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铎得知消息，大发雷霆，全城搜索。他出不了城门，也不敢回家，城中虽有相识朋友，更不敢去。想来想去，他想到有处地方，关铎定然不知。便是邓舍曾去过，他置办安排外室的宅院。
当下，他趁夜溜了回去。果然，城中闹了个翻天覆地，这个院落一直没人来查询。等了两天，大约因为柳大清、胡忠等人的部队，已经受到有效的控制，城中的排查稍微松懈า。胡忠化了妆，混入群苦力队伍，如此这般，才出了城。
关铎忍了疼痛，微笑着点头答应，叫人送了大夫出去；就在宫中ณ寻处地方安置，方便随叫随到。
他忧虑的，无关沈阳。
面对压力，他在不断地学习，从自己或别人的失败里学习；从自己或别人的成功中ณ学习；学习别人的言谈举止；作重要的，他找到เ了一个最好的老师，——历史。每到一地，每克一城，他如饥似渴地搜集、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即便最繁忙的日子里，他也不忘每天读上一两页ษ的书。
泱泱中ณ华，数千年的历史，无数的成亡兴败，无数的英雄事迹。他们，是最睿智、最沉默的老师；历史，是最多彩、最务实的教科书。因为，你不但可以看到它的开始，它的进行，你还可以看到它最后的结局。
斗过智，面临ภ转机，再斗勇。关铎亲身临阵，毛居敬冲锋在前，全军上下以必死之心，做命运的决战。谁都知道，辽阳一丢，没了立足之地，等着辽东红巾的只有灰飞湮灭。如此一来，“勇”字上，红巾反过来又胜了纳哈出东拼西凑的二十万大军一筹。
这一战，辽阳、沈阳两败俱伤。沈阳不用说了，七八万残兵败将。关铎虽然获胜，本部嫡系一样的损失惨重，活着的不到三万人。要说损失最小的，当数柳大清、胡忠等人的杂牌。
只用了小半刻钟，他就集合好了全府家丁。不论谁作乱，帅府肯定第一个攻占的对象，主ว君有难，臣子不能不救。然而，就在出府去救邓舍的当儿，他犹豫了。
再一想，邓舍要死了，他吴鹤年能ม有好果子吃么？他任职总管府多日，得罪的高丽人、女真人数目真是不少；加上与军中诸将的关系，也极其恶劣，叛军要杀他的话，怕是连个求情的也没。
“内部的问题不彻底解决，将军就好比在火山口上坐着，类似的事件随时会再度爆发。”
“汉人居官者，多徒有高位；毕竟言语不通，人情风俗不熟。各地的高丽大户，他们世代生长于此，势力盘根纠结；政令虽出自将军总管府中ณ，落实与实行的过程里，往往受有阻力。……欲清澈水源，这些人，非除去不可。”
城中杀声遍处，八十余叛军沿着马道奔上城墙。姓史的百户顿知不好，汗珠滚滚而下，他双手冰凉、颤抖，站在坚硬如铁的城头，如冰的夜色包裹着他的身体。眼看着面目狰狞的叛军，他便如那琴弦一般，脑中也断ษ了弦：“本家，……本家。”
“史大哥，城外，城外，……！”
他摇了摇头，爱莫能助，道：“对不住了，兄弟。你怕丢了人头，俺也怕没了脑袋。大将军严命，城门关后，没有军令的，一概禁止放行；明儿一早，待开了城门你再来罢。”
欧将军是这个姓史的百夫长的顶头上司，一个千夫长。姓史的嗜酒如命，没事儿就爱喝两ä盏，一喝就高，一高就失忆；听了那军官的话，他竭力回忆，实在想不起来；倒也知道自己有酒后忘事儿的毛病，人家巴๒巴地送上个热脸，总不能还个冷屁股给他。
没用热水，用凉水洗了脸、清醒过精神；又喝过醒酒汤；邓舍屏退亲兵，泡上浓浓的酽茶，再转头去看，不用他请，洪继勋早悠然自得坐在了室内的胡榻上。
“将军去辽阳，诚为大智大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意只在放松老关的警惕，换我发展的时间；万没料é到เ，转手就得了辽左。好有一比，本求买椟，岂料得珠！可喜可贺。”
