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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戈被押到民兵指挥部ຖ也叫群众专政指挥部,留下两个人看押他,其余的人跟着童国兵走了。铁戈慢慢挣开绳子,那两个民兵顿时惊恐万状,说话都不连贯:“你你你要干什么?”

他满以为事情结束了,刚回到宿舍正准备去买饭,保卫科副科长沈少卿等人就带着那十几个民兵赶了回来,再次把铁戈捆起来,带到广播大楼下的树林子绑在棵树上。这次因为绑得太紧,拇指粗的麻绳几乎全勒进了肉里,手臂立马变成了乌ไ紫色,头上脸上豆大的汗珠因痛苦喷涌而出。

铁戈想了想说:“这样吧,如果我有事找你,我就在你们宿舍旁边的山墙根下放半块红砖。你只要看见红砖就知道我要见你。你再把红砖踢回到四季青树丛里,我就知道你收到เ消息了。晚上七点就到大庙那里去和我见面,你不要怕,我会在路边的树林里等你。你看这个办法行不行?”

“傻妞,现在不是从前谈恋爱,想啥时见就啥时见。我找你都是有急事,我那ว里太闭塞,什么消息也没有,我想了解外面的情况才会找你。咱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免得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我可不想你再进学习๤班,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整得我现在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去年在山上办我的学习班,为了逼我交代所谓的反动组织纲领,他们十个人分三班轮流整我,三天三夜不让我睡觉,大热天五百瓦的灯泡吊在我头上。我只要迷糊,眼睛刚闭他们就把我捅醒,你说这帮狗操的是不是人?现在我才发现过去有句老话说这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其实这话大错特错。不是他的良心被狗吃了,而是他根本没有长良心!搞政治真的不讲良心。哎呀田田,时间不早ຉ了赶紧回去,电影快散场了。”

批斗会结束后童国兵把摞信纸放在桌上,布置铁戈写交代材料。

“先从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交代。”

“七二年征兵时王为仁升为政治处把手,又是他手操作,参军的还是高干子弟和有路子的人。我听说当时有三个部队都抢着要你,但是到头来你就是没有走成。“

陈达接着说:“七三年推荐工农兵上大学,他又把新任地委书记古良才的儿子送去上大学,厂里几百号工人干部谁参加推荐了?”

何田田问道:“杨乐呢?”

何田田笑道:“我怎么忘了他是本地人。”

铁戈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啥誓?你到底有啥事,咋磨磨叽叽的?”

“行,我发誓,如果我把何田à田告诉我的事说给第三个人听,天打五雷轰!”

以前他吃饭时周围总是坐满了同事和球友,今天大家都非常知趣的到别ี的地方吃饭,远远看着他俩。

“六月份毕业就等着下放,我是不想下放才进工ื厂的。我家周围下放的孩子回到家个个又黑又瘦,他们把农村生活说得太可怕了。那帮飚子东北话:傻子二百五的意思平时在家啥也不懂,刚到เ农村每人发了五斤油,这下可把他们乐่坏了,天天变着法炸东西吃,不到เ个月油没了,去找队长要油,队长说那就是年的油,你们是怎么吃的?那些知青说炸东西吃了。队长骂道你们这些败家子,哪有这样吃油的?我也想天天炸东西吃呢,各人回去找你们的爹妈解决。现在好了,成天见不着油花,只能吃咸菜和大酱。你说他们飚不飚?东北话:傻不傻我爷爷却说下放是毛主席的号召,是每个知识青年的必由á之路,不到农村锻炼下就不知道吃的穿的是怎么来的。还说现在的小青年都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硬把麦苗当成韭菜,说棉花是树上结的,这样下去全都修了,咱们中国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变色了。副杞人忧天的样子,我觉得特好笑。我可不这么看,不认识韭菜棉花到农村看下不就得了?再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知识青年到工厂也是为ฦ人民服务嘛ใ,兴许比在农村作用更大,为啥非要上山下乡?我们学校很多同学书๰也不念了,都进了工厂。你想啊六月份毕业还不得下放?我就威胁我爷爷说如果不给我找份工作我就回哈尔滨去,就算是下放也要下到黑龙江,在湖北还不把人热死?我爷爷奶奶刚ธ开始以为我是闹着玩的,说说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我收拾行李坚决要走,这下把老头老太太吓得不轻。奶奶就骂爷爷:‘你个老不死的,你个老鳖犊子!田田就这点小事你都办不了,你那能耐哪去了?我告诉你,田田要是回哈尔滨我跟她块走,留แ下你个人在这看破庙!’闹得我爷爷没办法,只好给我找了工ื作。其实我知道爷爷奶奶最疼我,隔代亲嘛,只要我吓唬他们没有办不成的事。”何田田颇为ฦ自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铁戈ຖ看到他那副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姜军你就装吧,再怎么装也就是个学生,成不了总统,顶多是个赋闲在家的带引号的副司令。”

