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含泪道：“嫂子别为ฦ笙儿担心，总是笙儿自己选的路，笙儿受着就是了。”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瑾瑜不明所以，待要细问，却见有下人来打起帘ຈ子，原是沐青与李笑愚寒暄告辞完毕，正要蹬车。瑾瑜便聪明的不再说话。
才转过福字影壁，沐青突然停住转身，沐笙心中一激灵，直以为哥哥就此便要发作，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沐青却不理他，略缓和了语气对妻子道：“你先回房歇息，我与七弟有事要谈。”
廖先生一旁้道：“既是有事，你便去，莫让二爷久等。”
沐青正在写字，诸葛亮的《诫子书》中“君子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至远。”沐笙进来看到不敢打扰，屏声静气的侍立在一旁้，见兄长那一手隶书“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端正工整，十分出色。沐青擅长隶书和魏碑体，都是极郑重的字，就好像他的人，清正严谨，容不得一点污秽与亵渎。在沐笙看来却是“端正过度，老气横秋”。沐笙虽文章写的好，于字上却并不十分出色，有几日兴致来时，跟着寇水之学过几天梅花小篆，因为不肯用心，也仅是只有其形不得其韵，皮毛而已，如今最拿手的只有颜体行楷，不怪哥哥总是教训他是“一笔歪字”了。
林书白正扶着三哥替他拍背，闻言微怔，随即颇为无辜的笑了道：“三哥又哪里听来了什么เ风声么เ？我又不是孙悟空能大闹天，哪里又做什么来？”
“又是他！”笑面虎是他那庶出的大哥林书正，林书白恼怒，恨得咬牙切齿。心里约略一猜，他与曲临ภ波暗通款曲一事做得极其谨慎，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如今惟有自己背着家里卖房卖地的事情出纰漏了。
沐笙眼睛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帐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一场意外导致父母双亡，那时她只有八岁，身边还带着一个懵懂未知的幼弟，父母尸身停在家中无钱埋葬，亲戚们则ท躲她如瘟神一般，生怕被她找上至此累็赘缠身。她求借无门，只得将弟弟交与邻人看顾，自己跪在路边卖身葬双亲，却不想被人骗卖到桃花溪，幸亏桃花溪当时的花魁娘子莹玉仗义相救，替她出了钱买来棺椁，让她双亲入土为安，又求了老鸨允她将弟弟养在身边，这才免除了她与幼弟生离的惨剧。深陷风尘本不是她所愿，命运所迫，又岂是她的罪过呢。”沐笙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只觉心内颇为ฦ惆怅，翻身将自己้蜷起，一时室内静下来，只有兄弟二人清浅的呼吸声，沐笙不知这番剖白是否已经让哥哥着恼，挨延片刻๑不见他做声，终只忍不住怯怯的唤了声：“哥……”
中秋将至，秋意渐浓，几场冷雨过后，枯叶满地，树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桠，显得萧瑟而晦暗。
萧夫人一见儿子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缓了语气道：“我的儿，你是什么身份，那小户女子进门最多不过做个ฐ姨，我尚且嫌她不够格儿，何况还是个不守妇道的，你还小，受了诱骗太太不怪你，只以后再这样胡闹，我可不依了。”
“娘——”沐笙简直被母亲气得发昏，坚决的反抗道“太太无论如何说，儿子定是不依的，太太是给儿子娶ດ媳妇，必要儿子喜欢的才成，那个ฐ曲姑娘，谁爱娶谁娶，我定然不要她。”
寇水之顺ิ了弟弟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沐笙一身锦缎长衣，外面罩一件玄色薄大氅，长身玉立，这青山秀水中，微仰着头，眉目含笑，静静地望着她。寇水之身形一顿，心中ณ无由á来的涌ไ上一阵恐慌，她突然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沐笙放下陶哥儿，朝寇水之浅浅一笑：“水之。”
