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值道：“五石散很昂贵，一剂据说要五千钱——”
丁春秋争辩道：“大司马桓温、豫州ะ刺史谢万、右将军王羲之，还有很多名士高贤，这些人都服散，也未见什么害处。”
陈操之ใ微窘，嫂子绝不会无缘无故重提陆葳蕤名字的，不明白嫂子怎么เ瞧出他掩藏心底的情思？当下十指交叉，压在膝上，说道：“回嫂子的话，正是陆葳蕤。”
陈操之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应道：“是。”
陈操之和丁春秋来到丁幼微的书房，书案上笔墨纸砚整整齐齐，陈操之临摹的卫桓《四体书势》就在案头，左伯纸上还有丁幼微用《曹全碑》隶书抄录的一首乐府诗——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在小襦裙和金项ำ圈边上，赫然是一架小箜篌，比隔壁丁幼微书房里的那架箜篌小一半，但同样是二十五弦、金彩翠藻，制作工艺半点也不马虎。
润儿赶紧又缩回被窝，睁着亮晶晶、乌ไ溜溜的大眼睛，甜甜道：“小婵姐姐新年吉祥，小婵姐姐快帮润儿穿衣吧——”眼睛不停地看那架小箜篌，问：“小婵姐姐，这是不是娘亲给润儿的新年礼物？”
润儿立即点头道：“想的，就象润儿和阿兄想娘亲一样。”
陈操之道：“你们娘亲还亲手缝制了新衣让丑叔带来了，还有别的礼物，不过现在不能给你们，要等正月初一那天的早上，你们一醒来就会看到。”
楼下住着一个老年仆妇，这时已经睡下了，丁幼微道：“雨燕，你去看看，有什么เ事？”
丁幼微就未解衣，手捧暖炉坐在床边等着，看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陈操之离开吴郡的这日，陆葳蕤一早起来，带着几个ฐ婢女在惜园里侍弄花木，把那些盆栽的、畏冷的花卉从暖房移到园子里，叮嘱她们要少浇水、莫施肥，冬日花树浇多了水容易被冻坏，施ๅ了肥反而会烂根。
陆葳蕤于汉隶中独喜这《西岳华山庙碑》，《华山碑》用笔丰满，波磔明显，体势端庄，雍容典雅，是汉隶中的集大成者，但作为女子习练这《华山碑》因笔力不逮，容易流于纤巧，陆纳起先建议女儿习练《曹全碑》或者卫夫人的《名姬贴》，那《名姬贴》真迹为ฦ西中郎将、豫州ะ刺史谢万收藏，谢万便是谢安之ใ胞弟，六年前陆纳亲去建康乌衣巷谢万府中临摹带回，但陆葳蕤却不喜《曹全碑》和《名姬贴》，一心只练《华山碑》，陆纳也只由她，未想陆葳蕤笔力甚健，《华山碑》体的隶书写得形神兼备，任谁见了都要夸葳蕤小娘子好笔力——
又坐了一会，徐藻与陈操之ใ辞了陆纳回到徐氏草堂，学堂上月底就已停课，出外游学的学子这几日纷纷来向徐博士辞行回乡，这一夜，陈操之、刘尚值、徐邈、丁春秋、顾恺之ใ在桃林小筑把酒长谈，依依不舍。
陈操之道：“我们都还年轻，人生何处不相逢，建康都城，少不得都要去的，只恨不能ม时时向长康请教画技，卫师也要归寿阳，长夜漫漫，我又要独自摸索了。”
黎道人目瞪口呆，无言作答。
陈操之笑道：“快去告诉你家痴郎君，雅集品画他第一。”
说起润儿，陈操之微笑起来，侧头看了陆葳蕤被寒风吹得瓷白的脸，说道：“润儿六岁，她说长大后要做吴郡第一名媛呢，那岂不是要抢葳蕤小娘子的宝座了？”
陈操之道：“我看当得。”
卫协含笑道：“老朽倒不是对张安道有什么成见，我与他画风大异，张墨之画，但取精灵，遗其骨法，画ฑ人物则难免怪诞，画花鸟树木正合其宜，陆氏小娘子画得很不错，有灵气，老朽没什么好指点你的。”
陈操之低声道：“卫师已看过你的画，改日我再问他意见，然后告诉你，可好？”
陆葳蕤笑道：“怎么会，陈郎君的画ฑ作谁也不敢轻视的，我学画ฑ三年，也只比你娴熟一点而已๐，你很快能超过我。”
陆葳蕤却道：“我正要请教你呢。”
短锄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着两朵紫茶花到惜园来，说要找七妹去真庆道院赏花，说真庆道院的茶花全开了，小婢一看，赶紧提醒他说，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会生气的，六郎君说这又不是惜园里的花，小婢便说不管哪里的花，小娘子看见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气，六郎君觉得扫兴，将手里的花一丢â，就走了。”
