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刘家军，可谓威名赫赫。李世绩丢盔卸甲，李道宗望风而逃，就连大唐有名的勇将，淮阳王李道玄，见到刘ถ黑闼的旗号之后也好退避三舍。
前半辈子，他跟过郝孝德，跟过李密。李密败亡之后，还在王世充麾下也混过一段日子。后来不小心被瓦岗军老上司徐二所擒，才不得不投降了窦建德，于对方麾下做了一名毫不起眼的骑兵领ๆ军。再后来因为阵前救驾有功，才被窦建德破格提拔为ฦ骑兵大总管，汉东郡公。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吃得想，睡得着，心神也不似今天这般孱弱。而如今，从没想过地盘，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部ຖ众数量，他有了。从没想过拥有的赫赫威แ名，他也有了。可是，他却再也无法轻松地入睡。
趁大胜之威，刘黑闼传檄各地，号召窦家军余部ຖ奋起反抗，驱逐大唐贪官污吏，重建大夏。由于长孙顺ิ德和张亮等人所选的官员把接收理解成了“截收”，各路豪杰失望之余，纷纷起兵响应刘ถ黑闼，杀州县官吏四十余人，焚衙门馆舍三百余处。前后只用了十余日，原窦建德治下八个郡，除了仅靠黄河的汲郡南端黎阳城外，尽数落于刘ถ黑闼之ใ手。
大唐皇帝李渊暴怒，派遣使节将张亮、长孙顺ิ德、刘弘基、李神通四人锁拿问罪。后经秦王李世民和左仆射裴寂苦苦劝谏，李渊才勉强压下了怒火，命人四个ฐ败军之ใ将在李道宗麾下戴罪立功，以血前耻。
想起殷秋当日的问话，程名振又轻轻叹了口气。李唐和杨隋之间的区别ี还是有的，虽然表面看起来不那么เ明显。至少，通过今天的见闻，他清楚地感觉到เ了大唐的简朴与生机。当年他刚刚做了馆陶县兵曹，就有人成吊成吊的将钱往他家里送。而他虽然痛恨贪官污吏，收起来却怡然自得。如今，李渊身边的亲信太监头目，居然会把塞进袖子里的金锭还回来，并且清楚地告诉他，朝廷的规矩严，不敢带头触犯。
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外边的天色就黑了下来。姓郑的太监给御书房送去了晚餐，安排李渊君臣进膳。片刻๑后，又奉命给程名振这边端来了一份，命人摆在桌上，笑着说道：“陛下让你先吃一些。我估计晚饭之后，马上就可以召见你了。”
一干家不在长安的同僚满脸羡慕，纷纷向程名振表示祝贺。然而，程名振本人却有些受宠若惊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竟然令皇帝陛下如此重视。
“从你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程名振拿王二毛没办法，笑着数落了一句。“都是县公了，能不能ม正经一点儿！”
他死了，死得轰轰烈烈，一了百了。却把无尽的愧疚和困惑，留给了曾经跟他并肩而战的同伴，留给了一位心智绝算不上坚韧的老朋友。
是他对不起石瓒。如果不是他向李世民建议先集中兵力对付窦建德的话，石瓒也许不会死得这样惨。虽然，在向李世民献计时，程名振根本不知道窦建德会派石瓒和殷秋二人打斗阵。
参军杜如晦亦笑，指点河西，低声建议：“要打，就直接攻向窦建德本军。诸将起初必互相推诿不救，待窦建德中军遇险，又肯定方寸大乱。我军趁势击之，必破其阵！”
宇文士及年龄不大，却也是当年随军征讨过辽东的百战老将，笑了笑，低声回应道：“三百人是少了点儿。但替殿下探路，却也富富有余！”
“大唐！”侯君集举起长槊ຂ，厉声高呼。五年前，当他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的时候，从没想到自己้能够有今天。是李世民收留了他，赐予他衣物，派人指导他武艺。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已经不属于自己。李世民的荣耀就是他的荣耀，李世民的耻辱就是他的耻辱。李世民能ม再向前一步，他的事业和前程也会跟着向前一分，飞黄腾达。