梅琦意味深长地笑,说:“这东西是我老头的,破四旧ງ时他把西服和领带都翻出来要烧掉,我骗他说让我去烧,就这样偷偷地留下来了。这领带是真丝的,是他到上海出差时买的,烧了岂不可惜?”

姜ä军插嘴道:“说到底还是争权夺利,‘钢派’在革委会中的席位少了,心里不平衡。”

铁戈道:“大敌当前怎么还在搞内斗?这个ฐ时候要枪口对外致对敌嘛。”

“不是吸引怕是中了毒吧?”沈倩嘲笑道。

“好啊姜军,你和沈冲还敢偷书๰?”何田田大声嚷嚷道。

武汉地区的武斗急剧升级惊动了中央,六月二十六日中央文革办事组和全军文革办公室给武汉军区发来电报:“最近,武汉市发生的大规模武斗,是不正常的,希望武汉军区立即采取有力措施制止武斗。‘百万雄师๲’些人对若干院校和工厂的围攻,应立即停止。杀害革命群众的凶手,应按照中央六&8226๔;六通令严肃处理。”

但是此时红州城里却因为大小头头被抓,反而显得比较平静。造反派和红卫兵除了在夜间出来张贴大字报大标语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作为ฦ。红革军因为没有对手,所以更是不可世。

铁戈和姜蜀剑๳把病房里三个床头柜拼成张长条桌,又在墙边放把靠椅,请沈冲坐在上首,沈倩和铁戈左右坐在姜军两ä边。

姜军端起酒说:“沈哥,你是司令,你来剪彩。”

“你要是考上了初ม中我们不是可以块去北京了吗?铁戈啊铁戈,你失去了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我现在肠子都他妈悔青了。”铁戈沮丧地说。“咦,这么เ好的事沈冲为什么不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回

他鄙夷的笑,说:“厂里想得太周到เ了,我居然还能享受配警卫员的待遇,曾流,这应该是省部级的待遇了吧?”

曾流没有搭腔。

他又有意无຀意的说:“我今天要走了。”

“你要到哪里去?”曾流紧张的问道。

“还能到哪里去,牢房。”他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会吧。”曾流竭力掩饰内心的紧张,他递给铁戈ຖ根烟,那手微微地颤抖。

铁戈ຖ没有接烟,淡然笑道:“我都不紧ู张,你怕什么?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说老实话,在你参加办我的学习๤班时我并不认识你,后来才知道你是个ฐ复员军人。再以后我又了解到你从我这个学习๤班调走后去办陈达的学习班,你把他往死里打,尽管你是奉命而为,我从内心里瞧不起你!人来到这个ฐ世界上都有浓厚的功利色彩,你和你们那些人想得到的利ำ益尽可以用各种方法去争取,可你们为了己้之私而不择手段,丧ç失人格。今天厂里派你来监视我,看来王为仁还是很器重你的,但愿日后王为仁能赏你个官半职,也不枉你鞍前马后竭力效忠。至于我的事总有个了断吧,总得让我说清楚吧?王为仁要把我往死里整,在这里我是说不清了,这点我明白得很。但我就不相信在共产党领ๆ导的国家里真的没有讲理的地方?!总还有法院吧?我还要过堂吧?过堂时总得让我说话吧?此处不留แ爷,自有留爷处。白菂河不留爷,看守所留爷。哈哈,走了走了!你看这雪下得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雪真干净’。可是几千年来中国的封建社ุ会何曾干净过?这片表面上白茫茫的大雪只能暂时掩盖人世间的龌龊,待到雪化时原有的切肮脏的东西都还是要暴露出来,丑恶的东西怎么掩盖得住?”

