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住所，房彦藻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第一恨，他恨王德仁这厮眼浅，居然被一套金甲珠冠就给迷失了本心。要知道密公日后若是取了天下，你王德仁至少是个开国元勋，要什么金银宝贝没有，岂还看得这区区一套铠甲？第二恨，他恨徐茂公冥顽不灵，如果不是为了提防这个ฐ居心叵测的家伙，自己又怎会被密公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博望山来，天天与王德仁这等粗坯为伍？第三恨，他恨程名振无耻，居然试图用一卷字画来收买自己้。王右军的真迹又怎么样？老子当年跟着密公身后，见过的名家大作又何止这些！
兰亭集序，这竟是兰亭集序！房彦藻强压住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小声惊呼。没错，的确是已经失传多年的兰亭集序。刚才在酒桌他匆匆一瞥没看得出，此刻๑，却从那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淡淡醉意辨明了真伪。
杜鹃也不是个善茬，前一步，劈手抢过王二毛的茶盏斟满，“大口的茶水堵不住你的嘴。喝，呛不死你！”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๔了！”程名振敲了敲桌子，笑着数落。“也别净替我们夫妻两个ฐ张罗，你自己呢？有没有看到合适的？邯郸那ว地方可是自古出美女。你现在好歹也是县太老爷了，看中了哪家小姐，自管跟我说。我跟鹃子替你找媒人！”
“看不出那ว小妮子如此有心！亏得咱七当家还拿她当妹妹！”
“程郡守和王将军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แ兄弟，姓窦的这是怎么回事？”
早就被吓傻了的农夫闻听此言，赶紧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边替窦建德拍打身泥土，一边哭喊道：“折杀我了，折杀我了。窦王爷，您的大恩，可叫我怎么还啊！”
“哎！哎！”田地的主人抹着眼泪答应。周围农夫，小吏们也都感动得两眼通红，打心眼里认同这位知道百姓艰难的窦王爷。跟着窦建德四下巡视的官员、贤达、名士们虽然觉得窦建德的行为ฦ有失王者之风，却明白经此一番做作，窦建德勤政爱民的好名声算是彻底落实。日后传扬出去，必将成为其问鼎逐鹿钱，因此一个ฐ个暗暗点头，看向窦建德的目光不觉又多出了几分崇敬。
一封信，只用了薄薄的一封信。窦建德就解决了所有难题。其对人性的把握，居然精准如斯！
在权谋方面，他跟窦建德之间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自从相遇以来，对方每每动一动手指头，都让他用尽浑身解数都难以完全化解，更甭说找到เ机会反击！
“你这平恩县如果还说粗陋的话，天底下恐怕除了京师和洛阳，其他地方都得叫猪圈了！”窦建德大咧咧地一摆手，笑着打趣。“让给我一匹马，我骑着去！”回头看了看身后，他又笑着叮嘱：“你们谁喜欢坐车，尽管坐去。俺老窦先在马背上透透气，奶奶的，明明天不热，却楞给老子憋出一身汗来。”
说罢，不待有人回应，抖动缰绳，策马向远处的城郭冲去。程名振见状，赶紧加速跟上。君臣二人一前一后，奔行如风，哪管他背后眼珠子掉了满地。
对他这种很少持长兵器马上冲阵的将领ๆ来说，罗成刚ธ才演示的那几招诡异归诡异，却未见得如何精妙。对于雄阔海、伍天锡和程名振三人而言，这一招已经足够汗流浃背了。若是骤然相遇，对敌手毫无了解，自己一槊ຂ刺过去，被持刀者一带一压一扫，半条手臂就跟着飞上了天，哪里还有取胜的机会？如果因为骤然吃痛反应稍为停滞，罗成最后那一下，就是对方แ的借着马力冲来，自己有多少脑แ袋都不够人砍。
伍天锡等人地就缩了下脖ๆ子。这一招看似简单，威力与刚才那ว招几乎ๆ不相上下。先装作武艺不精熟，故意让对方找到เ破绽。然后在千钧๕一发间侧下马鞍躲避，借着战马的速度用刀刃划对方แ的大腿或者马脖颈，万一走空，则回眸望月，脑后藏刀……
“这附近能落脚๐的地方，都有县衙派出去督导屯田à的小吏。发现郡ຉ主的消息后，肯定不敢耽搁！”程名振笑了笑，继续给对方แ吃定心丸。
