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手自然是命呜呼了。郭氏兄弟在愣怔片刻之ใ后，冲着在场惊得目瞪口呆的乡亲们抱拳说道，冤有头，债有主ว，今天我们兄弟杀了赵铁手与你们无干，自古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兄弟这就去板城拘捕房投案自首，日后要是有官来查，望乡亲们给做个见证。说完，兄弟二人丢â下血淋淋的刀子，头也不回地走了。随后赶来的郭氏兄弟的两妯娌๒媳妇，见了这个场面，立刻๑都晕了过去。郭财媳妇怀里不满周岁的孩子哇哇地啼哭不止，他的名字叫郭雀儿。
大老爷蒋万斋听说赵铁手愿意拿出大西河边的二十亩墒地给保和堂，讨二太太做个偏房，张脸立刻变得煞白，山羊胡子直抖，指了石碌碡的鼻子颤了声儿说，派胡言！派胡言！简直是派胡言！好像是石碌碡要讨二太太做偏房样。
二太太自觉刚才说得莽撞，忍不住搂住亭儿说，亭儿说的是，真是妈的好女儿，乖女儿，妈疼你。
交了好运的亭儿在裹脚之后坐在炕上不动窝地呆了三天，连睡觉时都不能解开，只是不压捶石布，吃喝拉撒都是二太太亲自伺候，有时候田嫂过来帮着料理些事，事实上也没有多少事。
二老爷直为如何提起这件事犯难，结果是只要横下心来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二老爷把这件事说出来，心里倏然之ใ间痛快淋漓。怀上了，我老婆二太太蒋陈氏也怀上了！二老爷高声大嗓地说。他的面色已经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
最惊心动魄的当然是大老爷，大老爷弄不清二老爷说这番话的背景，因此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人们在哄笑声中把目光都不由á自主ว地投向大老爷，希望能ม从他口中得到เ证实，这在定程度上可以表明大老爷在社会上的威แ信，也可以解释为切秘密都难逃众人耳目。大老爷在众人的睽睽目光中希望看到เ的是前者，后者只是种巧合罢了。
二太太用手捋了下头发，这才从容不迫地走进了院子，她昂首挺胸，有点像英雄赴法场的样子走到了土匪中间，站在了大太太身边，然后用不容抗拒的声调说，去搬张椅子来。
所有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个出来阻拦二太太。二太太把大太太扶进屋，才问，咋回事？就这么เ会儿。
于是，丧事总管就定了穆先生，副总管是许老爷子和高鹞子。二老爷对此大为ฦ不满，他在没有人的时候指责二太太说，你被蒋万斋收买了！这话他曾经说过，后来又觉得不解气，又说，你跟蒋万斋合穿条裤ไ子。这句话二老爷是第次说。
总管部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是指派人搭灵堂，然后是请和尚念经，找吹鼓手奏乐，雇纸扎匠糊马做轿，组织人扎席棚搭桌子，找屠夫杀猪宰羊，等等大摊子事情。所幸的是穆先生指挥得当，诸多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
不，不去，今天黑夜不去！二老爷说得斩钉截铁。
二老爷说，种瓜，种窝子裂瓜出来。说完了就笑，笑得很下流。
我的朋友说，你神经有毛病了，我不知道保和堂是怎么回事。
