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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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没和东阳商议,便把大家都请到饭馆去,要了两桌酒席。东阳拒绝参加,而且暗示出他不负给钱的责任。菊子招待完了客人,摘下个ฐ金戒指押给饭馆,而后找到เ新民会去。在那里,她找到เ了东阳,当着众人高声的说:“给我钱,要不然我会在这里闹一整天,连日本人闹得都办不下公去!”东阳没了办法,乖乖的给了钱。

东阳感觉出来,自己是头朝了下。可是,他并不想放弃她。他好容易抓到一个女人,舍不得马上丢开。再说,假若他撵走菊子,而去另弄个女人,不是又得花一份精神与金钱么?还有菊子风言风语的已经暗示给他:要散伙,她必要一大笔钱;嫁给他的时候,她并没索要什么;散伙的时候,她可是不能随便的,空着手儿走出去。他无可如何的认了命。对别ี人,他一向毒狠,不讲情理。现在,他碰到个吃生米的,在无可如何之中,他反倒觉得怪有点意思。他有了金钱๥,地位,名望,权势,而作了一个胖妇人的奴隶。把得意变成愁苦,他觉出一些诗意来。亡了国,他反倒得意起来;结了婚,他反倒作了犬马。他是被压迫者,他必须道出他的委屈——他的诗更多了。他反倒感到生活丰富了许多,而且有诗为ฦ证。不,他不能和菊子散伙。散了伙,他必感到空虚,寂寞,无聊,或者还落个江郎才尽,连诗也写不出了。

这可并不只是可笑的事,瑞宣告诉自己。日本人既ຂ因玩弄炮火与战争,把自己้由“有”而变为“没有”,他们必会用极精密的计划与方法,无微不至的去抢劫。他们的心狠,会刮去华北的一层地皮,会把成千论万的人活活饿死。再加上汉奸们的甘心为ฦ虎作伥,日本人要五百万石粮,汉奸们也许要搜括出一千万石,好博得日຅本人的欢心。这样,华北的人民会在不久就死去一大半!假若这成为事实,他自己้怎么เ办呢?他不肯离开家,就是为养活着一家大小。可是,等到日本人的抢劫计划ฐ施ๅ展开,他有什么方法教他们都不至于饿死呢?

这时候,孩子们都醒了,大声的催促妈妈给熬粥。天佑太太与祁老人和孩子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儿。瑞宣听着老少的声音,就好象是一些毒刺似的刺着他的心。他们现在还都无可如何的活着,不久他们会无可如何的都死去——没有挣扎,没有争斗ç,甚至于没有怒骂,就那么เ悄悄的饿死!太阳的光并不强,可是在一夜狂风之后,看着点阳光,大家仿佛都感到暖和。到八九点钟,天上又微微的黄,树枝又间断的摆动。

天佑太太挣扎了一上午,已经感到疲乏,极想去躺一会儿。可是,她不肯离开李四爷与长顺。她不便宣布二儿瑞丰的丑恶,但是她看出来朋友们确是比瑞丰还更亲近,更可靠。这使她高兴,而又难过。把感情都压抑住,她勉强的笑着说:“四大爷!长顺!你们可受了累!”

李四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十分难过。眼前的男女老少都是心地最干净的人,可是一个ฐ个的都无缘无故的受到魔难。他几乎没有法子安慰他们。很勉强的,他张开了口:“我看瑞宣也๣许受不了多少委屈,都别着急!”他轻嗽ณ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话是多么平凡,没有力量。“别ี着急!也别乱吵嚷!英国府一定有好法子!长顺,咱们走吧!祁แ大哥,有事只管找我去!”他慢慢的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回头对韵梅说:“别ี着急!先给孩子们作点什么吃吧!”

空山插了话:“到过日຅本,你?”

