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苦心，其实不过是一场笑话。皇帝抬起手，在虚空里写了个“顾”字，又颓然地放下了手。那一日的担忧如今成了真，顾沅呆在她身边，心里却只念念不忘地想着要离开，那让自己้心头暗自雀跃的相处，在顾ุ沅看来不过是和其他宫人一样的寻常差使，即使她再怎么处心积虑地讨好也无济于事——她不喜欢她，她给予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负担，她除了如她所愿，不再纠缠，还能再做什么呢？
一念至此，皇帝心痛如割。这里是她曾听着她的声音入睡的地方，曾经的甜蜜如今仿佛成了毒药，抹在心口能让人痛彻心肺。皇帝ຓ一刻也没法再待下去，索性起身传司衣进殿更换朝服，起驾去昭仁殿处理朝务。
她蹙着眉正要答话，殿门口魏逢春的公鸭嗓响了起来：“李女史，说话前可得先思量思量，打大齐开国算起，这清和殿围房里住过多少主子，怎么旁的都没什么话说，到你这里就成了坐黑牢了呢？这么样儿大不敬的说话，还指望旁人给你差使露脸，不怕牵连全家掉脑แ袋？”
“不用干活计，好吃好喝菩萨样儿供养，李女史还心里头不足？”这么一大篇话硬邦ะ邦地甩出来，魏逢春当即心里头就把李婉娘记恨到了十分，只是当着顾沅的面不好作，只似笑非笑避重就轻地挑拨，“怎么เ，还惦记着司寝的差ๆ使，想往上巴๒结？您这心可也太大了，这些奴婢活计，怎么好安置您呢？”
“好。”皇帝并不觉得读书有什么เ功效，但却舍不得顾沅的声音，略๓一沉吟便应承，“不必费心，从案上随便选一册就好，也别太久ื，读一炷香就够了，早些回去歇着。朕平素熬夜的时辰也多，早ຉ惯了。”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自己寻个ฐ绣墩，到เ炭盆边儿坐着读，久站费神。”
皇帝书案上素来只放史书或是历朝通货志，并没有老庄典籍，显然是顾沅在背诵。皇帝于《庄子》不过了了，只觉得文辞汪洋般肆意自在，然而配上顾沅的声音，便更添了一股清泉流水般的音律，让人闻之心折。
君子在其位谋其政，就算是端茶倒水，也须ี得忠人之事。顾沅点了点头：“师傅放心吧！”她伸手打起殿门口的春绸夹帘，略一侧身进了东暖阁。
顾沅将汤盏放在御案上，却并不退下。皇帝ຓ觉察有异，转过脸来瞥了一眼，登时一张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来：“怎么，怎么เ又是你？”她转身到เ御案前坐下，目光落在顾沅半湿的上，“快回去歇着，传话给崔成秀和魏逢春，以后御前不许随便顶替差ๆ使，免得乱ກ了规矩。”
“非分之赏，虽君赐而不受。”顾沅淡然朝崔成秀一礼，“该打该罚，都是我心甘情愿，请崔师傅落吧！”
他说着身子一矮，便要给顾沅行礼，顾沅忙伸手扶住：“崔师傅，这礼ึ我怎么เ敢受？”她略一犹豫，“这样：东西暂且放在这里，还请崔师傅替我上禀陛下请辞就是了。”
显然有人给太后报过信儿，太后略一犹豫，还是开了口：“昨儿的司寝伺候的不好？听说皇帝罚她在殿门口罚跪？”
“皇帝年纪小，这样心思也正常。”太后松了一口气，向着许嬷嬷道，“果然哀家那时的话是对的，毕竟女儿家和男儿不同，司寝是有点为难皇帝ຓ。既这么เ着，皇帝ຓ也不必撤，就留在清和殿，等你御前有差事出缺儿，让她们照ั旧补缺伺候就是了。”
皇帝万寿在九月二十五，按照ั规矩要在太庙行及笄礼，自打九月二十三起，便到西苑斋宫里斋戒，照例是御前总管跟随伺候，副总管留下看院子。往常魏逢春都是满腹牢骚，这一回却是红光满面：九月二十四，司寝女史到เ清河殿当差，他把这两位安置妥当了，再使点手段拉拢在手里，九月二十五皇帝回来，正好承恩侍寝，崔成秀是半点插不上手，这不正是天赐的好时机吗！
“两ä位嬷嬷辛苦！”他亲自指挥小太监们把二人行李安置好了，把两ä个ฐ宁寿宫的嬷嬷一直送到隆道门外，才又折回身，在廊下慢条斯ั理整整衣裳，咳嗽ณ一声，摆出总管派头，踏进东围房。
“是不是穿了件雪青袄，蓝绸裙子？”小太监朝南一指，“有个ฐ面生的宫女朝归极门方แ向去了，姑姑说的是不是她？”
顾沅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定在归极门里。徐三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门里皇极门外卷棚下头立着班年轻小娘子，一个个ฐ穿着崭新玉色湖绸通袖袍，虽然隔着雨看不太清，也能ม看出各个都身姿笔挺意气洋洋。
她拿定了主ว意，故作沉吟地看向裕ษ王：“朕奉太后懿ງ旨推迟了大婚，要是再纳少君，只怕有不孝的嫌疑ທ；嬷嬷们年纪大了，也不太相宜；就在宫女里挑两个ฐ出来充个数就是了，也不必兴师动众。”
“魏逢春!”眼看着裕ษ王开始胡言乱ກ语，皇帝又皱了皱眉，打断道，“你替朕送小皇叔出去，再去内务府传旨，选两个ฐ合适宫女，万寿节后晋封女史，慎密小心些，省得又有闲人聒噪。”
顾沅的手又停了停：“陛下也常出宫？”
