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看着那婆子离开，忙上前帮陈氏梳头。她在德庆时也常给母亲打下手，一个简单的圆髻自然难不倒她，不过顷刻间就挽好了，她又快步走到เ衣架处将陈氏换下的头面衣裳拿过来，嘴里问：“来的是四婶吧？她当年其实跟四叔感情挺好的，如果不是被娘家父母逼着，又想救四叔出大牢，只怕未必肯跟四叔和离。现在家里危机过去了，四叔也没了危险，她是不是来找四叔夫妻团圆的？”
明鸾没想到这一点，只是问：“那怎么办呢？难道四叔真的变心了吗？！”那可不好，林氏又不是真心想离开他的，当初还是为了救他才顺从了父母的意愿，如果章启忘了她的情意，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章寂不以为然：“你还是见一见的好，见一见有什么？除非你害怕自己见了她，便将父母兄弟都抛在脑后了。我也会觉得你只是嘴上说恼了她，心里却怨我们逼你。”
沈氏走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华服，无论梳的型还是头上戴的饰，都是照着章敬当年最喜欢的样式来的，只是她卧病多年，也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休养了很长时间，终究不能跟家境富贵时期相比，因此脸色苍白中ณ透着青灰。头也有些干枯，为了让它贴服顺滑便多用了头油，被灯光一照，反显得头油腻腻的，原本圆润的脸蛋瘦成了长脸，越突出了高耸的颧骨。再看她擦的脂粉，仍是四年前流行的颜色和香气。叫人看了，只觉得她明明还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却全身上下都透着陈旧过时的气息。
燕王微笑道：“这怎么一样呢？陛下宅心仁厚，却也要赏罚分明，这不是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而是让罪有应得之人得到他们该得的下场。否则，人人都以为自己即使背叛君主，也能依仗君主的仁慈逃得性命，日后哪里还会有敬畏之ใ心？”
燕王摆摆手：“陛下还年轻呢，难免有些思虑不周之处，算不得什么。臣已经命人传召文武大臣上朝，一会儿陛下就去露个面，宣布几件事，安抚一下他们。就把他们打走吧。接下来还要预备陛下登基之事，有的是事情要忙呢。”
他原本不过是李家庶子，家族虽然是勋贵之后，他这一支却早已分家出去，若不是父亲有眼光、有魄力，紧随在欧阳驸马身后投资海上贸易，挣回了偌大家业，只怕早已衰败下去了，后来他亲姑姑又嫁给了燕王为正妃，全盛之时，丝毫不亚于嫡支的诸暨伯府。伯府那边经过几代传承，连爵位都快没了。不过是靠着旧时荣光，哪里比得上他们这一支的富贵？四年多前更是被卷进了悼仁太子与当今圣上夺嫡的风波中，抄家流放，一撅不振了，只有他们这一支仍然屹立不倒。
他选择向皇帝ຓ投诚，也是迫不得已，更何况。他的生母也在京里，他总不能做不孝之ใ人吧？可他万万没想到，背叛了家族的后果居然如此严重，而他却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家中的大部分财产都被转移了，剩ທ下的不过是几千两现银，若是最后派出的船队能够安然归来，或许即时就有几十万两进账，可惜那些船已经连船上的货物一道沉入了海底。祖父、父亲、嫡母与兄弟姐妹们都安然脱逃。病重的祖母在他向皇帝投诚的第二天就服毒自尽了，家中忠诚的老仆们纷纷脱逃，虽然也有不少人留下来帮他经营京中产业，可先前为了购进洋货而借下的巨เ债却都压在了他身上。对于皇帝而言，他既无财，又无才。仅剩的不过是几家铺子、田庄，空有一个李家新主的虚名，得到เ的却只是空架子，甚至无法对燕王妃和李家造成威胁。
小太监悄悄打量着建文帝ຓ青肿不堪的面目，小心翼翼地说：“陛下。那冯家人当真如此胆大包天，对陛下也敢下如此毒手？！”