空山笑了。他同意亦陀的最后一项办法——把招弟送给日本人,假如她太不听话。

儿媳妇的话给了老公公一些灵感,祁老人的话语也开了闸。他提起天佑壮年时候的事,使大家好象听着老年的故事,而忘了天佑是还活着的人。他所讲的连天佑太太还有不知道的,这使老人非常的得意,不管故事的本身有趣与否,它的年代已足使儿媳妇的陈谷子烂芝麻减色不少。

瑞宣听着看着,心中难过,而不敢躲开。看着,听着是他的责任!看别人笑,他还得陪着笑一下,或点点头。他想起山木教官。假若山木死了爱子也不能落泪,他自己就必须在城已亡的时候还陪着老人们笑。全民族的好战狂使山木象铁ກ石那样无情,全民族的传统的孝悌之道使他自己้过分的多情——甚至于可以不管国家的危亡!他没法一狠心把人伦中的情义斩断ษ,可是也知道家庭之累使他,或者还有许多人,耽误了报国的大事!他难过,可是没有矫正自己้的办法;一个ฐ手指怎能拨转得动几千年的文化呢?

最使他们俩和全家伤心的是常二爷在城门洞里被日本人打了一顿,而且在瓮圈儿里罚跪。

每到元旦,他在夜半就迎了神๰,祭了祖,而后吃不知多少真正小磨香油拌的素馅饺子——他的那点猪肉必须留到เ大年初二祭຅完财神,才作一顿元宝汤的。吃过了素馅饺子,他必须熬一通夜。他不赌钱,也๣没有别的事情,但是他必须熬夜,为是教灶上老有火亮,贴在壁上的灶王爷面前๩老烧着一线高香。这是他的宗教。他并不信灶王爷与财神爷真有什么灵应,但是他愿屋中有点光亮与温暖。他买຀不起鞭炮,与成斤ภ的大红烛,他只用一线高香与灶中的柴炭,迎接新年,希望新า年与他的心地全是光明的。后半夜,他困的时候,他会出去看一看天上的星;经凉风儿一吹,他便又有了精神。进来,他抓一把专为过年预备的铁蚕豆,把它们嚼得嘣嘣的响。

一看见瑞丰ถ夫妇由外面进来,他便把瑞丰叫到自己的屋中去。他对人最喜欢用暗示,今天他可决不用它,他晓得老二是不大听得懂暗示的人,而事情的严重似乎也不允许他多绕弯子。他开门见山的问:“老二,你决定就职?”老二拉了拉马褂的领子,沉住了气,回答:“当然!科长不是随便在街上就可以拣来的!”

“汉——”老二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张着嘴,有半分多钟没说出话来。慢慢的,他并上了口;很快的,他去搜索脑中ณ,看有没有足以驳倒老大的话。一想,他便想到:“科长——汉奸!两个绝对联不到一处的名词!”想到,他便说出来了。

可是,战争到底也鞭挞到了他们俩,不管他们俩是怎样的乐观,无耻,无聊。那ว名气很大的烤肉的小铺子没有开张,因为市上没有牛羊肉。城内的牛羊已被宰光,远处的因战争的阻隔,来不到城中。看着那关着门的小铺,他们俩几乎要落泪。

抿了一口色香俱美的竹叶青,瑞丰叫了声:“好!”冠先生似笑不笑的笑了一下:“先别叫好!等着尝尝我要的菜吧!”

学生们的眼睛开始活动,似乎都希望他说点与国事有关的消เ息或意见。他也๣很想说,好使他们或者能够得着一点点安慰。可是,他说不出来。真正的苦痛是说不出来的!狠了狠心,他走下了讲台。大家的眼失望的追着他。极快的,他走到了屋门;他听到屋中有人叹气。他迈门坎,没迈利落,几乎绊了一跤。屋里开始有人活动,声音很微,象是偷手摸脚的那样往起立和往外走呢。他长吸了一口气,没再到休息室去,没等和别的班的学生会面,他一气跑回家中,象有个什么เ鬼追着似的。

他忽然坐起来。仿佛象万花筒受了震动似的,他的脑中忽然结成一朵小花——“这就是爱国吧?”他问自己。问完,他自己低声的笑起来。他脑中的花朵又变了:“爱国是一股热情所激出来的崇高的行动!光是想一想,说一说,有什么用处呢?”

