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晒得人十分舒服惬意，这对于久不放风的人来说无疑是种难得的晒太阳的好机会。郎超雄石庵村叶彪柳六和那个脸上带有烧伤痕迹的人围着打谷场默默地转圈，铁戈看着看着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仔细想原来是在电影烈火中永生里见过这场景，许云峰江姐他们放风时也是戴着手铐在高墙内这样转圈，这时令他有种切身的体会。
两个枪兵抱着枪靠在草垛上，双手笼在大衣袖子里懒洋洋的看着他们，另外两个班长模样的人正在向郎超雄请教什么问题，其余的三个枪兵则散布在打谷场周围警戒。
铁戈骂道：“谁他妈定的规矩谁来解释！”
“嗯，我懂了，就是牢霸可以强占别人的囚粮，还变着法取些好听的名字。你再说说‘面壁思过’是怎么回事？”
他满以为事情结束了，刚回到宿舍正准备去买饭，保卫科副科长沈少卿等人就带着那十几个民兵赶了回来，再次把铁ກ戈捆起来，带到广播大楼下的树林子绑在棵树上。这次因为绑得太紧，拇指粗的麻绳几乎ๆ全勒进了肉里，手臂立马变成了乌ไ紫色，头上脸上豆大的汗珠因痛苦喷涌而出。
他高声骂道：“操你妈！有本事你们当着我的面打，躲在背后打老子太他妈孙子了。”
“傻妞，现在不是从前谈恋爱，想啥时见就啥时见。我找你都是有急事，我那里太闭塞，什么消息也没有，我想了解外面的情况才会找你。咱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免得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我可不想你再进学习班，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整得我现在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去年在山上办我的学习班，为了逼我交代所谓的反动组织纲领，他们十个人分三班轮流整我，三天三夜不让我睡觉，大热天五百瓦的灯泡吊在我头上。我只要迷糊，眼睛刚闭他们就把我捅醒，你说这帮狗操的是不是人？现在我才发现过去有句老话说这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其实这话大错特错。不是他的良心被狗吃了，而是他根本没有长良心！搞政治真的不讲良心。哎呀田田à，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电影快散场了。”
有分教：
“先从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交代。”
童国兵厉声喝道：“组织上叫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哪那么多废话！你记下交代提纲：你们是怎样策划查封政治处的？怎样策划到地委古书记办公室上访的？都有哪些人参加？谁最先提出来的？批林批孔时你们开过什么会？厂里有哪些人参加过你们的会议？会议的议题是什么？什么เ人发过言？发言的内容是什么？最后形成了什么决议？都必须交代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态度，你的政治生命包括你的家人的政治前途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没有人能ม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ม救自己。”
陈达接着说：“七三年推荐工ื农兵上大学，他又把新า任地委书记古良才的儿子送去上大学，厂里几百号工ื人干部ຖ谁参加推荐了？”
陈达骂道：“还有这事？狗日的，这是毁人前程哪！上大学就成了文化人，比参军都强，可惜呀铁戈ຖ。”
何田à田笑道：“我怎么忘了他是本地人。”
