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风行地处置过此事，关铎又将话题转回，道：“邓ฑ帅，久闻你军中一文一虎，堪称左膀右臂，这次出军，可是他两人为将么？”
“也非陈虎，不能担当此任。你可再速往双城，传一道军令，将潘将军即将出军东牟山，以作策应一事，转达告之。”对平辽南、杀潘诚、定辽东的全盘计划来说，现在是关键的时刻，高丽绝不容有失，关铎含笑望着邓ฑ舍，心中盘算，要不要给他点实惠？
楼ä内一片莺莺燕燕，大厅上满堂高座，人声喧哗，当面一处高台，正有一个乐班子在哪儿卖艺，丝竹管弦声中，两个油头粉面的歌姬曼声浅唱。邓舍略๓听两句，他对流行曲调儿稍有了解，听她们唱的却是马致远的一首越调《小桃红》，恰巧唱到结尾两句：“主ว人爱客，寻常迎送，鹦鹉在金笼。”
堂上静了一静，无数道目光转投过来。堂上来客们穿的虽是便装，邓ฑ舍瞧的出来，大半皆是军官，换了寻常人等敢如此莽撞，怕不早ຉ打了出去。
邓ฑ舍和他们相同，又和他们不同。
像胡忠这样的，有心出来说话，手下不到两千人，没人鸟他。在一起喝喝闷酒、发发牢骚，都是好兄弟，要拥你为主？免谈！他们不甘做关铎的炮灰，不甘用自己的白骨垒就他人的利ำ禄；也同样不甘做胡忠们手里的刀，不甘为胡忠们卖命。
邓舍微微怔了怔，“即便出军”？心想：“不打辽南了么？”不信关铎会出军辽西，除非他犯了失心疯。随即猜到，应是以退为进之ใ策，举着救驾的旗号，走打辽南的私心。所为目的，无非一则说服沙刘二，一则ท不失道义名分。
果然，沙刘ถ二一拍桌子，怒道：“满堂文武，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滚下去！”脾气不改暴躁。他能打敢战，威信极高，那ว武将不敢再说，躬身退回。
小明王去向不明，关铎少了层救援汴梁的重压，二十万大军聚集辽阳，坐吃粮饷，他拖到现在，也该到动手的时候。再等下去，天一冷，仗就难打了。听其口风，打辽南的可能性最大。虽与他的判断相同，其中的变数不能不多加考虑。
绕了小半个城，走回到เ他所住的街道。上午出去时，时间紧促，没细细观看。这会儿发现整条街道不长，住了十来户人家，每座府邸่前，都有挺胸凸肚的士卒站岗，看其府前门匾，其中住的尽是军中万户以上的军官。
他这边儿出神，那边儿婢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彷徨而局促，道：“奴给将军打水洗漱。”好歹找了个活儿，三两下穿上衣服，转身出去。邓ฑ舍叫住了她：“这是在哪儿？”
“我的府里？”
城门的百姓顿时炸了锅，不管来的是敌是友，保命第一，个个着急进城。乱哄哄成一片，挤做一团，你踩了他的鞋，他踩了你的脚，胆子小的大哭叫嚷，体力弱的被拥倒在地。亏得有监管士卒的压制，一阵暴打，强迫着恢复了队列ต。
吊桥拉起，铁制的城门缓缓关闭，门卒匆忙奔走，布置防守。守门千户登上城楼，远远观望，不多时一支军马出现在了视线中。距离太远，差不多十里之外，打的旗帜看不清楚，那军马走没多远，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分出两骑，奔了过来。
钱士德道：“邓舍打平壤，大人怎么看？”姚â好古道：“嘿嘿，天要下雨，随他去罢。反正那话儿快到了，平壤早ຉ晚是咱们的，何乐不为？”沉吟片刻，“那话儿虽快到了，小王八蛋狡猾，得两ä手准备。”问他，“黄驴哥的内线联系怎样？”
行军的各营层次分明，黑色肩章的丽卒居前，红色肩章的汉卒居中，拉动辎重的新卒居后。
其三，比如敦风化。风化，也就是风纪。社ุ长有了掌管社众的权利，就很可能出现包揽讼词、欺压社众，社众有事却不能赴官府从实陈告的情况。
邓舍连读三遍，反复品味、斟酌。他自幼从军，对村社了解不多，更没亲身体验。他本来对自己提出的合作社制度，还颇是得意，此时才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邓舍哈哈一笑，却不肯把那ว首咏蛙的全诗念出，只道：“地点选定，待船匠集中，罗千户，就赶快动手，先搭建船坞、造船台、制造船模。”船模即为船只模型。