“她路有点儿事情，跟杜鹃一起走了。估计兜一个圈子后就会回来。”程名振想了想，然后笑着解释。拉过罗成的手，他将新结识的朋介绍给众人，“这位是幽州ะ罗公子，咱们平时请也请不到的贵客。”
到他那幅热切模样，罗成地去掏腰间锦囊。手里落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落难，根没钱来赏对方。刘ถ老汉被他动作吓了一跳，赶紧后退着摆手，“别ี，别别ี，别别ี别，不是什么เ值钱玩意儿。是太平年景，这东西也拿来喂猪。眼下没办法，公子，公子……”
“老刘啊，敢情你请我们大伙吃猪食啊！”正尴尬间，伍天锡突然笑着插了一句。
“就是，腿在你身长着，你不会赶在前面走么？去我那ว边住几天，妹子。孙六叔是个难得的好郎中，什么疑难杂症都能ม治得好！”
这种语气，跟她刚才教训人的语气简直有天壤之别ี。程名振和杜鹃听着纳罕，相对着看了看，嘴角都挂了一丝笑意。
“对，这点小事，还是别ี烦他老人家为好！”杨公卿给了程名振含笑一瞥，大声响应。谁这段时间私底下对洺州营搞了什么小动作，其实大伙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没必要非端到台面上来，彼此心照不宣就挺好。
“那就多谢程兄弟了！”曹旦等人大笑着答应。
“老窦是那ว种人么？他可是在主动增小九的兵马！”
“除了药材之ใ外，你懂个屁！”杜疤瘌气急败坏，竖起眼睛讥讽。
宋正本看了他一眼，继续分析道：“属下根据仅有的资料é判断，罗艺的表面上损失并不算大。倒是那ว李仲坚，刚ธ在河南败了一仗，又跟虎贲铁骑硬拼了一场，恐怕没三年五载缓不过元气来！”
宋正本笑着点头，“李仲坚回到博陵，短期内，罗艺南下的通道算彻底被堵死了。我军刚ธ刚打下这么大的地盘，恰恰需要时间来治理、巩แ固……”
窦红线眼前摆的是一样的粗茶淡饭，吃得也一样的少。借着跳跃的烛光，可以看到她两只眼皮都肿了起来，眼角处隐隐还有水渍。窦建德心疼地走前，打算跟妹妹开个玩笑缓和气氛。不料才到桌案边，窦红线已经迅速从桌案边站起身，敛衽为礼：“民女不知道大王莅临，有失远迎，还请大王切莫怪罪！”
窦红线轻轻挣脱，后退数步，半蹲着身子继续说道：“刚ธ才是我不懂事，不怪大王。日后若是民女有冒犯的地方แ，该打军棍就打军棍，该砍脑壳儿砍脑壳儿。大王千万别为了兄妹亲情，耽误了你的雄图霸业！“
后半句话才是他心里最主ว要的矛盾。瓦岗军纵横河南多年，旗下兵多将广。最近都又收降了裴仁基、秦叔宝、罗士信等勇将，实力可谓如日中天。而窦家军却是刚刚形成规模，内部ຖ自身整合还不彻底，战斗力无法保障。贸然与瓦岗军开战，肯定是败多胜少。
见大伙士气稍沮，宋正本忍不住摇头。“主ว公之言大谬。我军与瓦岗寨之间也早晚必有一战，与取不取武阳郡ຉ无关。李密志在天下，岂容我等在其身侧徐图发展？还不如早展露出些实力出来，让其不敢轻举ะ妄动。”
对如此不知道好歹的家伙，窦家军下恨不得立刻๑将其碎尸万段。窦建德却拗不过自己的爱才之心，吩咐大伙将杨善会绑起来押入监牢，先磨一磨其心中ณ傲气后再做定夺。
喽啰们天天盯着他怕他寻死，正巴不得早日解脱。猛然间发现他的口风变了，以为他果真如窦建德说的那样被磨平了傲气，赶紧ู跑着去向大当家回禀。
由于攻击次序实在混乱，程名振入城的时间稍微拖后了些。在瓮城内翻来找去，他才于俘虏堆中将献城有功的几位“义士”们给翻了出来。“你们谁对城里的街道熟，跟着我去维护秩序，别让乱兵趁机祸害百姓！”上下打量着这几人，程名振低声命令。回答他的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哭喊，“好汉爷，好汉爷饶命啊。城里的东西大爷随便拿，就放过小的这一回吧！”
已经见识了曹旦杀人模样的“义แ士”们哪还敢再提城破前的约定，哭鼻子抹泪地哀告：“小人那ว是不懂事，好汉也您别往心里去。小人下有八十老母，上有未满月的幼子…”
王伏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程名振现在越来越让他觉得古怪，说这个结拜兄弟心肠好吧，他为了要杨善会的命可谓使尽了阴毒手段。说他阴险毒辣吧，今天他又为不相干的富户们说起了好话。也许这就是窦天王一直推崇的大局观，可这种大局观着实令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诺！”王伏宝和曹旦两ä个难得同病相怜的一回，堵着气拱手。