保和堂大宅在玉斗古镇东面，占地几十亩，外围是两丈高的大墙，大门飞檐斗拱，气势恢弘，门口有上马石，橡木实心的朱漆大门，碗口大的狮子头门环，门上悬黑体金字大匾，上书保和堂三个大字。
但是，红连腰看到เ官杆儿从口袋里抓出大芦花公鸡，就改变了主意。本来她应该把只有十来岁的官杆儿训斥顿，告诉他寻花问柳是大人的事，但是她贪官杆儿手上捉的大芦花公鸡。
红连腰知道东西还没有长成的官杆儿不可能干得了女人，只是好奇，就想糊弄他，说，你偷了保和堂的大公鸡来干什么？要是让保和堂的人看见还不打死你？红连腰知道官杆儿是保和堂放牲口的。
官杆儿说，没人知道，这大公鸡很肥，有三斤多。
红连腰说，你这么小就想嫖女人，你知道咋弄啊？
官杆儿就笑，笑得很下流，用眼盯着红连腰的裤裆ด说，谁不知道咋弄？脱了裤子弄呗。
红连腰也笑，笑得很放荡，笑完了就哄官杆儿说，你那ว拉尿的小雀雀儿还没有颗花生仁大，肯定弄不了，等你大了才能弄，这会儿我让你摸摸奶好不？你给我这只芦花公鸡。
官杆儿把头摇得跟个ฐ拨浪鼓似的，很坚决地说，不，我不摸奶，我早ຉ就摸过我妈的奶了，我要看你腿裆里拉尿的碕，我不弄，只看看就行了，给你这只大公鸡，咋样？
红连腰迟疑了下说，我这两天正好来红了，就是闹月经，你懂不？脏脏的，全是红红的血，不好看，你还是摸奶吧。
官杆儿鼓着蛤蟆眼看红连腰，吃不准她是不是撒谎，但他的确有点怕见到红红的血，他弄不懂闹月经为什么要流血，但不想追究下去，兴趣也随之大减，很沮丧ç地说，那就拉倒吧，我把这芦花公鸡拿去杀着吃了。
红连腰当然舍不得把到手的好东西丢了，说，这样好不？你先把大公鸡给我，等过两天我不闹身子了你再来看。红连腰还真想脱下裤子来让这个毛孩子看看，不巧的是这两ä天她真的在闹月经，这会儿正冲，马布子湿湿的。
官杆儿自然不会上这当，说，那下次来看的时候再重新给你抓只，这只不行，我正准备杀了烧着吃呢。
红连腰把脸板了说，哼，我立马就去把这事告诉高鹞子，看他不扒了你的皮！偷东家的大芦花公鸡嫖女人？
官杆儿就怕了，他知道要是让高鹞子知道了，定饶不了他，迟疑了好阵儿才说，那好吧，给就给你，但下次我来的时候定要看你的碕，要不我就跟高鹞子说是你让我偷的鸡。官杆儿现在有点恨红连腰了，他在心里骂她破鞋！
红连腰说，行行，下次来定让你看，让你看个够。说着赶紧从官杆儿手里接了大芦花公鸡，只怕他又反悔了。
官杆儿无精打采地出了红连腰的家门，这时候天刚ธ擦黑，已经误了吃饭的时候。官杆儿很沮丧，低着头往回走，正好路过郭家，隔着低矮破烂的院墙，他看见郭家两妯娌媳妇在院子里用簸箕簸秕豆子，边簸边惦记投案自首的男ç人，她们还不知道已经判了死刑é了。
官杆儿就多嘴说，回不来了，大老爷说明年春天就砍他们的头，你们还等什么，死了心吧。
郭家妯娌๒媳妇看清了说话的是官杆儿，当然相信是真的了，于是郭福媳妇手腕软抓不住簸箕，头栽倒，晕过去了。
保和堂因为春天的时候给所有的佃户都放了贷，秋天的时候就要把租子和借贷的粮食收回去，尽管年景极好，但佃户收回的粮食也去了大半。东家收的自然都是好粮，糠糠秕秕的都留แ下来，佃户们把这些扇簸出来，有点半籽实的要作口粮吃，糠秕就喂牲口了。
郭家妯娌๒媳妇就是在扇簸秕豆子，准备着凑在起碾杂面。杂面是种豆子面，乱七八糟的豆子凑在起碾成面就是杂面，杂面般都是做面条，吃在口里有股豆香味。京西太行山这块地方把杂面当成好东西，来了客人才吃，擀杂面是种非常费力的事，条长长的擀面杖把面饼卷起来又搓又擀地折腾好长时间才能弄成。郭家两妯娌媳妇每年都要做杂面的。