暴林抽了抽鼻子说：“真香啊！我好像很久以前才吃过人饭。”说着夹起大块腊ຘ肉塞进嘴里，摇头晃脑แ地大快朵颐๖。
“行，我发誓，如果我把何田田告诉我的事说给第三个人听，天打五雷轰！”
这是当时中国的最高机密。
“六月份毕业就等着下放，我是不想下放才进工厂的。我家周围下放的孩子回到家个个又黑又瘦，他们把农村生活说得太可怕了。那ว帮飚子东北话：傻子二百五的意思平时在家啥也不懂，刚到农村每人发了五斤油，这下可把他们乐坏了，天天变着法炸东西吃，不到个月油没了，去找队长要油，队长说那就是年的油，你们是怎么吃的？那些知青说炸东西吃了。队长骂道你们这些败家子，哪有这样吃油的？我也想天天炸东西吃呢，各人回去找你们的爹妈解决。现在好了，成天见不着油花，只能吃咸菜和大酱。你说他们飚不飚？东北话：傻不傻我爷爷却说下放是毛主席的号召，是每个ฐ知识青年的必由之ใ路，不到农村锻炼下就不知道吃的穿的是怎么来的。还说现在的小青年都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硬把麦苗当成韭菜，说棉花是树上结的，这样下去全都修了，咱们中ณ国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变色了。副杞人忧天的样子，我觉得特好笑。我可不这么看，不认识韭菜棉花到เ农村看下不就得了？再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知识青年到เ工厂也是为人民服务嘛，兴许比在农村作用更大，为啥非要上山下乡？我们学校很多同学书也不念了，都进了工厂。你想啊六月份毕业还不得下放？我就威胁我爷爷说如果不给我找份工作我就回哈尔滨去，就算是下放也要下到黑龙江，在湖北还不把人热死？我爷爷奶奶刚开始以为我是闹着玩的，说说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我收拾行李坚决要走，这下把老头老太太吓得不轻。奶奶就骂爷爷：‘你个ฐ老不死的，你个老鳖犊子！田田就这点小事你都办不了，你那ว能耐哪去了？我告诉你，田田要是回哈尔滨我跟她块走，留下你个人在这看破庙！’闹得我爷爷没办法，只好给我找了工作。其实我知道爷爷奶奶最疼我，隔代亲嘛ใ，只要我吓唬他们没有办不成的事。”何田田颇为自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去你的，说什么เ呐？自作多情！鬼才知道你在这个ฐ厂，我要是知道你在这儿打死我都不会来。”
梅琦意味深长地笑，说：“这东西是我老头的，破四旧时他把西服和领带都翻出来要烧掉，我骗他说让我去烧，就这样偷偷地留下来了。这领带是真丝的，是他到上海ร出差时买的，烧了岂不可惜？”
梅琦说：“我就搞不清楚怎么西服领带这些东西就是资产阶级的，难倒社会主ว义就不能穿西装吗？你叫美国总统穿中山装他也成不了共产党员。中央那么多领导梳的头都是西装头，如果要破四旧我看先要从他们破起，律剃光头，全国人民也跟着剃”
铁戈道：“大敌当前怎么还在搞内斗？这个时候要枪口对外致对敌嘛。”
封老大接过话头：“这倒是真的，不过你们‘新派’也有毛病，在声援‘钢派’的同时只肯为‘钢派’的群众翻案，却不愿意为‘钢派’的头头翻案。当时首都南下革命造反大队的北大学生李金春等人提出了个口号：‘为ฦ广大战斗队员平反’，潜台词是不为‘工总’的头头翻案，这个观点被些‘新派’的主要头头接受了，说实话我们‘钢๐派’是有意见。”
“好啊姜ä军，你和沈冲还敢偷书？”何田田大声嚷嚷道。
“你快说说都有什么书？”何田田问道。
但是此时红州城里却因为ฦ大小头头被抓，反而显得比较平静。造反派和红卫兵除了在夜间出来张贴大字报大标语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作为。红革军因为没有对手，所以更是不可世。
这天8201独立师的部分军人和百万雄师的人马群情激愤，冲进东湖宾馆百花二号楼围攻公安部长谢富治，误打军区司令员陈再道，群殴钦๔差大臣王力，大有兵谏之势。
