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气可用。”潘诚望着身边人喧马腾的景象，比较满意。闷在广宁多少天了，不管怎么说，总算出手了。
“那是小邓的军队么？”
关铎笑了声，邓舍的半推半就，他岂会不知？潘美头次送礼，邓舍虽没收下，却有封书信，并一份厚礼回赠，他以为做的巧妙，却不知早有人回报。虽不知那书信上写的什么，但见潘美今夜邀他赴宴，便可猜得一二。
“大人是说？”
他全身心地投入，去聆听大自然的天籁和人籁，又一个ฐ干净的、明亮的清晨来了，他目睹、他聆听了整个的过程，他虽然无法真的把那噩梦忘记，但他这一刻很安静。
他就像是在钢丝绳上跳舞，他如履薄冰。
结束前，关铎做了件令邓舍大感佩服的事儿。他请来小明王、刘福通的画像，净手焚香，领着上百将军列队院中ณ，跪倒在地，指着夜空明誓：必和察罕帖木儿势不两立；若不能救出主ว公，他关铎ດ一死而已。
闹剧完了，才军议散会。
毕千牛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嘟哝道：“关平章也是，好端端的多此一举ะ，道甚么歉么？净给将军找老麻烦了。”
走到半路上，刚好碰见关铎的侍卫，来找他的。一问，才知潘诚、沙刘二回了城，关铎召集诸将，大开军议。邓ฑ舍不敢怠慢，急匆匆跟着侍卫，改道赶往省府。
汴梁失陷，正如当年高邮防守成功，消息传出，天下惊动。如果说脱脱百万大军围高邮而无功，掀起了南北义军造反的话，汴梁的失陷，无可避免地使北方、包括江南的各支义军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他远处高丽，得平壤之前，居处关北一隅，辽西、沈阳、辽南皆在蒙元手中，除了辽阳，和外界的联络通道几乎ๆ没有。固然，陈哲去了趟辽西，买卖商货，后来又送王夫人；但那都是几个月的事儿了，估计消เ息尚且没有传到เ辽东，所以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他嗓音柔，语调不高，虽然才见面就赞不绝口，不叫人觉得突兀，反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邓舍谦恭地道：“平章称赞，末将惭愧。”从怀中取出一页纸，毕恭毕敬地奉上，道，“双城苦寒之地，地瘠民乏，没甚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好在有些人参、貂皮之类特产；听姚总管说，平章雅好书法，高丽纸倒还不错，末将特地置办了些；高丽女子婉媚，末将精选了一班歌舞，敬请平章收纳。”
上次见他时候，行动矫健得很，怎么一下子成这了？邓舍很奇怪，想问，不合适，欲言又止。关铎瞧出来了，主ว动解释，道：“丰州一战，老夫左腿受了点伤。”
邓舍恼火归恼火，脑子清楚，不会因怒杀人，道：“军官降者留用，不降的，杀。降卒选精壮的，编入丽ษ卒营。协防丁壮，纳为奴婢就算了，……判苦役吧。”
河光秀恭敬应命。一行人下了城楼，挨近城边的几座民宅腾腾地冒着黑烟，火苗窜起其中，一队巡ำ逻士卒驾着水车正在灭火。
趁各部士卒集结的空儿，邓舍派出了四五路细作，深入南部、西部ຖ，做最后一次的战前侦察。
平壤才换了留守官儿，新的西京尹名叫李春富。据洪继勋讲，此人没甚么才干，虽屡拜枢密，却唯以逢迎拍马、迎合上心为务，充其量，中人之ใ资罢了。
“以罗将军之ใ见呢？”邓舍问道。
这已经不再是一次孤立的战斗ç，上升到了战役层次了。
活动两下手腕，邓舍问道：“合作社进展的如何了？”
“加快点速度。再有两个月就该秋收了，尽量赶在之ใ前把合作社的雏形定下，秋收时候也可以看看效果。”邓舍道，“各类民需，盐、布之类，等各城的求需量报上来，统一从府库中发派。合作社ุ、代销店卖得的钱，一半交付军中，两成留แ在各城做为民用，暂交劝农使掌管；剩下的就给你双城总管府吧。”
“黄镇抚那ว边呢？”
“不肯说是怕咱过河拆桥。”姚好古同情地道，“也难怪他，人家升官，他降职。堂堂镇抚，混的连个亲兵都快没了。”想了想，道，“你和他熟，交道好打。告诉他，本官不是念完经就打和尚的人，内线他只要说出来，立刻给他报功。”
