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过兵如过匪，过匪如过兵。不幸碰上凶悍的官兵，沿途必然像被蝗虫啃了般一片狼藉。侥幸碰上了讲道理的土匪呢，顶多能保证不死人，家家户户还是被刮得缸底儿朝天。最倒霉的情况是官过一遍，匪再过一遍。那样，沿途的小康之家顷刻๑间变为赤贫，赤贫之ใ家就只好把心一横，跟在土匪身后找饭吃了。
可瞎眼老天就是不肯遂了大伙的心愿，土匪和官兵从春天打到夏天，从夏天又打到เ了冬天，战场还是围着巨เ鹿泽周边转悠。官军这厢好不容易出了个ฐ百战百胜的杨善会，却不小心被巨鹿泽的程名振给打了个丢â盔卸甲。土匪那边好不容易崛起了个ฐ窦建德，结果不小心遇到魏征和魏元长，一个跟头从云端摔到เ了泥坑里，丢光了十几万兵马，跑得那个仓皇啊，连系了死扣的裤带都断成了三截。
您老什么时候讲过道理来着？众官吏心中ณ暗骂，口中却只有唯唯诺诺。唯恐说错了半个字，惹得张大王发火，将众人的心肝挖去做下酒菜。好在张家军正忙着赶路，仅仅在城内停留了一个时辰，便匆匆而去。临行前，顺手将市署、府库里准备上缴给朝廷的铜钱和米粮洗劫一空。
众官员闻听此计，纷纷叫好。立刻派遣衙役张贴布告，安抚百姓，严禁传播流言蜚语，更不准大白天说梦话，否则ท定以从贼罪论处。把百姓们吓唬住后，又匆匆忙忙写了几封信，快马送往周边各郡ຉ。以同僚的名义提醒各郡官吏，张金称倾巢而出，刚刚ธ“绕”过龙冈，请大伙小心谨慎。
“陛下能发觉国有巨蠹，其实是件好事。只要他把即位之ใ前的本事拿出一半来，朝中ณ那些城狐社鼠谁是他的对手？先对外息了兵戈，然后整顿ู朝野秩序，下旨料民。朝中政治清明了，百姓的日子自然就过得去了。只要日子勉强还过得去，哪个ฐ又愿意造反？”对于风雨飘摇之中ณ的大隋朝廷，魏征的看法明显比元宝藏要乐观。“没有百姓跟着造反了，土匪们也就成了无水之ใ鱼。眼下折腾得再热闹，用不了多久便要干在河沟里。到时候你我随便派些人提了篓子出去，还不是想怎么捞就怎么捞么？”
“朝庭的难处，当然非我这凡夫俗子所能想象，但咱家陛下，可不是一般人！”魏征亦笑，蒲扇轻摇，掀起阵阵凉风。“我看过陛下的文章，还有陛下当年征突厥，下南陈时的那ว些手段，不敢说前所未有的高妙，至少是二百年内，难得的睿智明君！”
“拖下去，砍了！”既然证据确凿，就没什么เ好啰嗦的了。凡是身穿大隋官袍者都该死，从河北杀到岭南，挨着个ฐ砍头，也许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肯定要漏网一大批！
只是身上这套官袍不太合体，肩膀过于肥大，下摆又实在太短。这不还是从林县令身上扒下来那套官袍么？怎么我还穿着它？张金称一楞，旋即愤怒地力拍桌案……
一片错愕的目光中，程名振甩飞赵老二的尸体。鬼魅一般飘向另外一名小混混。没等对方แ将乞怜的话说出口，枪尖一拧，直透此人前胸而过。血“呼”地一下顺着枪刃边缘喷出来，将白色的枪缨染得通红。火光下，他干净利落地甩飞了第二具尸体，提枪直奔下一名前来献媚的混混。
“九……小说整理发布于．ㄧ6k．”剩余的两ä名小混混终于回过了神，撒腿向远处跑去。程名振从背后追上一个，将其刺翻在地。然后拔出长枪，奋力向远处一掷。缨枪一路沥着血飞跃了二十步距离，追上正在逃命的混混，将他牢牢地钉ล在了地上。
“对，喝酒去，喝酒去！”众衙役哄笑着答应，“我们凑分子请程教头！谁不去谁是怕婆娘的软脚虾！”
这是用血凝成的信任，程名振不敢轻慢。他笑着抽了抽鼻子，拱手谢道：“酒肯定要跟大伙喝的，但先容我回一趟家。明天，明天傍晚，咱们逍遥楼ä，不醉不休！”
“哦！”程名振被骂得呲牙咧嘴。想从玉面罗刹้嘴里套消息实在太困难了，她好像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可自己的确有些稀里糊涂，只记得为了逃命帮张金称找路，然官军好像就追了上来……
“你杀脱了力，掉水里了！”看到程名振脸色变得惨白，杜鹃以为他真相信了自己的话，赶紧出言解释。“是王当家亲自把你给捞了上来。哪知道你这身子骨看着好像挺结实，却受不得罪。一昏就是三、四天，把孙驼子和我存的草药都给吃光了，还是赖着不肯醒。”
“你初为兵曹，便屡屡立下大功，这，这些本县上下有目共睹！”林县令被程小九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迂回。“本县，本县所见过的少年英杰中，无人，无人能ม出你之右。若，若……”
“程兵曹——”林县令拖长了声音感慨，脸色难得地红了一次。“本县，如果你能完成使命，本县绝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他先有本事攻进来再说！”众小吏气得拍案大骂。