“是。”
案几前早ຉ铺开了地图，上边详细标明敌我距离，刘杨从位子上起来，蹲在地图前，用手丈量，琢磨片刻๑，道：“人手充足的话，最多两三日。……，但有一点，城内的情形不太清楚，将军知道，地道这玩意儿，咱在地下一挖，对方若有擅长此道的人，他可以用种种的手段侦悉听闻。”
这些话很有道理的，而且攻城的坏处不止汉人看到。汉人讲究“谋攻”，不战而屈人之ใ兵；蒙古人亦是如此。成吉思汗兵锋所到，凡不立即投降者，城破后皆会遭到种种的报复，往往城屠。给敌人造成强烈的压力，故此多有不战而降的。
好在张士诚的高邮，当时没有被攻克，否则，可以料é想其结局了。
这信使能言善道，几句话给邓ฑ舍送上了一顶高帽子，言下之意，毛居敬甘心以副手的姿态，来听从邓舍的调遣了。邓舍一笑，道：“毛帅所言，折杀本将了。……贵使请看。”
“贵使应该已经看出，我军的种种部属，一切皆按毛帅之前信中所指示而办的。如今部ຖ属已定，只等毛帅准备妥当，我军左翼就可以展开对倭人的攻势；同时，中军、右翼向前，请毛帅放心，我军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紧紧盯住盖州，确保毛帅突围成功。”
“将军错了。【要找最新章节？就上】文将军不但没听，反叫人拉下了那ว劝解的官儿，陪那高丽官儿一起，当场扒了裤子，一人揍了二十鞭子。”
毕千牛道：“后来，散了堂会，赵过赵将军就问他：‘那高丽ษ官儿犯的错，不至于当庭鞭笞，将军为何不听谏阻？’言下之意，怀疑文将军是看那高丽官儿不顺眼，借机生事。”
这事儿，怪不得陈虎；又用人家卖命，又防人家，哪儿有只要马儿跑，不给马儿草的？换了谁也受不了。
许人、李靖久ื仰陈虎的大名，晓得他为邓ฑ舍的左膀右臂，官职又在他们之ใ上，不敢怠慢，拱手行礼。
“两匹马，亏得小人命大，躲开了第二匹。”
必然是元军骑兵迎面冲来，他奋不顾身向前阻挡，用的兵器也许是枪戈、也许是大斧，但却阻击失败，腿先断ษ了，随后元军骑兵驱马而过，顺ิ手又用短剑在他胸ถ前划了一下。
“东牟山潘美受困，我军……”
“我军人马不过数千，即便回援，……”
刘杨面色一红，道：“没、没本生意。”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密密麻麻如蝗般的箭矢，破空袭来。好在众人马上，皆有简单的防具，绕是如此，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已有数人落马。
他心知，士气可鼓不可泄，一旦被来敌缠住，冲锋的势头遭到阻止，已经混战半日的骑兵们，必然支持不住。他咬了咬牙：“速战速决。”转望左右，他哈哈大笑，口中喝道：“天下大乱，有胆者生；无胆者死。【要找最新章节？就上】诸君，有勇士乎？且随我习胆，如意，望封侯；不如意，但不使被他人砍头！”
那百户官儿答道：“枪刺๐五人，手刃三人。”听口音，却是南人。
“末将刘杨。”
最起码有一条，陈虎前次送来封军报，借扫清沿江蒙元据点，从而行掳掠、迁徙汉人之实的活动，进行的很顺利。每天都有收获，少则百十人，多则近千人。积少成多，算起来，目前为ฦ止，总共迁徙的居民，差不多也有七八千人了。
想清楚了得失，邓舍微微放下了点心。然而困入蛛网已久，渴望“提十万军，横扫天下”的念头，却又不由á自主升上心头。再瞧了眼跪在地上的李闺秀，她伏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宽大的女裙，遮掩不住曲线玲珑的身体，柔嫩的大腿和耸立的椒乳若隐若现。
正事办完，姓文的两个自有人送走。