姜军端起酒说：“沈哥，你是司令，你来剪彩。”
七只碗叮叮当当碰到起，大家神情庄重地喝了口。
“我现在肠子都他妈悔青了。”铁戈沮丧ç地说。“咦，这么好的事沈冲为什么เ不去？”
姜蜀明拍拍他的肩膀准备离开。
第回
叹此生由来却说旧时人
铁戈柳六和章子野这三个人从五七年上幼儿园就在个班，到七七年正好二十年，大家直都在交往关系很好。可是再过几天上诉期满后他和章子野就要天各方，再相逢不知何年何月。想到เ这里不禁悲从中来，黯然神伤。
这三场批斗ç会开完后，铁ກ戈这个案子的人就等上诉期满押往武汉。
元月十六号上午九点又开始放风，三室二十三号只有铁戈ຖ和封老大不准放风。
半小时后放风的人都回到号子里，“豺狼”偷偷塞给铁戈ຖ两个发饼湖北的种地方小吃说：“柳六的妈妈来接见，带了点吃的，他叫我把这两ä个发饼给你。”
“六可以放风了？”铁戈问。
“听他说辛建释放后他就开始放风了。我原来和他关在黑号子里，刚ธ才放风时我说我现在和你关在起，他马上塞了两个发饼叫我带给你。”
铁戈和柳六在外巡回批斗时曾经告诉过他，他现在和‘豺狼’关在起，柳六还记得这事。看样子今天上午他接见后，是有心揣着发饼让‘豺狼’带过来的。在看守所里真的是在饥饿面前人人平等，柳六自己้都吃不饱，却冒着危险托人带来发饼。如果被看守所的干警发现他就会被取消放风，这哪里是发饼，这分明是颗真诚的心！他默默地接过发饼，掰成小块分给众人。
元月十八号大早，黑矮胖子所长就把铁戈提出号子，在预审室里铁戈看见了妈妈。
从去年八月绝食以后就没再看见妈妈，她苍老了许多，面容憔悴目光也显得有些呆滞，头上竟有了丝丝白发，让他觉得分外刺眼，在看守所里和妈妈相见这是他有生以来头次。
他快步上前拉着妈妈的手，轻轻叫了声：“妈。”
只叫了这声，汪寿龄的心如同刀搅般，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
铁戈看见妈妈哭了不知哪来的怒气，突然火了，厉声吼道：“妈，不准哭！更不准当着他们的面哭！！要哭回去哭。”
铁戈哪里知道，此时妈妈耳边响起的是洪湖赤卫队里韩母的唱腔：“指望母女能ม团圆，谁知相聚在牢房。如今我儿遭祸殃，为娘怎能不心伤？”从那以后，汪寿龄就再也不听洪湖赤卫队了。
他瞟了眼在旁监视接见的黑矮胖子所长，狠狠地说：“不就是十年徒刑é么，小意思！妈，你就只当我上社会大学去了，我把这十年铁ກ窗当作十年寒窗。当年我没有考上初ม中，这次倒是被大学录取了，还是十年学期，我定能考个状元出来。妈，你别哭，我就不信别人能熬得过来，我铁ກ戈就熬不过来！铁兰和铁剑下放两年多，不久ื就会抽上来当工人。家里只有铁瑛个ฐ人吃闲饭，负担就轻多了，你和爸爸不要太节约，要多买点好吃的东西补补身子。只要你们二老身体好，我就放心了。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的适应能ม力强，就我这块头走到哪里都不吃亏，到เ什么地方劳改都无所谓。告诉爸爸我不是反革命，我是冤枉的。他们没有经过审讯就直接把我判了，这不符合法律程序，他们是强行判决，枉法裁判！”
“不准谈案情！”黑矮胖子所长恶狠狠地说。
“我说的哪句是案情？我说的是判决情况，充其量算是判情嘛。”铁戈不屑的说。
“你”黑矮胖子所长正要发作，汪寿龄赶紧换了个话题：“元旦那天晚上来了个女孩子，她说她叫何田à田，进了门就大哭。她是你的女朋友？”
铁戈点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谈的？”
“七年。”
“怎么不告诉家里声？”
“我想等结婚时再跟家里说，给你和爸爸个惊喜。”
汪寿龄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做不成我的儿媳妇了！”
“妈，你告诉她不要等我，等十年太不现实。我不能误人青春，那样做太自私了。”
“她发誓要等你。”