“轰！”一方人多势众，一方装备精良，两ä支骑兵，毫无花巧地撞在一处。无数人惨叫着飞了半空，无数人连对手的面孔都没看清楚，就魂归大地。
窦家军将士觉得头皮又是一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前送命。
“总算来了两个有胆子的！”李世民笑了笑，大声喊道，“二对二，不要说我欺负你！”
“禀秦王，敌军都是死士。没来得及撤走的全自杀了！”张瑾拱了下手，红着眼睛回应。然后将面孔转向程名振，“鲍兄弟怕是不成了。郎中正在尽力救治，可血一直从嘴里往外冒。将军，将军如果有空，尽量，尽量抽出时间去看他一看。”
“孤跟你一起去吧！”李世民迅插了一句，举步跟在了程名振身后。凭着多年历练出来的经验，他能看得出来，鲍守信在洺州营中享有一定威望。虽然此人犯下了给敌将引路之罪，可他人已经快死了，没必要再追究下去，进而失去整个洺州营的拥戴。
“什么事情，用暗号联络不行么เ？”程名振眉头轻皱，低声喝问。即便并入了大唐，洺州营依旧保持着昔日的规矩。号令严明，军容整齐。下联络都必须遵从一套独特的手法。
“哪？”闻听此言，程名振大吃一惊。顾不再责怪黄牙鲍，低声追问。
尉迟敬德怎会知道自己้螳螂捕蝉，身后已经坠上了一头又凶又狠的黄雀。带领ๆ麾下骑兵，死死咬住王二毛不放。程名振几度派人从侧面骚扰，砍杀掉队的刘ถ武周军，吸引大伙的注意力，都被尉迟敬德毫不犹豫的忽略๓掉了。他今天只要王二毛给6建方แ偿命，其他一概ฐ不顾ุ。
疾驰中ณ的目标非常难以射中ณ，先后两箭，都从尉迟敬德背后擦身而过。程名振又搭起第三箭射过去，终于让尉迟敬德心生警觉，抽出马鞍下的铁ກ鞭，一鞭将羽箭击落。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来者何人，想死就再靠近些！”
“侧开，侧开，给大将军报信！”杜世贵吐出一口血，声嘶力竭地大喊。敌军的长槊手已经替换到鹿砦后了，十几名骑兵前，只能ม被扎成肉串。他眼中充满了仇恨，却没有丧ç失理智。拼着最后的体力下达撤退命令，然后身体一软，伏在马背，任坐骑驮着自己落荒而走。
想直接突破敌阵是不可能的了。于今之计，骁骑都尉孙大安只想尽可能ม多地发出羽箭，利用驰射战术，最大数量地杀伤敌人。松开马缰绳，他左手握住弓臂，右手夹住三支狼牙箭拉开弓弦。这是草原勇士的绝技，三箭连珠，箭箭夺命。
还留แ在洺州ะ营旗下的大多数弟兄，心态也跟程名振本人差不多。特别是隐藏在魏郡那ว场“大搬迁”阴影下的猫腻被揭开之后，大伙在暗骂太子系人马卑鄙之余，对朝堂中风险有了更贴切的认识。许多看到雄阔海。伍天锡等人建功立业，全身血脉被烧得火热者，心境瞬间冷了下来，慢慢开始思索究竟哪种生活更适合自己。
“自污未必是好办法。谁都不傻，不会被一些小伎俩骗得太久！”默默思索了片刻，王二毛低声说道。“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宁愿咱们跟秦王共同进退！”
“万岁调我等来前线，没有明确归哪位殿下统属。如果秦王看得起我兄弟，何不向京师请一道圣旨ຈ，将我等拨于秦王麾下？”王二毛拱了拱手，笑着给程名振帮腔。
这个提议，倒很替人着想。程名振没有理由拒绝，笑了笑，拱手致谢。兄弟二人转身出营，走得老远了，还看见秦马站在营门口，冲着大伙频频挥手。
“这是什么话！”杜鹃后退半步，皱着眉头回应。“到เ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让我们夫妻两个怎么เ答应！”
程朱氏见状，知道再由着侄女哭下去，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用筷子敲了下桌案，低声命令道：“站起来说话，你这孩子，他毕竟是你表哥，能帮忙的时候，会放着不管么？”
“看妹妹这话说的。既然来了，当然没有往外撵的道理！否则，知道的明白是我们家寒酸，不招客人待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表哥封了侯，就忘了故人了呢？”毕竟已๐经做了一年多侯爵夫人，杜鹃嘴巴๒也被锻炼出来了。语藏机锋，字字如刀。