孙七看见了她们,赶紧迎上来,要细看看她们是谁。及至看清楚了,他头上与脖子上的青筋立刻凸起来。他久想作一番,现在他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小姐太太们,这儿没唱戏,也๣不耍猴子,没有什么好看的!请出!”

孙七听小崔说过,桐芳的为人不错。他是错怪了人,于是弄得很僵。

钱先生的态度还镇静,可是心里有点莫名其妙之ใ感,眨巴๒着眼呆看着她。

“跳墙?”诗人向外打了一眼。“干吗跳墙?”“有要紧的事!”她觉得钱先生是那么敦厚可爱,不应当再憋闷着他。“仲石的事!”

街上的坦克,象几座铁ກ矿崩炸了似的狂的响着,瑞宣的耳与心仿佛全聋了。

“啊?”瑞宣的头偏起一些,用耳朵来找老三的声音。“呕!说吧!”

亦陀在大赤包背后看了两把歪脖ๆ子胡,轻轻的溜出去。他去找程长顺ิ。

生活的困苦会强迫着人早ຉ熟。长顺儿长了一点身量,也增长了更多的老气,看着很象个成人了。自从小崔死后,他就跟丁约翰合作,作了个小生意。这个ฐ小生意很奇特而肮脏。丁约翰是现者。在英国府,他常看到街上一大车一大车的往日本使馆和兵营拉旧布๧的军服。军服分明是棉的,因为上下身都那么厚墩墩的。可是,分量很轻,每一车都堆得很高,而拉车的人或马似乎并不很吃力。这引起他的好奇心。他找了个在日຅本军营作工友的打听打听。那个工ื友是他的朋友——在使馆区作工ื友的都自成一帮——可是不肯痛痛快快的告诉他那到底是怎回事。丁约翰,身为ฦ英国府的摆台的,当然有些看不起在日本军营作工友的朋友,本想扬着脸຀走开,不再探问。可是,福至心灵,他约那个朋友去喝两杯酒。以一个ฐ世袭基督教徒而言,他向来反对吃酒;但是,为ฦ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只好对上帝告个便。

酒果然有灵验,三杯下去,那ว个朋友口吐了真言。那是这样一回事:日本在华北招收了许多伪军,到了冬天当然要给他们每人一身棉军衣。可是,华北的棉花已๐都被日本人运回国去,不能ม为ฦ伪军再运回来。于是日本的策士们埋头研究了许多日຅子,明了一种代用品。这种代用品无须用机器造,也无຀须在上海或天津定做,而只需要一些破布与烂纸就能作成。这就是丁约翰所看到的一车一车的军衣。这种军衣一碰就破,一湿就瘫;就是在最完好的时候,穿上也不挡寒。虽然如此,伪军可是到底得着了军衣——日本人管它叫作军衣,它便是军衣。

这批军衣的承做者是个ฐ日本人。日本人使馆的工ื友们贿赂了这日本人,取得了特权去委托他们自己的亲友制作。那位朋友也便是得到特权的一个。

丁约翰向来看不起日本人,不为别ี的,而只为他自己是在英国府作事——他以为英国府的一个仆人也比日本使馆的参赞或秘书还要高贵的多。对于这件以烂纸破布作军服的事,从他的基督徒的立场来说,也是违反上帝的旨意的,因为这是欺骗。无论从哪方แ面看吧,他都应该对这件事不生兴趣,而只付之一笑。但是,他到底是个人;人若见了钱而还不忘了英国府与上帝,还成为人么?他决定作个人,即便是把灵魂交给了魔鬼。况且他觉得这样赚几个钱,并不能算犯罪,因为他赚的是日本人的钱。至于由他手里制造出那种军服的代用品,是否对得起那ว些兵士们,他以为无须考虑,因为伪军都是中国人,而他是向来不把中国人放在心上的。