从陈虎一次杀二百人，就能看出，这些将领们，平时在各自城中，已๐经很有点无法无天的样子了。这个势头，必须立刻遏制ๆ，否则，很有可能激起民变。
“人数设置，就按洪先生讲的三百人取一。三分之二从军中选，三分之一以地方แ高丽人为之。选一土著大户，做副手。捕盗所俸禄，一律由双城总管府拨付。”邓舍问文华国，“文叔，有没有意见？”
半忧，看来是虚惊一场。邓舍喝了口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君子问忧不问喜，先生先说忧吧。”
邓舍一怔，不解其意，道：“怎么？”
邓舍微微放心，遣探马出营，再探。
到那时候，金得培一方面责任在肩，一方面雪耻心切，断然不会坐视不救，定会千方百计以求攻破邓舍营垒，北上救援。哀兵必胜，他够哀了，胜不胜不好说，血战在所难免。
是时天晴风暖，近处绿田，远处青山。众人谈笑，各部军官陆续来报，参加活动的士卒尽数到齐。总计汉卒一千余，丽卒三百余，女真一百余，分射柳、角抵等组，按照各自擅长，各百户长自行派人参加。
三声大鼓响，竞技开始。一些百人队带来了小鼓，围在周围呐喊敲动，给本队的选手助威加油。
钱士德上前行礼：“末将见过上万户将军大人。”名为壮声威，其实加强控制。邓舍怎会不知？他急忙绕过桌案，扶起钱士德，欢喜道：“钱将军威名显赫，关平章心腹爱将。这一礼ึ，我不敢当。有将军助我，双城无忧。”
一点通、万事通。姚好古不说，邓ฑ舍也已猜到。有武岂可无文？笑道：“尊使请讲。”
长津的守军，和三水府的一样不战而逃；甲山毕竟是个ฐ万户府，虽然山口阵亡了一半还多，到底抵抗了半日。两城相继沦陷。远略宁远的文华国部，遇到了麻烦。
不必参与攻城，做出进攻孟山的姿态。果然，孟山慌张起来，顾不得宁远，先图自保。又遣一支军马，巡荡江边，断绝德川、宁远的联系。两日后，宁远城破。
城下自无不允。
拔出马刀，割裂胳臂，血流了一碗，登上最高处的城楼ä，涂抹到战鼓上。脱下铠甲，取过鼓槌，赤膊击打。细雨缤纷，天阴风卷。满城士卒仰首观望。城外丽军也被吸引，敌我数千将士鸦雀无声，只听那鼓声慷慨悲凉。邓舍亢声而歌，祭奠英魂：“君生之初，尚无造。君生之后，逢此百忧。噫兮，君既身死，魂归家邦。君寐无觉！”
“何处为虚？何处为实？”
金得培不赞同：“山口险地，……”
金得培沉吟片刻，道：“也是。山口、海边两路皆不通，红贼……”话没出口，他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意见，摇摇头，道，“有山口军队同我响应，红贼大约不会愚蠢到倾城而出，主攻我正面营地的份儿上。”
虽没明说，言下之意，不克定州不能ม妄动。王命不得不遵，他瞧不起李岩性懦，到เ底有些不服。话说回来，王命只限制他不许出击，可没限制他反击，红巾真要来攻，正中下怀。
邓舍点了点头，同意罗国器的推断：“陈将军性格坚韧，处事冷静，定州虽然新得，有城中ณ汉人相助，暂时可保无虞。”
赵过插了一句：“高丽人战力不强，只要定州守得住，我军固、固然强弩之ใ末，他们也、也是久顿疲兵。”他平时说话不多，遇到เ紧张情况，往往结巴。
天气阴沉得厉害，下午光景，阴暗得如同晚上。邓舍仰头观看。乌ไ云又厚又重，像是凝固了一样，风也吹不动。肉眼几乎都可以看到，它在一点一点地增厚，一寸一寸地逼上城楼ä。黑云压城城欲摧。
邓舍强打精神，勉励夸赞了他几句。接见立功军官，抚慰受伤士卒，海ร盐入库，选拔士卒，配上良马，并入骑兵千人队。
看得眼都累了，仍然无法定夺。索性推开地图，来到窗前，负手远望。
远远望去，城门、城墙上下，人群如蚁，一个ฐ热火朝天的场景。
赵过一声不吭，只看着邓ฑ舍，等他发令。
“另外，我听吴总管提起，双城农田多为高丽大户占据。屠城中，这些大户死了不少。我已๐命他统计空出的田地数目，诸位将军劳苦功高，文、陈二位一人赐田百亩；千户一人赐田五十亩；副千户一人赐田十亩。自召民户耕种。以后凡夺城池，都按此例，视城池大小，定分地多寡。其余田地，半给汉人诸族；剩下的，有高丽贫者耕种的，听之。俱给田契。