只是，眼前这个梦比黄河老龙许下的诺言更为荒诞。嫁给了仇人的表妹居然带着孩子来看自己了，口口声声叫着自己表哥。那个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附骨之蛆般跟自己纠缠了多年，如今居然跟自己้同朝为官。那小杏花这次来，到底是要弥合双方的过节呢，还是带着儿子向自己示威。告诉自己周文也是朝廷的人了，从此所有仇恨一笔勾销？
回家路上，想起父亲说过的那ว句“自己้罪孽自己赎”的话，杜鹃忍不住又伤心落泪。程名振从马上伸过一只手去，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低声劝道：“岳父自己乐意就行，咱们也没必要强拦着。其实回到上党，他未必有在这里过的舒坦。你也别太着急，我跟王君廓还算有点交情。翻过白鹿山就是河内，托他暗中照ั看一二，想必他不会推辞！”
“王君廓倒是个磊落汉子，不至于这点小忙就指望着我有恩必报！”程名振笑了笑，低声解释，“况且分得了一大堆瓦岗豪杰后，太子那边如今也兵强马壮，犯不着再跟我这小人物生气了！”
“我早ຉ就想过。想明白了才不帮！”郝老刀笑了笑，低声提醒。“你也不看看鹃子是什么脾气，小九现在是什么เ地位？寻常人家的女儿，能ม送进侯爷的大门么？我敢说一句，头天小九娘放出消息说要给儿子纳妾，第二天，媒人就会挤破脑袋。一个个ฐ，还肯定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背景不会比二毛的正妻低。那样的女人进了程家，按朝廷规矩，也要给一份诰命，不能ม算普通的侍妾。长得如花似玉，身后有家族支持，自己้又有诰命在手，不小心再生个儿子出来，你让鹃子往哪里摆啊？”
“不止这些呢!”郝老刀撇了撇嘴，低声数落，“开国侯的身份，可是能ม传给子孙的。鹃子无所出，别人能ม不母凭子贵么เ？就鹃子那个ฐ脾气，被人骑到头上，她能ม忍得了几时。万一哪天忍不住了，来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你让小九是帮着孩子他娘报仇雪恨呢，还是帮着鹃子毁尸灭迹？”
“你就说！反正你长了张好嘴！”王二毛笑了笑，摇头说道。
“估计还没有！”程名振轻轻摇头，“你走之后，再没人指点我。剩下的都是自己关起门来摸索，所以也不知道武艺有没有进境！”
众人点头称是，打马转到土丘后去了。王二毛紧ู跟数步，低声问道：“值得么？为ฦ了这么一个ฐ废物？一旦让朝廷得到เ消息，可又是一堆麻烦！”
这才是他偷偷潜入河内郡的原因。崔商当日的暗示ิ，就像一层薄雾包裹在他眼前。也许轻轻伸一下手，这层雾气也许就被拨散了。但不打散这层雾，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麴稜点点头，对程名振的说法表示同意，“除了壮丁之ใ外，劳军物资么，地方大户多少也能凑一些。略阳公是为ฦ了替前朝皇帝报仇而来，我等世受皇恩，自然不能ม让略阳公一人人承受所有损失。但窦建德的兵马来势汹汹，我估计啊，除了府城之ใ外的其他几个ฐ县，百姓们恐怕来不及西徙了！”
程名振点点头，笑着答应，“老大人说得对。新兵刚ธ刚入营，肯定形不成战斗力。带出去跟窦建德硬拼，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洹水、临漳、尧城这几个地儿，百姓恐怕来不及被迁走了……”
“嗯！”李渊轻轻点头。“涉แ及那么多弟兄的安危，朕刚才的确太着急了些。亏得有萧卿提醒，否则非乱了方寸不可！”
“裴卿有办法了，裴卿别卖关子，快讲快讲！”李渊一看裴寂轻松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有好主意了。赶紧出言催促。
“败军之ใ将，哪敢在大将军面前落座！”麴稜后退半步，连连拱手。“大将军不杀我等，已๐经是格外开恩了。我等嫣敢不知进退！”