整花了十天的工ื夫,他和那个朋友变成了莫逆。凡是该往冠家送的黄油,罐头,与白兰地,都送到เ那个ฐ朋友的家中去。这样,他分到了一小股特权,承办一千套军衣。得到这点特权之ใ后,他十分虔敬的作了礼ึ拜,领ๆ了圣餐,并且献了五角钱,平日຅作礼拜,他只献一角,感谢上帝ຓ。然后,他决定找长顺合作,因为在全胡同之中ณ只有长顺最诚实,而且和他有来往。

约翰的办法是这样的:他先预支一点钱๥,作为资本。然后,他教长顺去收买破布,破衣服,和烂纸。破衣服若是棉的,便将棉花抽出来,整理好再卖出去。卖旧棉花的利ำ钱,他和长顺ิ三七分账;他七成,长顺三成。这不大公平,但是他以为长顺既是个ฐ孩子,当然不能和一个成人,况且是世袭基督徒,平分秋色。把破布破衣服买来,须由长顺ิ洗刷干净,而后拼到一块——“你的外婆总会作这个的,找小崔寡妇帮帮忙也行;总之,这是你的事,你怎办怎好。”拼好了破布,把烂纸絮在里面——“纸不要弄平了,那既费料子,又显着单薄,顶好就那么เ团团着放进去,好显出很厚实;分量也轻,省脚力。”絮好,粗枝大叶的一缝,再横竖都“行”上几道,省得用手一提,纸就都往下面坠,变成了破纸口袋。“这些,”约翰恳切的嘱咐:“都由你作。你跑路,用水,用针ฤ线,干活儿,我都不管;每套作成,我给你一块钱。一千套就是一千块呀!你可是得有账。我交给你多少钱๥,用了多少钱——只算买材料哟,车钱,水钱什么的,都不算哟!——你每天要报账;我不在家,你报给我太太听。账目清楚,军衣作得好,我才能ม每套给你一块钱๥;哪样有毛病,我都扣你的钱,听明白了没有?我是基督徒,作事最清楚公道,亲是亲,财是财,要分得明明白白!你懂?”这末两个字是用英文说的,以便增加言语的威力。

没详细考虑,程长顺一下子都答应了。他顾ุ不得计算除了车钱,水钱,灯油钱,针线钱,一块钱还能剩下多少。他顾不得盘算,去收买,去整理,去洗刷,去拼凑,去缝起,去记账,要出多少劳力,费多少时间。他只看见了远远的那一千元。他只觉得这可以解决了他与外婆的生活问题๤。自从留声机没人再听,外婆的法币丢掉之后,他不单失了业,而且受到饥寒的威แ胁。他久想作个小生意,可是一来没有资本,二来对什么都外行,他不肯冒险去借钱作生意,万一舍了本儿,他怎么办呢?他是外婆养大的,知道谨慎小心。可是,闲着又没法儿得到吃食,他着急。半夜里听到外婆的长吁短叹,他往往蒙上头偷偷的落泪。他对不起外婆,外婆白养起他来,外婆只养大了一个废物!

他想不到เ去计算,或探听,丁约翰空手抓饼,不跑一步路,不动一个手指,干赚多少钱。他只觉得应该感激约翰。约翰有个ฐ上帝,所以约翰应当财。长顺也๣得到了个上帝,便是丁约翰!他须一秉忠心的去作,一个铜板的诡病不能ม有,一点也不偷懒,好对起外婆与新来的上帝!