后半句话，已经等于在变相指点对方แ该怎么做了，不由得人不感激。程名振拱手致谢，然后亲自送出帐外。临别瞬间，趁着他人不注意，将手指上射箭用的指套取下了一个，笼在了对方的衣袖里，“日后若是有空，还请先生时时指点一二。小子将不胜感谢！”
程名振指头上的这个ฐ，是他听闻孔德绍前来刻๑意准备的，当然价格更高。\ຒ孔德绍也是个ฐ识货之ใ人，早ຉ就被扳指上面的光泽晃花了眼睛。如今发觉此物落在了自己的衣袖内，赶紧将手腕向上举了举，笑着答应：“‘指点’二字，孔某是愧不敢当的。但你我都过地方官，有什么治政经验，不妨经常交流一番。嗯，程将军大才，能文能武。今日曹大将军还在天王面前夸赞过你呢。说你乃ี青年人中少见的俊杰，而他手下人才匮缺，打起仗来总是力不从心……”
他的想法很系统。首先，窦建德需要做几件有影响力的事情，证明自己้真的与其他打家劫舍的绿林豪杰有所不同。这其中最好的机会就是发生于幽州与博陵六郡ຉ之间的战争。幽州大总管罗艺同室操戈，趁乱伐丧，是非常让人不齿之举。而窦建德只要给予李仲坚遗孀以少量物资上的支持，就可以博得义แ士的美誉。
当拥有了一块相对完整的根据地后，接下来，如何经营发展便成为重中之重。除了已经被程名振和李仲坚二人验证有效的屯田策略๓外，宋正本又补充了整修运河、连接水道和重新打通大隋建国初期通往各地驰道的建议。这样，既能保证窦建德发出的政令能够尽快落实到治下各地，同时，又能保证军队和物资的快速移动。在沟通道路的同时，宋正本建议窦建德对盘踞在各地，至今未响应窦家军号令的山寨，村堡，庄子痛下杀手。铲平那些盘踞在乡间的各类势力，保证地方แ的治安和商旅的安全……
亲兵们跑上跑下送来热茶，窦建德亲手斟了两碗，一碗捧给宋正本，一碗捧给程名振，“这是好茶。具体好在什么地方แ我也说不清楚。你们两个可能尝得出来，我老窦喝纯粹就是个ฐ糟蹋！”
窦建德给自己也倒了一盏，撅着嘴吹凉了，然后一饮而尽。“味道太淡了些。不够煞口。要我老窦喝，还是那个ฐ江南的茶砖来得实在……”
王伏宝和窦红线通过不同的途径，已经向他表达过了类似的看法。所以相视而笑，不做回应。跟在王伏宝身后的宋正本不得不率先表态，“佩服之ใ至！”他大声夸赞，“怪不得杨善会放着周围的若干流寇不理，没完没了地找上了平恩。如果换了我在杨善会的位置上，估计也是一样策略！余贼皆为疥癣，洺州ะ才是腹心之疮。唉，朝廷这些年没做别的事，只顾着把英雄豪杰一个个ฐ都往绝路上逼了！”
“无妨，无妨。宋先生是实话实说！”窦建德笑着制止。他麾下的很多文官都是被俘后强行收降的，说话时难免还站在官军的角度。但兼听则明，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只要他的建议对窦家军有益，就应该让他放心大胆地说下去。
“那倒也是！”王伏宝轻轻点头。“他要当了皇帝，大隋朝非把全国的兵马都调过来不可！白白便宜了李密和其他人！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情！老窦这人不错，他来当皇帝ຓ肯定比杨广小子强。到时候哥哥我就当大将军，替他开疆ຆ拓土，你来做大司马，专门给我筹集粮草，运送辎重！”
“那到时候我就去给王将军当先锋官，逢山开道，遇水搭桥！”雄阔海拍打着胸脯，毛遂自荐。
“跟郭绚的战斗是怎么打的？大伙重新汇聚到เ窦当家旗下，就一鼓作气将郭绚掀翻了么？”比起对这些复杂的内政规章和各山各寨之间的交易、盟约，伍天锡更感兴趣地是双方的战斗细节。见王伏宝迟迟说不到自己้想听的方面，忍不住站起身，急切地追问。
在用兵方面，窦建德的部署的确可圈可点。程名振自问如果异地相处，自己也未必能ม做到和窦建德一样的沉着冷静。但是，他更佩服的是窦建德的那ว几句话，简直都说到自己心里去。“官老爷们有活着的理由，咱们也有活着的理由á，谁都不比谁理亏……”
“以不变应万变。”屈商笑着回应，“你不是还没跟姓程的表明来意么？干脆做个糊涂人情，就说是前来帮他对付官军的，他难道还能ม找人对质不成？”
“战还是不战，凭你一言而决。越是拖拖拉拉，越容易被人找到破绽！”屈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催促。
自家主将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弟兄们的战意，洺州军袍泽越战越勇，把成倍的对手逼得连连败退。看到程名振和杜鹃二人转危为安，王二毛的调度也愈从容。不断投入新的力量加入战团，不断向桑显和的正面施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