“小老儿……”麴稜被问得愣住了，嚅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事实上，自从钦๔差大人赶到เ，他就被剥夺了战斗的指挥权。但如果不是钦差大人越俎代庖的话，魏郡乡勇只可能ม败得更惨更快，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挽回之ใ机。
“滚吧！”麴稜已๐经没时间再跟自己้的女婿生气了，挥挥手，命令他立刻๑退出战场。“守不住郡城，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飞来，正中他的坐骑脖颈。可怜的战马惨叫一声，后跳半步，然后软软跪倒。经受过训练的战马都有救主的灵性，即便这样，麴稜依然被摔了大趴窝，头盔歪在了一边，花白的头上沾满了泥土。在两名侍卫的帮助下，他跳上了另外一匹坐骑。试图以身作则ท，激励已经不存在的士气。很快，又几支冷箭飞了过来，将刚ธ刚换上的战马再度射死。一名侍卫中箭身亡，另外一名慌忙招架。没人管的麴稜脸朝下落地，鼻子被摔成了扁片，血顺ิ着胡须滴滴答答往下淌。
“王爷请！”宋正本命人拉开帐帘，将窦建德和孔老太监让进寝帐内。“臣这里乱得很，一直没让人收拾。王爷多担待些！”
“强敌环伺，时不我待！”宋正本摇摇头，低声回了八个字。然后拎起火盆上的水壶，给窦建德和自己都倒了杯浓茶，将茶杯捧在怀里，一边抿，一边继续说道：“讨伐宇文化及之战，必须战决。时间拖得太久了，恐怕对我军会非常不利！”
程名振笑了笑，低声回应道：“你们怎知这不是太子殿下故意考验与我呢？要知道，粮草乃ี三军之胆，我要不受重视，谁敢把十万大军的饭碗全交给我？！大伙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不比当年在巨鹿泽。所以说话还是仔细些，别引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才好！”
“是么？”程名振笑了笑，有点不敢置信。
此时再看担当仲裁了薛万彻，只见他冷着脸，交出一份记录。上面赫然写着相差ๆ悬殊的的两组数字，除了中间几场偶然外，剩下的，竟全是“刘武周”军赢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程名振笑着骂他，心里却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只要有机会，我也会向窦建德讨还这笔血债！”程名振点了点头，郑重保证。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刘大壮拼命磕打着马腹，哭都哭不出来。在刘黑闼麾下，他没少跟人交过手，算得上一名悍勇之将。但像程名振这样的疯子，却从来没有遇见过。死在一个正常人手里，他还不觉得那么เ委屈。可死在一个疯子刀下，却无论如何也不值得。
越是着急，他越提不起回头迎战的心思。甚至连刘家军的军纪都忘掉了，只想早ຉ点把背后的疯子甩掉，早点逃回自家大营去报信。三十余里的路程转眼即跑了将近一半，远远地，他看见数匹坐骑迎了过来，跟在其后，还有大团大团的烟尘。
是救兵，主营的救兵终于闻讯赶来了。“救命——”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刘大壮扯开嗓子嚎叫。带队的将领楞了一下，很快看清了自己面临的局势。把令旗交给自己身边同僚，他带领几名亲兵，以最快的度迎了上来。
“救——！”刘大壮狂喜，尖叫。叫声只出了一半，却噶然而止。失去头颅的身体被战马带着向前继续冲了数步，喷出一股殷红的热血，软软地掉进了路边的泥坑。飞在半空的头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เ的景象般，打了几个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迎面赶来的刘家军大将高雅贤收刀，带马，恨恨地向地面啐了一口，“胆小鬼，净给老子丢人！”骂罢，他抬起头，用兀自滴血的刀尖指向程名振，“高某在此，想拼命的，尽管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