藏兵洞里又钻出高丽士卒，杨万虎分领一支人马，逼得他们进不了一步。陈牌子继续破坏鹿脚。两队抬着撞车、抱着柴草的士卒，举ะ着半截船，在下了战马的陆千十二等人保护下，绕过了护门墙，找着敌人城门。重演破瓮城城门时的一幕。
赵过纵马冲出，奔驰瓮城之ใ中。所过之处，敌人士卒无一合对手。杨万虎极不服气，两人比赛一般，一个马上，一个步下，驱杀的敌人喊爹叫娘，杀了个落花流水。
他这一番话，明里要求罢斗，暗中ณ动摇邓舍军心。
“双城，本非你高丽ษ之地，得之不正。不正者，守之无名。我大军急袭，自渡江以来，所过之处，你高丽州ะ县无不望风披靡，迎降纳款。谅尔孤城，何当我常胜之军？何况我军之后，有数十万辽东大军，指日即发。我家将军有言，以城降之ใ者，官居原位；士卒庶民降之者，厚加赏赐。”
一个亲兵在帐外大声来报。
“启禀将军大人。辕门外来一白衣秀才，自称有绝密之ใ策来救我大军。”
不过可一不可二，这种事儿一次就够了；有道是过犹不及，多了的话，就成示威。他吩咐：“告诉他们，下次再有谁去巡ำ视，杨万虎不许答话。应酬接迎的活儿，一概ฐ交给河光秀。”
毕千牛应是，见暮色渐深，幽幽昏昏，他动手点上蜡烛，红晕晕的烛光，亮了室内。
邓舍伸个懒腰，翻开案几上厚厚的公文，粮草解决了，其它箭矢等物的补充、各项ำ辎重的分配调集，还得一一计算明白。僚官们报来的有数目、计划ฐ，他做为主官，不得不一一核实。
翻了两页ษ，看的烦躁。想起当了这个官儿后，战略、战术方แ面的决策，关铎鲜有问及；每日价除了伏案文牍，就是锱铢数字。念及在高丽时屠城摧阵，旌旗到处、无不披靡，麾下千万、何等的心动神驰。
他不由掩卷喟然，道：“大丈夫当提十万众，纵横天下！”
话一出口，毕千牛没什么，他自己้反倒为ฦ之一惊。在高丽时，他如履薄冰，从未感到半分的爽快，只觉得十分疲惫；为何突然此时，竟产生了这种念头？分明追思向往、以为得意。
难道说，他其实并不厌恶，实则享受之？享受那ว杀伐决断、高高之上，万人之生死、操诸于一手的快感？又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毕千牛不知他的心思，自顾自叹了口气，他虽是辽东人，却不喜欢辽阳，相比之下，他觉得双城更为亲切，他问道：“将军，咱什么时候回去？”
“等打下辽南。”邓舍心不在焉地道。
“真的？”
毕千牛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听到他欢喜追问，邓舍定住神，笑了笑，道：“真的。”他性果断，从不在无用上浪费时间。到เ底厌恶也好，享受也罢，对他而言，对现实来言，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保命求活。与其厌恶着做，不如享受着来。
或有言之ใ，若只求保命，伏首案牍不也一样？要知，他自幼从军，饱受沙场熏染，信奉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铁与血，较之轰轰烈烈、破阵溃围，庸庸碌碌、伏首案牍自然不可以道里计。
带十万众，纵横天下。
他心想：“似乎也不错。”随着地位的上升，辽阳红巾的高层，他接触的日多，没了神秘的面纱，诸如潘诚、沙刘二、毛居敬、郑三宝等辈，或勇而无谋、或直而无智，大多不识一字，见识浅陋，洪继勋曾说“此辈皆因人成事”，当时邓舍不以为然，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容小觑的只关铎一个，权谋心术大有出人之处，但对邓ฑ舍前来，他做出的对应，无一例外，尽在邓舍与洪继勋在双城时所做出的推测之ใ中。便如滚珠棋盘，始终不能出其窠臼，也许他真的是只老虎，也许，他只不过是只纸老虎。
邓舍长身而起，带十万众，当纵横天下。
远离了兵戈铁马的高丽，身处压抑拘束的辽阳，形同赋闲的日子里，他第一次明确了他人生的追求。刘ถ备曾经长叹：髀肉复生；赵王曾问廉颇：尚能饭否？就像一时的井喷，也许会再有反复，但对和刘备、廉颇一样，在战乱ກ中长大的他来说，最好的选择，还有第二个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