罗国器凛然尊命。入高丽ษ来，发展形势一日好过一日，他原来那点怕危险、回山东的小念头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要知道，邓舍自小从军，可从没受过什么温柔阵仗，如今回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扪心自问，究竟当时是懒得拒绝她的伺候，抑或是潜意识中也有些许难舍享受的成分？邓ฑ舍吓了一跳，忙住了回忆，不敢再去细想。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总觉得有人在偷看他。回过头，罗官奴忙垂下了眼，故作偷看的人不是她，终究年龄幼小，装ณ不像，手慌脚乱，差点把磁盘子丢掉，叮当当响成一片。大约是怕引起邓舍注意，她又飞快地抬起头，偷偷瞧了邓舍一眼。
文华国大感痛快，拍手叫好。洪继勋气势逼人，话语里裸的意思表露，叫吴鹤年哑口无声，罗李郎大汗淋淋，想擦，不敢伸手。
说到商业贸易，想起了买回火药的士卒，洪继勋来时也将他们带了来，候在堂外。对沿海的金复盖诸州，邓舍很有兴趣，按下售卖高丽女子不提，吩咐叫人带他们进来。
邓舍不想惊动他们，没停留太久ื。骑马射箭的亲兵，一箭射出，偏了靶子，斜斜带掉一个高丽质子的帽子，围观众人哈哈大笑。很显然，射箭亲兵是故意的。那高丽质子才十二三岁，吓得脸色发白，差点瘫倒地上。
注意到那ว高丽质子蓄留的依然蒙古发式，这是军纪中早就明文禁止的，可能那质子才来，没来得及剃掉，他又重申ã、顺便补充了一条，道：“军中禁留鞑子头，亲兵禁穿高丽衣。传我将令，违者，鞭三十。”
邓舍抬头望了望天色，果断决定，传令，命陈牌子引剩余老卒倾营而出，务必纠缠住高丽后阵，令其脱身不得。
“给张将军送信到现在，大半天了。不出半个时辰，张将军军马必到。丽军主力皆在城外，只要能将其拖住，德川ษ唾手可得。大好良机，岂能ม弃之不要？”邓舍一振披风，下了望楼，亲自领千余新า卒，驻守营盘。
他和洪继勋约定，为防人多口杂，打造双城为基地的真实意图，你知我知，不可第三人知。文华国听了，一拍大腿：“抢喽！陈老八不是说了，高丽地主有粮，咱们有兵，孔子曰：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陈虎点头称是：“不能乱抢，得有组织的抢。”他平时多有留心，拿刀鞘指着地图，“泥河南岸，最富的当数沿海诸城。从我军占据定州以来，王京方面给它们的增援不少。要打，得速战速决，一拖延，就有糜烂的危险。”
他说的五疑，邓ฑ舍看出的有，没看出的也有。毕竟，一整个晚上，邓舍都在不停地和姚好古聊天、让酒、劝菜，没功夫深思。洪继勋冷眼旁观，大不一样。
洪继勋见邓舍想到，折扇重重在手心一扣：“关铎想自立。”
“放了将军也无不可。只是，数日来，和将军对谈，得益良多。我怜将军之才，不愿将军丢了性命。”
“西北面元帅李岩，回到朝中ณ，将战败之罪尽数推到将军头上。”邓舍瞅了眼庆千兴，接着道，“我虽不知丽朝军律，谅将军回去，难逃一死。”
洪继勋、左车儿的军报，接连不断，一封封送来。城北十五里处，遇上文华国部。丽军企图向南突围，佟豆兰分西侧军马支援左车儿、河光秀，稳稳守住战线。文华国、罗国器养精蓄锐两ä天，砍瓜切菜也似，杀得高丽人人仰马翻。洪继勋挂起免杀旗，降者不杀。丽军眼见突围无望，大股大股地弃械投降。
邓舍亲下城楼迎接，吩咐城内摆布酒宴，一庆大胜，二则补上为洪继勋洗尘、欢迎佟豆兰。遣派信使去定州报捷。
不能告诉他实话，山口是故意丢的，——山口不丢，丽军不会来；也不能用假话去骗他。邓舍先不回答，问道：“老兄，永平参的军罢？”
当下忙不迭道：“可不是。要不是将军收留，小人这条狗命，早饿死了。”
文华国的攻坚能力不错，而且将在外，担心也没有用。邓舍按下心神，回到เ棚内，考虑眼前。
这块拈在别ี人手中的石子，不就是他的这十数年来的真实写照？做贼、从军，艰难生存，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有化身棋手的机会？虽然他的棋枰只有百里，可用的棋子不过万人。对比从前，不异翻天覆地。
无非两个ฐ办法。第一，牢牢抓住军心，尤其是高丽营的军心；第二，化被动为主动，使得敌人无暇攻城。
又是一阵闪电雷鸣。震撼得人心里发颤。远处摇摆的田禾、近处巡逻的士卒，随着电光映了一映。一刹้那间，一切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空气冰冷，亲兵又找来个披风，为邓舍披上。
这两人领ๆ命而出。
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来了解敌人的战斗ç力。