萧夫人哭道：“你也不用劝我，他什么样我是晓得的，我当时也是一时生气，话虽严å厉些，也是过口不过心的，他原先教导笙儿，我又何时过一句话？这也是我不谨慎，以后再不说半个ฐ字便就是了。”
萧夫人这才收了眼泪着急起来，忙喊了丫ฑ头们过来小心的将瑾瑜扶进卧房躺好，又让人快去请大夫，瑾瑜只握着萧夫人的手道：“太太不必着急，瑜儿方才只觉得是肚子痛，现在却好多了，天晚了，不必劳动大夫来。”
两人进去，正对门是一座陈旧的屋子，里外两间，里间是陶哥儿的卧房，外间便做书房用，陶哥儿日常饮食等均由á一个叫栓儿的书童打理，平时栓儿就在旁边一间小小的抱厦中休息。大约是因为下雨，窗户只支开一线。
寇水之先走到窗旁้，小心从那一线缝隙中向屋内张望，看了半响，突然站起来。小喜尚不明白怎么回事，却见她俏面含霜，神情不复先时的玩笑态度，刚要询问，寇水之已经几步走去门边，一把推开门，挑了纤眉冷冷的望着愣怔当场的幼弟。
这一脚正踢在大腿上，沐笙只觉得钝痛无比，低低呜咽一声，仍挣扎着跪起来，一把抓了兄长的手，急道：“二哥，您听我说……”
沐笙虽怕，却也赌气，也不提前因后果，只迎面顶撞道：“欢场买笑怎么เ了，人家去得，我就去不得？”
沐笙手臂被枫儿抱住，身上只觉得冷一阵热一阵，一时顿ู住脚，眼睛从敞开的门望出去，只觉得夜色浓郁的仿佛怎么也看不透，黑得让他感觉到恐惧，仿佛什么都是空的，什么都抓不住，沐笙闭起眼睛，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抓着枫儿的手微微的颤抖：“枫儿姐姐，你寻一件衣服给我，我——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
沐笙在二门上只说有要紧ู事要捧砚去办，怕别人传话说不清楚误了事，非要自己้吩咐才放心，又许了上夜的婆子一个银角子，磨着她开了门，一时出去，捧砚就在门外不远处候着，沐笙上前二话不说，动手开始撕剥他的衣衫。慌得捧砚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拼命揪着自己的衣襟一边闪躲一边道：“七爷，七爷您做什么？”
“那你昨儿不见客，今儿不见客，闹的是什么？”莹玉立时也恼怒起来，柳眉倒竖，言语颇为ฦ刻๑薄：“你不过是看萧七公子待你温存，又许了诺言，你心中便生了痴念，我也不怕把话说开，若那萧七公子当真愿意为你赎身从良，我倒替你高兴，不但放了你去，还要大放鞭替你庆贺，怕只怕萧家的门槛ນ太高，萧七公子出得来，你却进不去，你那点痴念，终究不过就是痴念罢了。”
“你！”莹玉气得面青唇白，寇水之八岁被卖到青楼，十二岁梳弄，十四岁便是清宁城才艺双绝，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她所学一切，无不是自己倾囊传授，自己้待她更如亲妹无疑，没想到เ这小雏鸟儿黄嘴丫还没褪全，却来要自己้的强了。当下恼怒，便要上前狠斥她几句，却见一个奴打手“蹬蹬蹬”跑上楼来，喘着气道：“玉姑娘，冰翘抓回来了。”
捧砚说这些话时已经准备好了沐笙发怒，不想沐笙伏在桌子上，两眼茫然，半响，突然叹息一般喃喃的道：“若是……已经动了心呢……”一时心中酸楚，怕这段缘分不是能ม说放下便放了吧。
沐笙回过神来，苦笑：“你快来上药，我还要读书。”
“亏得我严些，他还敢这样不知轻重的放肆胡为ฦ，哪日我对他多一个笑脸，还不兴得他登梯子上房了？”
瑾瑜知丈夫心中尚憋着气，愈是争辩，倒是撮起他的火来，便拽了他衣袖笑了撒娇็道：“好了好了，总没见过你这样爱生气的。”朝桌上那座西洋小自鸣钟瞥了一眼，帕子掩口打个哈欠，试探了问：“我倒是有些倦了，二爷，我们回房安歇去吧。”
