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他便大大地舒了口气,着自己的口傻笑起来,“原来是说这件事啊?害我紧张半天,还以为娘子要走呢!”
以为我要走?那这么เ说他方才拼命打岔,只是想把我留住?
“可是,我的确是要回娘家一趟。”我看着他,小声道。
顿时,周玉庭的笑容凝固了。尽管我把原由交代清楚并且保证去去就回,他仍是一脸不情愿,嘟嘟囔囔以示不满,却对我的离开无能为ฦ力。
“家里少个人干活,你的钱就更没法还了。等爹病好,我、我会回来的。”说着安慰的话,带着虚伪的笑容,一心想离开的我,觉得自己撒了弥天大谎。
欺骗这样单纯的人,我真是太糟糕了。
谎言对周玉庭也很受用。他忽而抿嘴笑开,若隐若现左脸的酒窝,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复杂的语言,澄澈温和的眼神已透露出他的心思。
“不用还了,那ว些钱本来也是娘子的,我的就是娘子的!……所以,要记得回来哦!否则我会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