尽管他如此奚落曾流,但曾流今天却表现得很有“涵养”,句话也不说,因为他的任务就是看好铁戈不让他跑了,别的概可以不管。

铁戈说罢径直回到เ寝室,曾流也跟了进去。铁戈自顾自地看报纸,曾流则无聊地干坐着。

中午铁戈买了两个红烧肉,打了半斤酒在寝室里自斟自饮:“花间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惜呀,而今只有朔风凄紧,山河冷落,全无花前月下的雅趣,好不痛煞人也!”他故意文绉绉的自言自语,全然不理会守在边的曾流。他本来不会喝酒,可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了,他自己为自己践行。

点十五分厂里派来了四个ฐ荷枪实弹的民兵,分别是范火木暴林杨乐和奚平,除了奚平以外,其余的全都是他的老朋友,他不明白政治处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广播室开始播音:“全厂革命干部职工ื马上到大礼堂召开紧急会议。”

范火木悄悄的告诉铁戈ຖ:“兄弟,我们所有人的弹夹里都装满了子弹,已经上了膛,你可要注意点,千万别乱来。”

铁戈笑了笑说:“多谢关照,其实我直在等这天。”又对暴林等人说道:“哥们,你们都是奉命行事,我不会为难你们的,大家放心好了。其实大家今天不过是到舞台上去演戏,这是我在设备厂主演的这场闹剧中的最后幕了,演完了哥们跟着我起谢幕。”

奚平也笑道:“你这家伙到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我真他妈服了。”

“那是!这么好的事总不能让我个ฐ人专美吧?你们也跟着块沾光”

正说着,童国兵到了,他大喝声:“把反革命分子铁ກ戈ຖ押赴会场!”

铁戈ຖ冷冷的瞟了他眼,抻了抻衣服,快步走向大礼ึ堂的化妆间。这间屋子是大礼堂舞台边的间耳房,是宣传队的化妆室,同时也是篮球队的库房。

他曾经无数次来过这间小屋,这里的切他都十分熟悉:记分牌记分册,装篮球的柜子,存放球衣的箱子。他贪婪地看着,他知道这是他最后再看眼这间令人留恋的小屋。厂里每次逮捕人,被捕的人总是从这里被押到台上。他还知道等厂里的干部职工到齐了,就会有人对着麦克风扯起喉咙大喊声:“把反革命分子铁戈押上台来!”那舞台前定用排笔写着四个硕大的黑体字:“公捕大会”。

正想到เ这里,麦克风果然传出那句话。

铁戈叹了口气:“还是老套,点新意也没有。”

走上台来他叉开两腿跨立而站,个警察上来踢了他脚示意他站好。铁戈ຖ横了他眼,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和不屑。

他曾多次站在这个舞台上为厂里的干部职工独唱,曲唱罢台下总是片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和掌声。如今台下静得出奇,仿佛他个人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大礼ึ堂。

柴成明在台上念着批判稿,全都是些御制屁话,是那时逮捕人的个必走的程序,好像不把最后桶污水泼到这个人身上就不尽兴似的。

批判稿的内容是什么他没听进去,他在观察台下的人。他很想看看工会主席景兴旺,铁戈当篮球队长时和他打交道最多。他还想看看厂长卫则刚,这个老革命厂长常常到炉工ื班帮忙打铁。他也想看看副厂长江涛和生产科长陈明清,这是些口碑极好的正派人,他要用眼睛和他们告别。

他也想看看李麻子和王为仁,看他们弹冠相庆的得意洋洋之态到底怎样。

可惜都没来。

只有个ฐ人在大会中途从侧门溜进来,还带着个大口罩,站在最后的墙根下,铁戈眼就认出他是在幕后整自己不遗余力的副厂长的苟复礼。这个人在红州和铁夫是老相识,曾经信誓旦旦的对铁ກ夫说过,要好好培养铁戈这个革命后代。也是他动员铁戈参加批林批孔运动的,谁知七五年他却与王为仁联手死整铁戈,今天他是看笑话来了。

铁戈的目光掠过所有人的头顶,死死地盯着苟复礼,心里却嘲笑他:“你有种何必戴口罩?”