翌日清晨，因着昨夜晚睡，沐青倒还好，瑾瑜却是倦难耐，多睡了两刻钟。沐青疼惜她，只等她起来梳洗毕，已经比平日给萧夫人请安的时辰晚了些许。待来到寿乐堂，萧夫人早就坐在里间的小花厅上喝茶了。沐青与瑾瑜进来请安告罪，萧夫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握了瑾瑜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道：“手这样凉，天越发冷了，可要注意身子，这时候着了风寒可不得了。”说着吩咐映月：“去，把我那件里外发烧的红狐大氅拿来给二，再去拿一个手炉。”瑾瑜忙推让：“太太，还没入冬呢，这时候穿不着这个ฐ的。”
萧夫人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果然不一时，映月自里面捧了一件青绫缎子的包袱出来，萧夫人亲自抖落开，见一件垂地大氅，里外毛色柔亮，红如火焰。萧夫人将大氅披在瑾瑜身上，解释道：“这还是前年我过生日时你北城二姨ถ母送来的寿礼，皮子是极好的，只是我这
年纪，实在不趁这个颜色，还是你年轻，穿着好看，不糟蹋了好东西。”
瑾瑜道：“太太的气质风度谁个比得上，说句不恭的话，那日我姨母来，直说没想到เ这样太太年轻，跟瑜儿在一处，不像婆媳，倒像姐妹呢。”
说得萧夫人一时笑了，拿指头点着瑾瑜的额头：“促狭鬼，就这张巧嘴儿会说话。”
沐青本是坐在一旁้静静喝茶，耳听得婆媳脸逗趣说笑，并不说话，忽听萧夫人道：“这个时候了，笙儿怎的还不来？映月，你打发个人去七爷院子里瞧瞧，总不能全家人等他一个。”映月答应着去了。
萧夫人朝沐青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青儿，你当哥哥的，该说说他。”
沐青半垂眼眸，起身应了声“是”。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昨日责罚沐笙的事情禀明母亲，外面映月已经脆声道：“七爷可来了，主子们等七爷许久了。”说着，打起帘ຈ子，沐笙一身鸦青色平金如意纹大袖衫，步履蹒跚的走进来。
沐青神情一滞，见沐笙面色苍白，唇上亦无血色，鼻尖浮着一层细汗，进来先朝萧夫人问了安，又恭敬地躬身叫：“二哥，嫂子。”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竟不知该做何举动。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萧夫人见小儿子面色不好，先前一点嗔怪他没规矩的心思也丢掉了，只担忧的问：“如何来得这样晚？昨儿晚上做什么เ了？什么เ时辰睡下的？脸色这样不好看？”
沐笙挨在母亲身边敷衍道：“昨儿随二哥去了李伯父家，大约回来晚了，着了些风寒，不碍事的，一会子让人抓几副驱寒的药来吃便好了。”他额头，果然有些发热，便说：“既是身上不如意，只打发人来告诉一声，何必跑来，早上冷，看又严重了。”
瑾瑜见他站得辛苦，也不知伤得如何了，这样强撑着过来必然还带着赌气的成分，一时心软，便道：“七弟若是难过，不如先回去歇着，我让厨房做些清淡的粥饭，再煮些姜ä汤送过去，你就在房里用，岂不好呢？”说着，拿眼一瞥沐青。
萧夫人见沐笙恹恹的，便也道：“这样也好，今儿早上也没什么特别吃的，你想吃什么，只告诉底下人，让他们单做给你。”说着，也拿眼看着沐青。
沐笙亦是偷看二哥，不敢擅作主张。
沐青暗恨他面上装得乖巧，却又疼惜他此时的状况，又不能违了母亲的意愿和妻子的好意，只得暗叹一口气，淡淡的道：“回去歇了吧，下午好些了再去书房。”
待沐笙出去了，萧夫人一时想起要说的话，便道：“有一件事要说与你们知道，北城你们二姨ถ母昨儿下午差人给我送信来，说这一向身上不好，每日在病榻上，只想着年幼时姐妹一处相伴的情景，如今想邀我去北城住几日，陪她说说话儿。我问了差ๆ来的人，据他说，你们二姨母的情形看着不大好，我想应了她的邀过去住几日，尽一尽做姊妹的心，免得以后后悔。”说着，眼内发热，就要滴下泪来。
瑾瑜忙着劝慰。沐青道：“此事太太拿主意便是。”
萧夫人又拉着瑾瑜道：“临波姑娘的事，只好等我回来，你替我与曲夫人好好说吧。”
瑾瑜道：“太太自管放心，媳妇儿理会得。”
因着萧夫人心急，及至正午，出行之物便一概ฐ备齐。萧夫人用罢午膳，去看了一回沐笙，见他仍旧睡着，便没有扰他，只嘱咐了沐青夫妻一些家常话，便登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