长顺忙了起来。一黑早他便起来,到早市上去收买破布烂纸,把它们背了回来。那些破烂的本身虽然没有很大的分量,可是上面的泥污增加了它们的斤两,他咬着牙背负它们,非至万不得已,决不雇车,他的汗湿透了他的衣裤ไ。他可是毫无怨言,这是求生之ใ道,这也是孝敬外婆的最好的表示。

把东西死扯活掖的弄到家中,他须在地上蹲好大半天才能直起腰来。他本当到床上躺一会儿,可是他不肯,他不能ม教外婆看出他已筋疲力尽,而招她伤心。

这些破东西,每一片段都有它特立独行的味道;合在一起,那味道便无຀可形容,而永远使人恶心要吐。因此,长顺不许外婆动手,而由á他自己作第一遍的整理。他晓得外婆爱干净。

第一,他须用根棍子敲打它们一遍,把浮土打起来。第二,他再逐一的捡起来,抖一抖,抖去沙土,也顺手儿看看,哪一块上的污垢是非过水不能去掉的。第三,他须把应洗刷的浸ฤ在头号的大瓦盆里。第四,把脏布都浸透,他再另用一大盆清水,刷洗它们。而后,第五,他把大块的小块的,长的短的,年龄可是都差ๆ不多的,搭在绳索上,把它们晒干。

这打土与抖土的工作,使四号的小院子马上变成一座沙阵,对面不见人,象有几匹野马同时在土窝里打滚似的。灰土遮住了一切,连屋脊上门楼上都沙雾迷茫,把檐下的麻雀都害得不住的咳嗽而搬了家。这沙阵不单浓厚,而且腥臭,连隔壁的李四大妈的鼻子都怀疑了自己,一劲儿往四处探索,而断定不了到底那是什么味道。打完一阵,细的灰沙极其逍遥自在的在空中ณ摇荡,而后找好了地方,落在人的头上,眉毛上,脖领ๆ里,饭碗上,衣缝中,使大家证明自己的确是“尘世间”的人物。等灰土全慢慢的落下去,长顺用棍子抽打抽打自己的身上,马上院中就又起了一座规模较小,而照ั样恼人的,灰阵。他的牙上都满是细——可是并非不臭——的沙子。

马老太太,因为ฦ喜欢干净,实在受不住外孙这样天天设摆迷魂阵。她把门窗都堵得严严的,可是臭灰依然落在她的头上,眉上,衣服上,与一切家具上。可是,她不能拦阻外孙,更不肯责备他。他的确是要强,为养活她才起早睡晚的作这个ฐ脏臭的营生。她只好用手帕把头包起来,随手的擦抹桌凳。听着外孙抖完了那些脏布,她赶快扯下来头上的手帕຅,免得教外孙看见而多心。

小崔太太当然也๣躲不开这个灾难,她可是也一声不出。她这些日຅子的生活费是长顺给她弄来的。她只能感激他,不能因为一些臭灰沙而说闲话。金钱而外,她需要安慰与爱护,而马老太太与长顺是无微不至的体贴她,帮助她。她睁开眼,世上已没有一个亲人。她虽有个亲哥哥,可是他不大要强。他什么事都作,只是不作好事。假若他知道了她每月能ม由高亦陀那里领ๆ十块钱,他必会来挤去三四块;他只认识钱,不管什么叫同胞手足。近来,她听说,他已经给日຅本人作了事。她恨日本人,日本人无缘无故的砍去了她丈夫的头。因此,她更不愿意和给日本人作事的哥哥有什么来往。兄妹既ຂ断绝了往来,她的世界上只剩了她自己,假若没有马老太太与长顺,她实在不晓得自己怎么活下去。不,她决定不能嫌憎那些臭灰。反之,她须ี帮助长顺去工ื作。长顺给她工钱呢,她接着;不给呢,也没多大关系。