陈操之ใ道：“茶花花期很长的，比梅花早开，比桃花晚谢，摘掉了很可惜，对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狮子山那边的桃花开时，你要不要去看？”
魏晋人浓烈的生命感伤在眼前这个名门女郎身上体现尤为ฦ明显，陈操之原以为ฦ陆葳蕤只是一个生活优裕、爱美纯真的简单少女，没想到她这么多愁善感，陆葳蕤象《红楼ä梦》里的林黛玉吗？有点象，又不大象，陆葳蕤应该更纯粹一些，还有，陆葳蕤爱笑，仿佛聊斋里的婴宁。
陈操之微笑道：“怎么会，我觉得你说得很好，让人心怀窈缈、俗虑全消，觉得活着很美好。”
陆纳拊掌大笑，指着陈操之ใ对徐藻道：“此子妙悟，深合我心。”起身去书架上取出一卷绢书来，展开寻看了一会，走过来将绢本置在书案上，对陈操之道：“文赋太长，你且书写这一首燕歌行。”
“四时代序逝不追，寒风习习落叶飞。
次日是十月初八，又逢休学日，陈操之赶回徐氏学堂，徐邈告知其父徐藻已携葛洪之ใ信去拜访陆纳陆使君了，两个人便又回桃林小筑，观看卫协作画ฑ。
卫协问顾ุ恺之哪里去了？刘尚值答道：“去邻村画人物去了，让我回来代禀卫师，他今夜可能不回来了，他要连夜作画。”
陈操之脚步一停，瞥了褚ຘ文彬一眼，见那副油头粉面、盛气凌人的样子，正想不理自顾走开，却见褚文彬单手朝后面一摊，说道：“看到เ那位陆公子没有，本郡太守之侄，其父更是五兵尚书，他恼你几次三番๘无礼，本欲严惩，逐出郡城，姑念同为徐氏学堂的学子情面上，特网开一页，只需你向他叩首赔礼他便不再追究——”
陈操之止住刘ถ尚值，看了一眼端坐在北面草堂里的陆禽，陆禽正看着他，陈操之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褚文彬，说道：“陆禽真的让你这么传话？我这就去问他——”从容迈步，向陆禽走去，登上北面草堂的石阶。
陈操之ใ暗暗警惕，心道：“这褚氏阴魂不散，从钱唐一直缠着我到吴郡，看来这是个死结了。”深深吸了口气，仰望狮子山，对徐邈、刘尚值道：“仙民、尚值，我们登山吧，心有积郁之ใ气，登高望远，歌咏长啸，则胸怀舒畅ม，再看那ว些营营苟苟的伎俩，就觉得陈操之在此，宵小辈能奈我何！”
徐邈道：“子重，我爹爹说了，褚ຘ俭若是逼人太甚，那他这郡ຉ学博士不做也罢，反正我徐氏也不是靠这微薄俸禄为生的，你随我们回京口，我爹爹会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以你之才智和勤励，不出两年，当学业大成。”
“卑鄙无耻！”少年徐邈一拳擂在坐席上，俊秀的脸庞胀得通红，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大声道：“爹爹，我即使不能入品，也决不屈从这等名为士族实乃小人的淫威下。”
“爹爹！”少年徐邈崇敬地望着须发斑á白的父亲，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傲气，士族高门又如何？寒门庶族又如何！
陈操之道：“不要紧的，这朵花也能救活，赶紧把花枝扶直，用蜜蜡包裹折断处，重新า栽种，再用竹片护持，莫使花枝受力，这花就能继续开放。”
女郎也认出了这就是明圣湖畔遇到的那个俊美少年，时隔半年，这少年长高了许多，肤色也由白里透青变得白里透红，而眼神更幽黑了。
小婵两耳嗡嗡直响，操之小郎君后面说的话她都听不清了，她怕自己眼泪流下来，强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一事——”返身“噔噔噔噔”飞快地上楼去，到自己的房间伏在结好的包袱上“呜呜”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又惊着跳起身，匆匆洗了泪痕，奔到เ楼廊往下一看，操之小郎君已经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