小张子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半点不露，反而抽抽答答地伤感起来：“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奴婢的师父对陛下最是忠心了。常常教导奴婢，只要是为ฦ了陛下，哪怕舍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他虽然死得惨，尸骨都找不回来，但只要陛下安然无事，他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接着，为了转移京城民众的舆论焦点，冯国丈请宗人府宗正出面，重提大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要将对大皇子的处置确定下来。也不知宗人府是怎么审的，审到最后，居然得出大皇子罪大恶极，必须处死，以正效尤的结论。
朝野知道了这个消เ息，都久久未能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惊慌。建文帝的病到底有多重，以至于连一向看重的长子被赐毒酒，都没有阻拦？虽说大皇子府里确实搜出了龙袍等违禁之物，但他本来就是很有机会成为皇储的皇帝爱子，犯得着冒这个ฐ险吗？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宗人府只审了他一日就得出了将他处死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无论如何，那到底是皇长子，而建文帝ຓ一直以来的态度，又明显是要保他的。建文帝究竟是怎么了？冯皇后与冯家人如此嚣张，莫非是胜券在握？
明鸾此番前来，是到祖父与母亲面前报备过的，用的是向朱翰之道谢的借口，因此特地被母亲逼着硬是穿上了这么一套服饰，正有些不自在呢，听见朱翰之一脸没事人儿似的问这话。脸上还挂着那熟悉的伤疤，偏偏颜色比前几个月见时还要演些许，心中越笃定，差点儿就忍不住要开口质问了。只是她还没忘记自己้的真正来意。勉强忍住气，板着脸说：“广安王殿下架子越大了，没事都不能找你了呢，可是打扰了你的正事？”
明鸾盯了他一眼：“是么？我祖父也说呢，我们一家子迁回京城。住了这么久了，一直多得殿下照应，早有心要向你道谢的，可惜你贵人事忙，从来都抽不出空来见他一见。从前住一个庄子都没时间，现在不住在一起了，自然更没时间了。因此才特地让我走这一趟。叫我向殿下道谢呢！”
那人一愣，眼中闪过一阵茫然：“弓长张？不是立早章么？”
那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上头曾经嘱咐过，也许会有一对姓章的母女前来寻亲，可眼前这个ฐ不但是个男ç孩儿，还不姓章，若说只是巧合。偏他又说出了罗吉的名字。他只得叫过一个同伴，低声嘱咐几句，然后打回庄里报信去了。
明鸾心中一跳，隐隐生出一个念头，觉得章放与浔州卫那个千户很可能是借此机会除去冯兆东的爪牙，进一步削弱冯兆东对大军的控制力。她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真能从冯兆东手中夺过西南军权。那还真是一个极有力的筹码。
明鸾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我哪里有什么罪？！”沈儒平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话，“至多不过是个藏尸的罪名，人可不是我杀的！就因为她对你三姑妈和表哥下毒手。坐实了杀人的罪名不说，别人都以为她是为我顶ะ的罪，闹得如今人人都当我是真凶！我们沈家世代清名，都被她毁得一干二净了！我早已๐休了她，她不再是你母亲，你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
沈儒平急喘几口气。夺过她手中的包裹，打开拿了个饼出来咬了两ä口，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干巴巴的，是粗面做的？”