辽王名叫阿扎失里，乃是斡赤斤大王后裔，斡赤斤即为成吉思汗的幼弟。世祖忽必烈时期，有乃颜叛乱ກ，这个乃颜也是斡赤斤的后人，兵败而死，但他有个弟弟名叫脱脱，没有参与叛乱ກ。忽必烈就将乃ี颜原有的部ຖ众、封地，多数给了脱脱，让他继任为斡赤斤分地之主ว，封为辽王，一脉相乘，传至现在。
河光秀强打精神，小跑着跟在后边，人一困乏，注意力就下降，他只顾了上边，没注意地上，拌着一块石头，差点摔倒。毕千牛身为ฦ亲兵队长，也随在邓舍的身边，瞧不过去，提醒邓舍，道：“将军，河万户，……”
军中诸将脾ຆ气不同，邓ฑ舍时间一长，摸清了他们的性格，自然而然区别ี对待。
关铎扶剑大笑，道：“好，好！老夫拭目以待，看你猛虎出柙。”
他猜错了，关铎并无撬墙角之ใ意，充其量，一个小小的试探。
潘美忧心忡忡，道：“真要如此，义父大人，纳哈出，值得信任么เ？”潘诚半晌没说话，他没和纳哈出打过交道，无从判ศ断ษ。他究竟平章身份，有些才干，遇到大事，反能冷静，寻思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辽阳日危，僵局下暗潮涌动，我军和鞑子，谁先动手，谁占主动，老关等不及了，他不得不走这一步。”
潘美道：“打辽南，老关的主ว力；你我不变应万变，冷眼旁观就是。只是你我需得谨慎提防，要防他倒手将咱们卖了，哼哼，沈阳？本帅倒要看看，会不会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把目光投向门外，穿过夜空，望向城南。
关铎挺大方，军议时，当着诸将的面提出来，这一万人作战期间的粮饷、军械损耗不用双城出，交给辽阳供应。
左右无事，邓舍翻开文书。【要找最新章节？就上】多点儿对沈阳的了解总有好处，现在用不上，以后也许可以用上。
邓舍勒住坐骑，示意亲兵散开，笑道：“原来是胡叔，我以为我已是走的最晚，没料到你比我还晚。”
胡忠嘿然，道：“此处不是说话场所，邓小哥儿，你随我来。”
有人放低声音，道：“高丽小邓不是来了，……”没见过邓舍的问道：“小邓？”那人努了努嘴，道：“就那个，十七八岁，一群人围着说话的。”邓舍感觉到好几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一人轻声道：“就是他？八百人打下高丽ษ？”
“谁？”
他问邓舍：“鞑子若来，你有何计？”那虬须ี将军插口，道：“大人，鞑子蓄势很久了，一发不可收拾。我辽阳外无援军，汴梁一丢、军心不稳，小人之见，辽阳城不可死守。”关铎沉下脸，道：“未战而言败，郑将军，你何时成老鼠胆了？”
邓ฑ舍不动声色，听他两人对话，那虬须将军的话头隐约要往退上引，往哪儿退？除了高丽无二路。他和洪继勋早ຉ商量过此事，关铎明着提出的可能性不大，全军退入高丽，相比之下，那是下策。
万箭齐发，矢石如雨，两彪军马呐喊冲出。城外佯装仓皇的红巾，闻鼓奋喝，与之会合一道。数千人合而复分，分作两股。一股奔过吊桥，跳跃在雪地上边，冲撞邓舍前营；一股折而向北，抢夺城脚小山。
“发炮，放火铳，射箭！”
立足未稳的双城军，与城头尚在忙碌的辽阳军，两军的前锋霎时间碰撞一处。血肉横飞，鏖战沙场。城脚处，杀声悠悠；吊桥前，刀戈交鸣。城头许人，城下邓舍，两人的目光都只不过在此略๓作停留，随即一个继续督促备战；一个传命加速筑营。
两个人心知肚明，小小的交锋，不过辽阳给的个下马威，还以颜色罢了。究竟谁胜谁败，无关大局。辽阳胜了，多得数里地的周旋空间；双城赢了，振奋几分士卒长途跋涉后的疲气。
但也只不过，仅此而已。