看到大伙这般光景，林县令心中更是懊悔。早要知道张金称准备得如此充足，昨天半夜时自己就连夜出城了。虽然事后难免丢â了官职，可凭着这些年任上的捞头，后半辈子也足以过得衣食无忧。可现在好了，贼人的骑兵将四面的路口全部堵绝，为ฦ了一个不顶用的虚名，自己把性命和衙门里的私藏全搭了进去！
隔着大约五十步的距离，此人带住坐骑，冲着全神戒备的众乡勇们大声喊道：“谁是这里的主事人，出来一下，我家大王有话对你说！”
“你们才都是大姑娘养的呢，没有爹教导！”
那是几个与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笑声中充满了兴奋与期盼。的确，他们在笑，肆无忌惮地笑。仿佛根本没将栅栏后的守军放在眼里。甚至包括即将到来的杀戮和毁灭也可以被视作笑料é的一部分。夜色太阴沉了，不是么？火焰的颜色很暖和，不是么？看着敌人的血在自己้面前流出，看着自己的血像火焰般染红天空，这一切都很快意，不是么？这世上的不公平太多，因此毁掉它也不值得惋惜，不是么？
“射，用羽箭招呼他们！”刚刚赶到城头的董主ว簿急于在县令大人面前有所表现，迅速将程小九的试探行为转化成一次大规模反击。跟着他同时赶到的还有大约一百多名弓箭手，同时松开弓弦，瞬间将距离城墙最近的十几只火把罩在了箭雨下。“啊——”“啊——”“我的娘咧——”黑夜中，无数人厉声惨叫。落在地上火把冒出滚滚黑烟，将刺鼻的焦糊味道送进每名乡勇的鼻孔内。
“属下建议大人命令弟兄们全力防守南墙！”程小九不敢接林县令的话头，顾左右而言他，“流贼没有攻城器械，肯定要拣南墙发起进攻。咱们只要能力保南墙不失，全县父老就能平安渡过此劫！”
校场演武、堂前进谏、书房搏命，几件旧事同时涌ไ入林县令的心头，令他看向程小九的目光充满了迷惑。“可他毕竟救了我的命！”一个ฐ声音在他左耳边低低地提醒。与此同时，他的右耳边却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刚才是不是跟张亮一起做戏给我看！不然他已经被刺了一剑，怎地现在还没有死？”
“如果能ม有一条既ຂ让林县令拒绝杨玄感的拉拢，又能不与他翻脸的办法就好了。这样，对方还做他的县尊大人，自己照ั旧ງ做本县的兵曹，每月继续拿目前的薪俸，继续平平安安地攒房子和老婆本儿！”想到这层，程小九的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脸上的愁云淡开了些，嘴角处隐隐挂上了几分坚毅。
“只能ม试试！”程小九四下看了看，以同样低的声音回答。“没把握，但总比坐以待毙强一些！”
“那些人都长的是狗眼睛！”小杏花恨恨地唾骂，“小九哥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换身干净衣服去，他们立刻就向你摇尾巴๒！你要是还不解恨，哪天我雇几个ฐ人去跟他们捣乱。就说掌柜的克扣药材，耽误了病情，把人活活给治死了。然后偷偷知会秀英姐，让她把掌柜和伙计全赶回家去！”
“小九哥就是心软！”小杏花扯着小九的胳膊，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文武双全，宽容大度，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小九哥哥。放眼整个馆陶县，这样的男子也超不过三个ฐ。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另外一个么？她趁着程小九不注意悄悄地吐了吐舌头。想那个人作甚！那个ฐ人一点儿不像小九哥哥这般稳重。
“什么东西！”程小九被那ว白亮亮的光泽晃得一愣，迅速伸手去捉。王王二毛却早有防备，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宝贝抓在掌心，紧紧ู握住，不肯让五指松开分毫。“我的！”他大声强调，唯恐程小九仗势欺人，把自己้的宝贝夺了去。
自从入了县衙后，两ä个少年才知道别人的钱赚得到底有多容易。光打着一个ฐ防备张金称的由头，馆陶县衙便多征上来五百余吊钱。这还不算县中ณ一些富户“主ว动”送到衙门的“平寇捐”以及市面上临ภ时增加的“治安税”！
“姓董的就会装好人！”贾捕头继续冷笑。“反正只要跟定了林县令，咱们每年的收益都少不了他那份儿。，虚伪！”
李老酒是贾捕头的嫡传弟子，不敢冷了师父的场面。见众人都低头喝茶，赶紧站起来，笑着给贾捕头出主意，“其实您老也不用太看重那ว小子。这不是要对付张金称么，到เ时候想办法让他出城立便是。反正那小子自以为ฦ枪法好，武艺高强得没有边儿！”