明鸾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明鸾张大了嘴，好半天才长吁一口气：“临国公府？他们不是一向不管我们家死活的吗？怎么会忽然帮这么大的忙？还有，朝廷居然会因为我大伯父的军功下旨赦免我们家？现在燕王正打蒙古呢，我大伯父肯定……”她顿了顿，百思不得其解，“朝廷这是想干什么？用怀柔政策？还是打算借机把我们家的人接去京城，好拿我们当人质？”她抬头又问：“王伙计把铺子关了走人，难不成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急着去向总号报告？那ว也没必要关铺走人呀，只要送封信去就行了。”
沈昭容接过信，想起他的文采，有些不放心，便打开信细细读了，觉得意思还算明白，才放心将信贴身收好，望向柳玦的眼中也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难为你费心了，若我父亲果真能得救，都是你的功劳。”说着脸色微红，羞涩地低下头，“这份恩情，我会记一辈子的……”
沈昭容见那ว几样东西里有两ä个玉佩、一个玉扇坠和一个白玉带钩，质地都不错，还有几个金银锞子，都是柳家惯用的样式，想必是柳玦从叔婶处得来，另外还有两块冻石印章，应该也值不少银子，最后居然还有半吊钱和几个零散的银角子。不由得讶然：“这些东西是……”
柳璋皱皱眉头：“咱们家既然要准备走了，还是不要沾染上这个麻烦的好。只要不曾将婚事定下，等我们带着哥哥走了，沈家女儿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儿，也无济于事。”
柳璋却仍在担心：“就怕哥哥叫沈家女儿迷昏了头，拿着那封假造的信，便当成是伯娘的真意，今日就要与沈家定下婚事，那就大不妙了。虽说我们家不会承认，但哥哥一旦ຆ许下诺言，日后毁诺，未免会被不知内情的人说闲话。”
那两人寻了一会儿，倒真寻着一个识路的船工，本来是给别ี家船行打下手的，是德庆人，见这两位财神爷给的工钱比船行给的高一倍，就心动了，想着他们船上本就有船工ื，就算自己本事不到，也不会坏了大事，为何不赶在过年前多挣一点呢？便主动向船行请辞，应那两个身穿深色衣袍的人邀请去了后者的船上。
“唉，别说了，北平这会子正跟蒙古打仗呢。”那张四爷叹道，“听说是蒙古一个大人物带着士兵来偷袭，被燕王的兵逮住了，全被砍了，脑袋就挂在城墙上，看得人心里碜得慌。没两日，城里的士兵都走了，听说都去了边界上打仗，我怕不知什么เ时候那些蒙古人就打到北平来了，生意也顾不得做，立刻就赶到海ร津坐了船回来。银子是赚不完的，保命最重要。”
“什么样的都行，当然最好是离卫所近一点，来往也方便。不过，城里的官员不论文武，都喜欢住在繁华的地方，日常采买要方便些。”
“那要看是哪里的房子，又有多大了。”马掌柜看了看明鸾，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不妨事，鸾姑娘只管去挑，挑中ณ哪一处，告诉我就行了。不过是一所宅子，老马还买得起。只当是我孝敬亲家老爷、姑奶奶与姑爷的。”
郭钊见曹泽民迟迟没有吭声，张张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其实……师母如今真的过得很不好，她被皇帝ຓ暗中软禁在覆舟山上，对外说是为亡夫祈福清修，实际上只能带着两个ฐ宫里出来的亲信侍女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日日抄写佛经。还有几个ฐ老尼姑看守着，院子四周俱有禁军把守，别说见我们这些弟子，连公主府的管事也没法送几件冬衣进去。我们好不容易买通一个禁军往里递了消息，只知道去年冬天师母冷得不敢出门，屋里的炭盆烧的都是粗炭，味儿不好。烟又重，她旧年的咳疾又犯了几回。宫里隔几天就会派人出来验看她抄写的佛经，若少抄些许，又或是抄得略๓歪些，那奴婢便要数落她半日。可怜师母，本是太祖嫡出，乃皇家金枝玉叶，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也不敢奢望什么。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将师母接出来，仍旧象过去那样，住在山下的公主ว府中荣养，也就尽够了。”
郭钊松了口气，师兄弟俩对望一眼，相互轻轻点头，已经达成了共识。