现在郭福媳妇晕过去了，把簸箕里的秕豆子撒了地。郭财媳妇赶紧放下手里的簸箕，抱住嫂子哭了声儿地喊，嫂啊！醒醒呀！
郭福媳妇只是不醒，郭财媳妇就从水瓮里舀了瓢凉水，含在口里往嫂子脸上喷，连喷了好几口，然后又掐人中，最后郭福媳妇就醒了，这时官杆儿早ຉ溜得没影儿了。
郭财媳妇说，嫂哎，你可别ี吓妹子，他们走了可就剩咱们俩和雀儿了，你可别想不开呀，嫂子！
郭福媳妇声长叹，两行清泪汩汩地淌下来，说，妹子，我不想活了，活着受这份苦干什么，死了算了！
郭财媳妇说，嫂啊，快别ี说这话，你要死了让妹子咋办？要死咱俩块死，也好到阴间做伴，去找那两ä个死鬼。
郭福媳妇说，妹子可不能ม死，你要死了雀儿就没人管了，还不饿死？嫂子没累腿的了，哑巴死了，他爹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想到被活埋的哑巴儿子，郭福媳妇又晕过去了。
郭财媳妇第二次把嫂子弄醒了，扶她到เ炕上躺下，劝她说，嫂啊，别想着寻短处，妹子求你了，光我拉扯不活雀儿，你得帮妹子才行，听到了没有，嫂子？
郭福媳妇就不说话了，只管默默地淌泪。郭财媳妇以为没事了，就抱了郭雀儿喂奶，她实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เ过。
郭福媳妇没有留下来帮助郭财媳妇拉扯郭雀儿，她在半夜里用根捆草的绳子上吊了。哑巴活着的时候常带着这条绳子往回背柴禾，哑巴๒死了之后，郭福媳妇见到เ这条绳子就心痛，既然不想活了，用这根绳子上吊也好，以后再没人用了。
郭财媳妇找人把嫂子的尸首放下来，摘了扇门板把尸首停在上面，然后就抱着她哭，背上的郭雀儿也哭，引了半街的人围着这幢低矮的小院落看，并没有人出面帮她料é理后事。最后蛆糊噜来了，蛆糊噜的木匠活远近有名，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他。
木匠蛆糊噜是郭家兄弟的邻居，他对郭财媳妇说，赶快想法儿把人埋了吧，光哭有什么用！
郭财媳妇说，我也这么想啊，可是咋埋啊？我个妇道人家，又拖着这么个孩子，我不知道该咋办。说着就又忍不住哭。
蛆糊噜说，没有板子做棺材就用席片子卷巴卷巴埋了算了，弄两口大瓮往块儿对也行，有没有板子？不过这是热活儿，有板子也难请得动人。
蛆糊噜说的热活儿，就是指人死了停在那儿等着入殓，而这时候才开始找木匠做棺材，因为ฦ活儿急，所以叫热活儿。木匠碰到这种活儿表面上装ณ着很为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欢喜得什么似的，这样的紧活儿没有不是双倍工钱的。蛆糊噜说用席片子卷和用两ä口大瓮往块儿对都是假话，他满心地盼望郭财媳妇说，有寿木板，就麻烦叔儿给我做这热活儿吧，我忘不了你呢。这样来他双倍工ื钱也挣了，郭家还得欠他份人情，即便时拿不出那么多工ื钱，慢慢地还也行。但是，蛆糊噜的希望显然只能ม破灭，因为郭氏兄弟没有给任何个ฐ家庭成员准备下寿木板。
需要做热活儿棺材的死者肯定不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要是老人早就把寿木做好了放在那儿了，热活儿般情况下都是给暴死的年纪也不是太大的人做，如果是夏伏天，做棺材的活儿就更急了。郭家不仅都是不该死的年轻人，并且是穷人，年纪还不老的穷人不可能给自己准备下寿木板。其实蛆糊噜早就应该想到เ这点。