“嗨，您老跟我客气什么呀！”米铺管事笑着“抱怨”道，“咱们铺子全凭衙门里的老爷们罩着，出点米让大伙尝尝新鲜也是应该的。况且今后您老做了兵曹，这一地安危还得依靠您老呢！我要是不让您老吃饱了，养足力气杀贼，还不被父老乡亲们用吐沫星子淹死么！”
“唉，好勒！今晚肯定送到เ！”米铺管事像占到什么大便宜般，大声答应。
夸完后，他也不待程小九再谦虚，硬扯着对方来到兵器架子前，指点着一堆心目中的绝世神兵问道，“壮士可否挑一样兵器，让老夫再开开眼界。去选一件你最拿手的，以振我乡勇之威！”
“去校场中央，让所有人看个清楚！”林县令高兴得不断地捋胡须，将下巴都捋得通红一片，整个人却像傻子般浑然不觉。
“长虫，我昨夜借月色抓的！”程小九看了二毛一眼，迅速勾起他的下巴，“别吐，吃了肉才能有力气。肚子里边没油水，肯定提不起精神！”
“跟上我，别被人挤到后面去！”程小九得意地笑了笑，继续带着王二毛自人群缝隙向前面钻。他们两个ฐ都是天刚刚擦亮便起床赶来应募的，却依然落在了别人后头。好在此刻๑衙门里的官差ๆ还没有来，借着人群的混乱劲儿，他们还有向前排渗透的机会。
“奶奶的，看不起老子。老子将来一定活出个样子来，让他们见了我就后悔！”王二毛又跺了跺脚，仿佛得罪他的人就在脚๐下般，恶狠狠地赌咒发誓。程小九不知道他赌咒发誓的起因，笑了笑，低头不语。
程小九拔腿去追，一时间怎能跟得上？望着王二毛气势汹汹的背影，他忽然意识到好朋友变了性子，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胆小，懦弱，遇到麻烦就向自己背后藏的王二毛。这个变化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无从考证。但这个ฐ变化切切实实地进行着，让两个ฐ人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陌生。
“我姥ณ爷说，疤瘌头是不合抓了龙王爷的鱼，才被龙王爷给变成了傻子的！”一名长着蒜头鼻子半大小子瓮声瓮气地插嘴。
“那倒也是！”蒜头鼻子说不过王二毛，搔着后脑勺附和。
以往到เ了这个阶段，总是要向米里边扮野菜的。程朱氏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菜篮，却有迅速缩了回来。她决定奢侈一次，临别前给儿子吃一顿纯白米饭。吃饱了的人才能走得快，菜团子不顶饥，万一儿子在半路上就饿了，荒山野岭间可没地方แ找吃食去。
饭很快就熟ງ了。咸菜和野菜拌成了一盘，花花绿绿很吊人胃口。程小九从娘亲手里接过一大碗饭，唏哩哗啦拔落肚子。干了半天活儿，他的确有些饿得狠了，以至于手中的饭碗都见了底儿，才注意到娘亲一直在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只摆了一个ฐ空碗。
“龙王爷发怒了，龙王爷发怒了！”混身被淋得如落汤鸡般的诚伯匍匐甲板上，再不敢抬头。这突然而来的云气和从天而降的鱼群，已๐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所以，他宁愿相信天空中ณ真有神明，宁愿相信只要自己磕上几个ฐ响头，便可以让阖船老少幸免于难。
也有人不怕天谴，上午时找程小九茬儿的那些个ฐ混混便是此类人物。与其饿死，不如被龙王爷罚，被雷劈。本着拼掉烂命一条的原则ท，他们顶着木板脸盆冲上街头，从泥浆中捡起那些尚在挣扎的鱼，一个接一个用竹篾子穿成串ธ。红红的鱼血便顺着这些竹篾子落下来，滴滴答答落入地上的水洼中ณ，将水洼染成通红一片。
那诚伯怎是个受要挟的主ว儿，咧嘴冷笑了几声，用小拇指点着土台上的众人道：“呵呵，还真有人不知道好歹，拿官府来压小老儿。我问问你们，官府上个月找你们干活，答应的工钱呢，哪个收到เ了？收到的站出来吱一声？超过十个人站出来，小老儿这就跟老少爷们儿赔礼道歉，大爷您说开多少就开多少，小的绝不会压价！”
仅凭三言两语便打掉了众力棒们的威风，诚伯在心里更加把自己面前这群汉子看到了河沟里。收起怒容，重新换上平素里那幅童叟无欺的菩萨面孔，笑着道：“这人呢，不能不知足。世事艰难啊，谁活着都不容易。像我们老周家这样肯讲道理的豪门大户已经很少见了，换了旁人，未必肯照顾你们。大伙心里放明白些，别ี踩着鼻子就想上脸。还是那ว句话，每二十根竹签换糙米半斗。或者换钱五个，即点即发，绝不拖欠！想干的，站在土台前边来。不想干的，麻烦让一让，别耽误乡亲们挣钱！过两ä天说不定还有货船来，今天干得好的，下次咱们周家优先录用！”
天快亮的时候，睡梦中的魏征听见了一声号角。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继续沉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