转念想和这种人置气太没意思,他转而用眼睛寻找何田田,在电机车间的队伍里他很快锁定了何田田à。她没有低下头,只见她脸色惨白,正死死地盯着铁戈看,眼里露出幽怨的痛楚,那眼光里饱含着沉重的绝望,他知道这是她在和自己告别。

正在此时铁戈听到เ柴成明的批判ศ稿里有这样段话:“铁ກ戈贯以根正苗红自诩,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让我们撕开他的这层伪装ณ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根正苗红?他的外公九三七年考入国民党的黄埔军校,是该校第十五期学生,九三八年毕业,九๡四三年任国民党远征军司令卫立煌ä的中校秘书,九๡五二年被我人民政府以历史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押送沙洋劳改”

又是老套,这些人是想以铁戈外公的历史来证明铁戈参加“反革命集团”是必然结果。换言之,铁戈ຖ受共产党二十二年的教育并没有成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仅仅因为他和他的外公有四分之的血缘关系,就定会成为ฦ“反革命阴谋集团的骨干成员”。总之这些味同嚼蜡的批判是那个时代的惯用形式,批判者和被批判者以及听批判者虽然谁都知道这是个ฐ滑稽剧必走的过场,但都要认认真真丝不苟地走下去,惟其认认真真丝不苟地走这个过场,更让人觉得滑稽。

戏终于演完了,接下来的事才是实质性的东西:宣读逮捕证戴手铐押上囚车。

当那个警察念完逮捕证,立刻走过来把他的手扭到背后,冰冷的手铐咔嚓声紧ู紧地锁住他的手腕,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走了,留在舞台上的他只是具茫然无知的空壳。扇沉重的铁门倏然开启,命运把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之门。

从这刻๑起他的身份彻底改变了,不,也๣不对,从地委决定办他的学习班那ว刻起他就是个穷凶极恶的“阶级敌人”,而现在不过是实现让他转化为“阶级敌人”的最后个环节,此时的铁戈ຖ已然不是刚才的铁戈,在他没有被捕之前他还算是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准”公民,个“准”自由人,个ฐ似是而非的“阶级敌人”。就在手铐铐上的那ว刻起他的身份就彻底改变了,他的历史也将重新开始,不过他再也不是曾经引以为ฦ豪的“红五类”,而是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地地道道的“反革命阴谋集团”的骨干成员了。

谁知那个执行逮捕任务的武警当时叫独立连军官走过来打开手铐改为ฦ前铐ຖ,这样就使铁戈的双手至少可以在胸ถ前活动了。

随着童国兵句“把反革命分子铁戈押下去”的吼叫,铁戈被押出会场。

这是他生平第次戴手铐,他想试试手铐的牢固程度,于是他双手十指交叉,用力绷,“咔嚓”声,右手的铐子真的绷开了!众人大惊失色,八只手死命抓住铁ກ戈的手腕和手臂,奚平厉声喝问:“铁ກ戈,你怎么把铐子搞开了?”

台下的听众阵马蚤动。

“大概这铐子不结实。”他说。看到奚平如此紧ู张,他心中暗暗好笑。

那武警军官走过来,重新给铁戈戴上手铐ຖ,只听“咔咔咔”三声响,手铐被压进三格,他被从化妆室押出来。

会堂大门口的路边停着台南京嘎斯车,车的后墙板已๐经打开。那ว个警察命令他上车,他从容的走到车后双手抓牢左边的大墙板,稍发力“蹭”的下纵身上了车,这几个动作气呵成,如灵猫般轻盈敏捷。上得车来他随手掏出口袋里的烟,用嘴凑近烟盒从中叼出根烟,然后又摸出火柴点火。第次带着手铐划ฐ火柴还不太习惯,直到第三根才划ฐ着,他猛吸大口,然后用力吐出去,好像要吐尽胸中所有的怨气。

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两个小女孩稚嫩的童音在骂他:“反革命!反革命!打死你这个ฐ臭反革命!”循声望去,是劳资科长的双胞胎女儿大双和小双在骂他。

他痛苦的想:“丫ฑ头啊,在这个人妖颠๲倒的世界上你们知道什么是反革命哪?!”

后来每当他看天云山传奇时,看到群孩子用土坷垃打男ç主角罗群的镜头,他总会联想到自己被捕时的这幕,眼泪不禁潸然而下。当个人不被别人理解时该是多么的悲哀!当个人的伤口上被别人再撒上把盐时该是多么เ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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