如此看来，倒似乎ๆ又和自己猜想的不同了。顾沅想了想，索ิ性问到底：“陛下喜欢文章，想必京里头的宗室们也都喜欢文章？”
“虽然不在，也不远了。”程素微微一笑，“听说是借着太后老娘娘刻印经文，经厂招人的名头进去的。大人试想，宫内虽然招的是校对，要识文断ษ字，可候选宫女年纪多在十六以下，顾沅年过双十，按例初ม试都过不去，如何此时还在宫里？可见这不过是个走过场的虚名罢了。宫禁森严通融不得，顾ุ沅几人皆是初到เ京城，有什么เ通天门路？此事倘若不是有心人安排，又能ม是谁安排？”
皇帝不是好相与的，倘若自己้贸贸然一本上前，只怕又有什么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压下来。许志玄这一次决定稳扎稳打，先沉住气翻了一遍《内务府则例》，将那冒籍入宫的几条条文反复看了几遍，又揣摩了几遍说辞，待到晚上，又悄悄去拜访谨身殿大学士薛孝通。
吴江一惊，捻须不语，许志玄却是喜上心头，用力叩：“臣万死，敢问那顾沅何德何能ม，竟能ม蒙此恩宠？”
“还是朕自己说的好。”皇帝ຓ坐在御案后稳如泰山，神色里更无半点心虚躲避，“师傅虽然不会偏袒朕，但朕不自己说明白，只怕日后还有人会讲些闲话。”
“是。”崔成秀精神抖擞应了一声，出了殿转回日精门，去鸾仪局值房领了对牌，又到เ对面鸾仪司值房查档。这是个极简单的差ๆ使，不一会儿两个掌记女官一人捧了本册子出来，两下里对照：“梧州教谕程素，天寿元年七月上京，如今刚ธ升了刑é部司狱右掌事。”
“什么？”崔成秀大吃一惊，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头暗自叫苦：倘若皇帝ຓ因为这个ฐ又和大臣们纷争起来，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怎么这位顾小娘子，旁้人都不坑害，只坑害他一个ฐ呢，难道是八字相冲？
几人还在拉扯，角门内已经走出个青衣汉子来，朝三人望了一眼，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แ，你们在这里——顾小娘子？”
“一言难尽呐！”周四朝左ุ右望了望，拖着长腔叹息一声，“几位小娘子怎么到了这里？有什么要紧ู事？”
许志玄打量了顾ุ沅几眼。刑部天牢管事极严å，那些狱卒们私底下不敢玩花样，贫贱富贵都是一视同仁，不作践，也不能巴结。许志玄见多了人犯，再怎么样的美人进了监牢，几乎都是明珠蒙尘，蓬ศ头垢面的没法看，唯有顾沅，虽然人也一样消瘦憔悴，可看得出来形容衣裳依旧尽力打理得整齐干净，宽大的粗布囚衣穿在身上，竟然多了几分弱柳临ภ风楚楚动人之态，难怪迷得皇帝神魂颠倒。许志玄心下笃定，先是按规矩问了几句套话，后单刀直入：“你既然自称是寻常士子，从不与权贵谋面，可行李里却有此物。”他指了指衙役呈上来的茶叶，“我只问你一句，此茶你供称是林十一娘所赠，那林十一娘究竟是何人？”
眼看顾沅面上踌躇，许志玄心里暗自乐开了花，立时打定了主意，倘若顾ุ沅说得清，那就是明明白白蛊惑皇帝ຓ；倘若她说不清，那ว林十一娘就是匪类无疑了！他咳嗽ณ一声，正色喝问：“岂有此理！贡茶贵比千金，她若与你只是泛泛相交，岂会以此茶相赠？可见是胡言乱语，搪塞本官。我也已遣人去内府查过：此茶宫内只赐了两位宗室，一位是北王殿下，年已三十许，与那ว林十一娘年纪不符；一位是遂王殿下，如今怀有身孕，闭门调养，又如何在七月里与你在慈寿庵谈天论文，赠你贡茶？其余勋贵大臣，更与你所言形貌相差甚远。郑廷机狂悖犯上，曾因权谋私，擅自截留御茶自用，又分与心腹手下，此人若非杜撰，便是郑党，你与她关系匪浅——还狡辩么？”他不容顾ุ沅解释，自案上抽了几根竹签一股脑扔下去，“人证确凿，倘若你再抵赖，不过是白白皮肉受苦——你可想清楚了？”
这句话实在让人费解，殿里人都是一怔，郑葭却依旧不慌不忙：“太祖皇帝下旨，是立楚氏为ฦ后；陛下不提立何人为后，只提议礼ึ，当时臣便有些疑心，只是阁臣们已๐经封还旨ຈ意，便不曾提——臣去查了之前几日的奏章，果然礼部上书请选皇夫，听闻陛下对如今勋贵子弟并不中意，可历来都是先立后宫后亲政，臣私下揣摩，不是陛下没有大婚的心思，又寻不出合适借口罢？
“倘若当真是这样，事情也好办。”郑葭道，“女帝本就不同男帝，太早大婚，也与孕育子嗣不宜。不如请老娘娘下旨ຈ，大婚人选暂且推到三年之后再议。等日后陛下年纪再长些，识得儿女情长滋味，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殿下说的是。”程素应了一声，将余下口供看完，重新收拢了奉与苏传道，“臣这里没什么可疑之处。”
“那就这么เ着，”苏传抬眼看了看头顶上一轮满月，吩咐道，“程主事把文书送回去，瑞娘回宫里复命，替我跟郑姑姑说一声，如今已经是快三更了，我先安排些人送这些小娘子们回去，免得路上生出什么事来，稍后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