在小崔被李四爷抬埋了以后,她病了一大场。她不吃不喝,而只一天到晚的昏睡,有时候高烧。在烧的时节,她喊叫小崔,或破口骂日本人。烧过去了一阵,她老实了,鼻翅扇动着,昏昏的睡去。马老太太,在小崔活着的时候,并不和小崔太太怎样亲近,一来是因为ฦ小崔好骂人,她听不惯;二来是小崔夫妇总算是一家人,而她自己不过是个老寡妇,也不便多管闲事。及至小崔太太也忽然的变成寡妇,马老太太很自然的把同情心不折不扣的都拿出来。她时时的过来,给小崔太太倒碗开水,或端过一点粥来,在小崔太太乱嚷乱叫的时节,老太太必定过来拉着病人的手。赶到她闹得太凶了,老太太才把李四妈请过来商议办法。等她昏昏的睡去,老太太还不时的到窗外,听一听动静。此外,老太太还和李四妈把两个人所有的医药知识凑在一处,斟酌点草药或偏方,给小崔太太吃。

时间,偏方,与情义,慢慢的把小崔太太治好。她还忘不了小崔,但是时间把小崔与她界划得十分清楚了,小崔已死,她还活着——而且还须ี活下去。

在她刚ธ刚能走路的时候,她力逼着李四大爷带她去看看小崔的坟。穿上孝袍,拿着二角钱๥的烧纸,她滴着泪,象一头刚会走路的羊羔似的跟在四大爷的后边,泪由家中一直滴到先农坛的西边。在坟上,她哭得死去活来。

泪洒净了,她开始注意到吃饭喝水和其他的日常琐事。她的身体本来不坏,所以恢复得相当的快。由李四妈陪伴着,她穿着孝衣,在各家门口给帮过她忙与钱的邻居都道了谢。这使她又来到世界ศ上,承认了自己้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李四爷和孙七,长顺,给募的那点钱,并没用完,老人对着孙七与长顺ิ,把余款交给了她。长顺ิ儿又每月由高亦陀那里给她领十元的“救济费”。她一时不至于挨饿受冻。

慢慢的,她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不再象小崔活着的时候那么乱七八糟了。她开始明白马老太太为什么那样的喜清洁——马老太太是寡妇,喜清洁会使寡妇有点事作。把屋子收拾干净,她得到เ一点快乐,虽然死了丈夫,可是屋中ณ倒有了秩序。不过,在这有秩序的屋子中坐定,她又感到空虚。不错,那ว点儿破桌子烂板凳确是被她擦洗得有了光泽,甚至于象有了生命;可是它们不会象小崔那样欢蹦乱跳,那样有火力。对着静静的破桌椅,她想起小崔的一切。小崔的爱,小崔的汗味,小崔的乱ກ说,小崔的胡闹,都是好的;无论如何,小崔也比这些死的东西好。屋中越有秩序,屋子好象就越空阔,屋中ณ的四角仿佛都加宽了许多,哪里都可以容她立一会儿,或坐一会儿,可是不论是立着还是坐着,她都觉得冷静寂寞,而没法子不想念小崔。小崔,在活着的时候,也๣许进门就跟她吵闹一阵,甚至于打她一顿。但是,那会使她心跳,使她忍受或反抗,那是生命。现在,她的心无须再跳了,可是她丧失了生命;小崔完全死了,她死了一半。

她的身上也比从前๩整齐了好多。她有工夫检点自己้,和照顾自己了。以前,她仿佛不知道有自己้,而只知道小崔。她须作好了饭——假若有米的话——等着小崔,省得小崔进门就象饥狼似的喊饿。假若作好了饭,而他还没有回来,她得设法保持饭菜的热气,不能给他冷饭吃。他的衣服,当天换上,当天就被汗沤透,非马上洗涤不可,而他的衣服又是那ว么少,遇上阴天或落雨就须设法把它们烘干。他的鞋袜是那么容易穿坏,仿佛脚๐上有几个钢齿似的。一眨眼就会钻几个洞。她须ี马不停蹄的给他缝补,给他制做。她的工夫完全用在他的身上,顾不得照顾她自己。现在,她开始看她自己้了,不再教褂子露着肉,或袜子带着窟窿。身上的整洁恢复了她的青春,她不再是个ฐ受气包儿与小泥鬼,而是个相当体面的小妇人了。可是,青春只回来一部分,她的心里并没感到เ温暖。她的脸上只是那么黄黄的很干净,而没有青春的血色。她不肯愁眉皱眼的,一天到晚的长吁短叹,可是有时候呆,楞着看她自己的褂子或布鞋。她仿佛不认识了自己。这相当体面,洁净的她,倒好象是另一个人。她还是小崔太太,又不是小崔太太。她不知到底自己้是谁。楞着,楞着,她会不知不觉的自言自语起来。及至意识到自己้是在说话,她忽然的红了脸຀,闭紧了嘴,而想赶快找点事作。但是,干什么呢?她想不出。小崔若活着,她老有事作;现在,没有了小崔,她也就失去了生活的动机。她还年轻,可是又仿佛已๐被黄土埋上了一半。