“不要！我就是不要！”文虎年纪虽小，也有羞耻心，他对着水面照ั过自己的模样，深知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丑丫头，越不肯见人了，趁明鸾不备，挣脱了她的手。又跑回舱里。明鸾苦劝不动，只得作罢，自个儿上岸散步去了。
来的是一艘大船与两艘中等大小的船，后者似乎是护卫着大船的，仆从很多，足有三四十人，都穿着差不多颜色的衣裳。一瞧就知道定是出自大户人家。明鸾生怕惹事，又不想叫人看见，连忙回到船上，只缩在舱中偷偷打量那船上的人。
沈儒平叹道：“有用处又如何？如今没了太孙，大姐想要日后过得好，同样要倚仗姐夫与章家人。她本有儿有女。出了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未必愿意为了娘家得罪婆家人。从前她得罪过，如今只怕早已学乖了。若不然，这一日一夜的功夫，够她劝说婆家人十回八回了，你可瞧见有半点动静没有？”
沈昭容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去了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要看柳同知的脸色？柳同知本不赞同这门婚事，便是强求也……”心下却是又羞又恼，疑ທ惑父亲态度为何变来变去的，一会儿恼恨柳家无情，一会儿又要她去求柳玦，将她当成是什么人了？
“曹四爷”非常配合地自我脑แ补一番，替她接上了后面的话：“所以让你悄悄儿跑一趟，好说服你外祖家均一批粮食到เ德庆来？这主意倒也罢了，你去比令尊去强些，毕竟你是陈家外孙女儿，虽说年纪还小，但我到此地后也曾听说过姑娘的威名。想必这点路途不在话下，更何况茂升元也会派人沿路陪伴姑娘的。”
“曹四爷”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打算几时起程？”
朱翰之ใ心情不大好。那些人虽然是他父亲悼仁太子的亲信。但数年没有主人压制。他们明面上又都是富家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了异心。他如今带着燕王府的人手回来。谨慎地探查了好几日，确认没有异状才与这些人接触，但还是不敢大意，悄悄儿地命人监视他们的住所，没想到真有人起意背叛。那ว叛徒是图什么呢？只要他闭嘴，谁也不会知道他曾经为ฦ谁卖命，仍旧安安稳稳地做着富商，而他回来后，也不曾叫他们冒大风险，不过是让他们帮忙打听些消息罢了，却有人忘却了父亲当年的恩重如山，选择了背叛，真真是猪狗不如。
朱翰之ใ忽然想到，冯兆中兴许对辽东军务早就有了觊觎之心，若真叫他拿捏住章家人，对燕王府、开国公府与章敬都会很不利，自己更是无法接受。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早做准备为ฦ佳。
燕王叹道：“这都是因为你受了你那位姨母的诱导，如今你知道错了，绝不再犯就是。”
燕王还在安慰他：“你心里知道这些想法是不对的，就证明你是个有良知的人，那就足够了。其实这没什么，你还年轻，不必太过苛责自己。横竖翰之不知情，你也不要让他知道，省得他伤心。”接着又转头提醒胡四海：“你也不要泄露半个ฐ字，知道么？”胡四海连忙应下。
陈氏手一颤。扭开头去，章寂没好气地驳斥ม儿子：“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你那童试！从前怎么不见你有这般热衷于功名？！”
陈氏向公爹行了一礼ึ，淡淡地道：“老爷，饭时将近，媳妇儿去做饭了。”
柳太太立时啐了一口，沈昭容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恨不得将那口没遮拦的柳玦给撕了。
柳同知夫妇都有些无语，齐齐看了沈昭容一眼。若真是个丫ฑ头，倒也罢了，偏她不是，哪有这么容易打？
正沉思间，陈氏走过来叫住她：“什么呆呢？家里忙得这样，还不快搭把手？”明鸾醒过神来，转头一看，院中的客人都离开了，桌上满是残茶，忙道：“我替您洗杯子去。”陈氏却道：“你二姐姐在洗呢，这时候让她做点活也好，省得她总躲在屋里胡思乱想。我要给你父亲送饭去，今日忙了一天，他还不曾得空吃饭呢。厨房里有熬好的一碗药，你去送给你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