天寒地冻，地上雪层深厚。兵器冰冷的握不住，积雪深陷的走不成，交锋来的快，去的也快。辽阳军扔下了百十具尸体，随着鸣金的声音，潮水般退了回去。检点伤亡，双城军队战死的，数目相当。
杨万虎夺下了城脚小山，插在山峰的红旗招展，一片雪里，红的耀眼。
“弓箭手、火铳手不许后退，防备他再出来。”
“是。”
邓舍提了缰绳，打算回去帅帐。毕千牛忽然道：“将军，你看。”顺他手指看去，见辽阳城上，有数十个将官拥着个老人登上了城楼。数百个守军异口同声，大叫道：“大宋辽阳行省平章关，请大宋辽阳行省双城总管府总管邓，城下叙话。”
两个大宋连着喊出，一气呵成，叫人听了难免心生异样。毕千牛啐了口：“攻心计。”
“他说的也没错，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邓舍笑了笑，道，“胡忠呢？叫他把我这原话喊回去。”
胡忠带头，双城军齐声回应：“大宋辽阳行省双城总管府邓，回大宋辽阳行省平章关，这话不叙也罢。另有大宋辽阳行省辽阳翼元帅府万户胡忠，有一句话请问关平章大人，柳大清等人现在何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城头上沉默片刻๑，喊道：“柳大清等人，克扣军饷、侵占民田，违我军纪，残我军民，已经被斩。国法军纪，岂容小觑？邓总管请城下叙话。”话中提及国法军纪、不容小觑，隐隐威แ胁的意思。敢犯上作乱，知道什么下场么？柳大清就是榜样。
邓舍纵马奔驰，前呼后拥来到吊桥前边：“平章大人有何话说？”
“平章大人问你：为何提军至此，是否受了小人谗言？有什么误会，自家人尽可说的分明，何必兵戎相见？没得便宜了外人鞑子。”
“我邓舍，一心报国。视大人如父辈，我执礼如子侄。但凡大人有所差遣，刀山火海，无有不遵，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大人，不可不谓恭敬从命。我尊敬的是大人么？非也！我尊敬的是大人的忠诚。”
邓舍扬起马鞭，指向天空，慷慨激昂，道：“我尊敬的，是大人对我主公，对我皇宋的忠诚。然而，大人真的忠诚么？出卖潘美，交通纳哈出；杀柳大清，吞并部属，所为者何？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人既有反意，暗通鞑虏，不忠我皇宋，即非我皇宋之ใ平章大人，乃ี为汉贼，人可诛之！”
许多内情，士卒并不知道。邓舍此言一出，城上守军微微骚乱。
毛居敬、郑三宝亲自出面，扬声大喝，道：“我城中守军十万，粮足兵精；更有广宁潘平章、辽西刘平章，不日三十万援军即到。说什么เ暗通鞑虏？休得血口喷人，不见纳哈出百万围城，尚且无功溃逃，你就以区区数万人，来犯上作乱么？速把胡忠此獠捆绑奉上，念你有为ฦ我大宋开拓疆ຆ域之功劳，免你一死。”
邓舍哈哈大笑，他身前身后的雪地，因了方才短暂的交战，被鲜血染的红艳艳。他喟然长叹，道：“平章大人，不要狡辩了；潘美的血书，现在我的手中，你要看看么？你且请看这地上，死的，尽是我大宋虎贲；流的，尽是我忠勇壮士之鲜血。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这便是了。
“平章大人，你若是还有半分忠于主ว公的念头，开了城门，负荆请罪；我虽位卑人微，愿意用性命担保，愿意用我攻克高丽的功劳担保，定会乞求主ว公，保你不死。”
城头半晌无话，大旗飒飒，一群人簇拥着关铎，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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