她以前只在和邓舍独处时，自称为奴；如今，当着别人的面儿，也自自然然地这般自称了。邓舍不曾发觉，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应付过王夫人，邓舍转入楼阁。两个侍女随着进来，端水沏茶。
罗国器迈出去的脚，又落回原地。他倒不是反对，但是耳闻目睹，一个月来，大概ฐ了解了众将的脾气，知道肯定有反对的。邓舍，他不敢得罪；文、陈诸人，他不愿得罪。
李和尚跟声道：“将军有伤，这几日不曾下到营里。弟兄们真是苦得坏了，都说，辛辛苦苦跋涉千里，拼了命不要攻下双城，能有现在的享受，死了也值。”
“总不能坐吃山空。正要请教先生。”邓舍坐得时间久了，腿脚麻木；却坚持着一动不动，保持端正姿势不变。他对以后的发展有个大概ฐ的计划，这会儿很想听听洪继勋的意见，拾遗补阙。
“愿闻其详。”
“张将军满饮此杯，愿将军旗开得胜。我亲自为将军击鼓。”
邓舍回身冲王夫人一拱手：“娘子美意，心领。”留下王夫人，自带着诸将随之ใ出帐，上到鼓楼ä。问鼓手要过鼓槌，朝西面看文华国营帐。三刻钟已๐到，一声呐喊，遥遥望见文华国的大锤金光闪烁，冲锋最前。
邓舍一怔，一疑ທ，一惊，一喜。一跃而起，一语惊醒梦中ณ人，这九个字不但适合朱元璋，同样适合他自己้。放在眼前局面，最是合适不过。合兰府位置在海岸转折处，由á此向东南，高丽ษ一览无遗；由此向北，有山川为ฦ屏；由此向西南，俯瞰辽东。
狂喜之下，他放声大笑：“先生！英雄所见略๓同。我得先生，如得一虎！”他情绪混杂，也不知是在说自己和洪继勋都是英雄，还是在说洪继勋和给朱元璋献策的某某略同。
说话间，守卫马车边儿的一个骑士，拍马赶上来。递过来一团粗布包裹的物事，骑士道：“娘子命小人送给将军。”
骑士道：“娘子见将军大人天未破晓即起，忙碌军事，一直无暇早饭，深为之忧。娘子说，将军一军之主，身体千万要紧。这几块肉，娘子早上省下来，特送来请将军食用。”
将勇则军威固然不错，但并非猛将就一定能带出能打的兵。所谓“无制之兵，有能之将，不可胜也”；做不到เ兵卒有制，“虽贤将危之ใ”，再猛的将军也没用。乃ี剌吾酒酣举ะ鼎，性格毛躁，观其行可知其人，徒一个勇夫耳，不值得重视。
关铎不是很在意，问了几句别ี的，向那信使道个辛苦，称赞一番，叫他下去休息。
待那信使出去，室内再无旁人，毛居敬道：“大人，我军可还丝毫没有付出，纳哈出就把东牟山拱手相让，他对咱也太信任了吧？……大人，事有非常即为妖。小人以为，此中或许有诈。”
关铎沉吟不语，他与纳哈出私下来往已有一个多月，互相接触多次，就信使回报，纳哈出不像阴险狡猾的人，处事果断，清楚取舍，颇有成大事的样子。
沈阳的情况他也基本摸清，和辽阳一样，派系众多。两个ฐ万户府不说，只诸王就有七八个，各有部民；加上大大小小的青军、乾讨虏军，总的分成三四个大系。
纳哈出只是其中ณ最大一系，要论处境，倒和关铎相似，有着表面的地位，实际难以掌握全部的权力。这对一个要成大事的人来说，最叫人无法忍受。
“也许在他眼中，老夫便是另一个邓舍？”关铎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猜人的心思太难，他转回头又仔细推演了一遍整个的计划、细节，下了决心：“就算有诈，至多死一个潘美；咱们小心点，多加提防就是。”
“是。”
关铎拿得起、放得下，事已做下，就不再招前顾后，转回案前坐下，吩咐：“叫东边的信使进来吧。”
要是邓舍在，这东边的信使他也认得，跟姚好古入双城的几个文臣之ใ一。和关铎几个月没见，关铎先不问正事，嘘เ寒问暖，问遍姚好古、钱士德诸人近况，关心他们有没有水土不服。
那信使感激的很，道：“有劳大人挂念，姚总管、钱将军等人一切安好。卑职本辽东人，高丽的水土也服的，没什么问题。就有一点，每日闲的难受，洪继勋、吴鹤年两人把实权把握的紧紧，卑职等插不进手，……”他惭愧地道，“实在有愧大人厚望。”
关铎ດ没有见责，温言抚慰两句，道：“他为主，你们为客，插不进手，不怪你们，怪老夫。”他叹了口气，道，“辽阳形势太紧，顾ุ不上帮你们造势。”
那ว信使太感动了，道：“大人自责，卑职等实不敢当。只怪卑职等无能ม。”顿了顿，道，“卑职入城时，见城外营中军马集结，大人，可是要开打辽南么？”
“不错，你没见着郑三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