“妈，你定要劝阻她。我到劳改队以后你不要把我的地址告诉她，她就没办法找到เ我。她会嫁给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吗？”铁戈虽然内心有难言的痛楚，但他强压着悲伤说：“这年多来是我连累了她，她也被办了三个ฐ多月的学习班。我虽不害田田，田à田实在是被我连累了，我怎么เ忍心让她再等我十年？我的青春已经被送上了祭坛，何必还要她陪祭？让她彻底忘了我吧。”
黑矮胖子所长不耐烦地摇晃着囚室的钥匙，示意接见的时间快完了。
汪寿龄把个三磅的搪瓷缸子递给铁ກ戈，打开看，是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接着又从篮子里拿出碗藕夹，个ฐ大牛皮纸信封，里面装满了油炸五香花生米。
汪寿龄问：“你什么时候走？”
铁戈算了下：“二十号上诉期满，二十二号肯定走。”
“你还想要点什么เ东西？”
“我在里边饿得不行了，你再给我送十斤ภ小馒头来，还要床棉被。我在厂里那ว床棉被又脏ู又破，比叫花子还不如。原来都是何田田à帮我洗被子缝被子，后来我被隔离审查不能找她，自己又不会做，只好将就。妈，你就这两天送过来，晚了我就被押到เ武汉去了。”
回到号子，铁戈ຖ把吃的东西放在通铺上说：“我妈送了些红烧肉，今天大家可以打打牙祭。林来福，你前几天就说十八号是你的生日，今天老铁为你做个生日。大概你妈二十年前就知道今天我会给你过生，所以才生你。”说得号子里的人都笑了。
中午吃饭时大家都吃上了肉和花生米，“豺狼”津津有味地嚼着五花肉说：“要是再有点酒就好了。”
铁戈用筷子敲了下他的光头骂道：“狗日的，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我妈今天要是不来，你还不是糙米饭就豆渣。林来福，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多吃点。”说着给他夹了块五花肉。
林来福感激地看了他眼，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铁戈听封老大说林来福的妈妈早年去世了，家里只有他爸爸和他相依为命，林来福在铁戈被押走后不到两个ฐ月被判了十八年徒刑é，他爸爸在家自杀了，林来福成了孤儿。
第二天上午黑矮胖子所长送进来十斤ภ两个的小馒头和床新า棉被。凡属已决犯只能和探监的亲人见面，这就是“接见”。以后再有亲人来就不能见面，只能由干警把东西送给里面被关押的人，这叫“传见”。
铁戈现在又遇到个现实问题，因为二十二号就要押走，他的东西实在太多，戴着手铐怎么拿？他问众牢友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林来福问道：“老铁，你妈给你送了床新棉被，如果你不要那ว床旧棉被，我就有办法让你轻松上路。”
“不就是床破棉被么？带着是个累็赘，不要。”
林来福马上动手拆旧被子，然后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撕成絮状，再搓成纳鞋底的索ิ子那样粗细的棉线。号子里凡是农村来的人都参加这个ฐ劳动，连封老大也会搓。
长江带水田多，农民们就用稻草搓成草绳捆稻谷，所以搓棉线也是拿手好戏。
铁戈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如今也笨手笨脚地学着搓，搓了半天事无成，众牢友都善意的嘲笑他。
封老大笑着说：“算了算了，学成了道士老了鬼，还是我们来吧。”
他也讪讪地笑着说：“男做女工，到老不中。这是女人做的事，大丈夫岂能学搓棉线？不学也罢。”说完脱了衣服钻进被子看大家干活。
大家把搓好的棉线两根并，然后是四根八根这样几何级往上翻接着再搓，终于搓成了小指头粗的棉绳，有十几米长。
林来福把棉绳在水泥门槛上磨断ษ说：“老铁，根捆被子，根捆衣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