郭财媳妇对蛆糊噜说，没有，哪儿来的寿木板？连吃饭桌子都是糊弄的，我们是穷人家。
蛆糊噜当然是失望得很了，但是他在稍稍动脑筋之后给郭财媳妇出了个主意，不但使她很容易地料é理了嫂子后事，并且让她和孩子也有了个好的着落，这样看来蛆糊噜还像个邻居的样儿，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总是有些道理。
蛆糊噜说，我给你想个法儿吧，郭财家。郭财家就是郭财媳妇，京西太行山这块都这么叫。
郭财媳妇急着问蛆糊噜，什么法儿？叔儿快说。
蛆糊噜说，去找大老爷蒋万斋吧，你们郭家是他的佃户，他又是个心肠好的财主ว，他不会不管的。
郭财媳妇听说是去找大老爷蒋万斋，立时就蔫了。郭家兄弟因为借保和堂的杀猪刀杀了赵铁手，以致牵累了大老爷蒋万斋险些坐牢，现在又要去求人家，这话不是白说吗？郭财媳妇只管摇头。
蛆糊噜说，试试总好啊，蒋万斋不是短道人。
郭财媳妇想了想，觉得也只有厚着脸皮儿去求大老爷了，谁叫你个妇道人家没办法呢？死马当成活马治吧。郭财媳妇这么想着，动手把炕上仅有的条半旧的小粗布被子撕开，扯了条布缠在自己头上，又撕条系在郭雀儿的头上，背着孩子就出了家门。
郭财媳妇背着儿子郭雀儿在保和堂的侧门外被看门的拦住了。以前保和堂除了夜里才关朱漆大门，白天的时候大门敞开，只有把门的，自从春天里经了苗树梁的匪患，夏天又经了饥民马蚤乱，蒋万斋就让人把大门关了，白天也不开，并且有护院房的人把着，只开个侧门。
把着侧门的是蒋家的个远房亲戚，属于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保和堂大院里这种人不少，赖在蒋家吃白食儿，有时候也做点跑腿打杂的活儿，更多的时候是无所事事，大老爷只要求不惹是生非就行了。现在把侧门的就是这么个ฐ人，外号儿叫瓜干儿。
瓜干儿老远就看见郭财媳妇戴着孝布背着孩子来了，还没上青石条台阶就冲她喊，嗨嗨嗨！干什么เ的？晴天大白日的戴着孝布往人家院子里撞，你是保和堂的什么人？
郭财媳妇扑通下冲瓜干儿双膝跪下了，撑着胆子说，是保和堂的佃户，我嫂子死了。
瓜干儿就把三角眼瞪了，冲着妇人吼，哎哟，个佃户死个猫儿狗儿的就顶ะ了孝布到东家来报丧？你这是成心腻歪保和堂是不是？冲着你这晦气就该揍你顿ู才行。
郭财媳妇就哭了，只管跪着不起，说，我想求大老爷帮个忙。
瓜干儿说，我知道你是街北郭财家，你们郭家兄弟杀人栽赃保和堂，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帮什么忙？你赶快滚！开门就碰到你这个ฐ丧门星，真他妈的晦气！
郭财媳妇就知道蛆糊噜指的这条道儿堵死了，心里头冰凉，擦了泪站起来正要走，猛不防看见大老爷蒋万斋已经站到跟前了，他的手里提着包油脂ฦ糊噜的点心，香味早就飘出来了，只有保和堂的作坊里才能制ๆ出这么好的糕点来。
郭财媳妇愣怔了片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给大老爷蒋万斋跪下了。我嫂昨儿夜里上吊死了！她说。
蒋万斋就双手把郭财媳妇搀起来了，说，我刚在街上听到เ了，你不要太伤心，郭财媳妇，我马上打发人过去给你帮忙料理后事，你不必为这事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