无຀论怎样无聊,她也不肯到街门口去站立一会儿。非至万不得已,她也不到街上去;买块豆腐,或打一两香油什么เ的,她会恳托长顺给捎来。她是寡妇,不能随便的出头露面,给小崔丢人。就是偶然的上一趟街,她也总是低着头,直来直去,不敢贪热闹。凭她的年龄,她应当蹦蹦跳跳的,但是,她必须ี低着头;她已不是她自己,而是小崔的寡妇。她的低头疾走是对死去的丈夫负责,不是心中有什么เ对不起人的事。一个寡妇的责任是自己้要活着,还要老背着一块棺材板。这,她才明白了马老太太为什么那样的谨慎,沉稳。对她,小崔的死亡,差ๆ不多是一种新的教育与训练。她必须非常的警觉,把自己真变成个寡妇。以前,她几乎没有考虑过,她有什么เ人格,和应当避讳什么。她就是她,她是小崔的老婆。小崔拉她出来,在门外打一顿,就打一顿;她能还手,就还给他几拳,或咬住他的一块肉;这都没有什么可耻的地方。小崔给她招来耻辱,也替她撑持耻辱。她的褂๴子露着一块肉,就露着一块肉,没关系;小崔会,仿佛是,遮住那ว块肉,不许别人多看她一眼。如今,她可须ี知道耻辱,须遮起她的身体。她是寡妇,也就必须觉到เ自己是个寡妇。寡妇的世界ศ只是一间小小的黑暗的牢房,她须ี自动的把自己锁在那ว里面。

因此,她不单不敢抱怨长顺儿摆起灰沙阵,而且觉得从此可以不再寂寞。她愿意帮马老太太的忙。长顺儿自然不肯教她白帮忙,他愿出二角钱,作为缝好一身“军衣”的报酬;针线由他供给,小崔太太没有谢绝这点报酬,也๣没有嫌少;她一扑纳心的去操作。这样,她可以不出门,而有点收入与工作,恰好足以表示出她是安分守己的,不偷懒的寡妇。

孙七,也是爱洁净的人,没法忍受这样的乌ไ烟瘴气。他了脾ຆ气。“我说长顺ิ儿,这是怎回事?你老大不少的了,怎么才学会了撒土攘烟儿呀?这成什么话呢,你看看,”他由耳中掏出一小块泥饼来,“你看看,连耳朵里都可以种麦子啦!还腥臭啊!灰土散了之后,可倒好,你又开了小染房,花红柳绿的挂这么一院子破布条!我顶ะ讨厌这湿渌渌的东西碰我的脑袋!”

长顺确是老练多了。搁在往日,他一定要和孙七辩论个ฐ水落石出;他一来看不起孙七,二来是年轻气壮,不惜为辩论而辩论的作一番舌战。今天,他可是闭住了嘴,决定一声不响。第一,他须ี保守秘密,不能山嚷鬼叫的宣布自己的“特权”;好家伙,要教别人都知道了,自己的一千元不就动摇了么?第二,他以为自己已是兴家创业的人,差ๆ不多可以与祁แ老人和李四爷立在一块儿了,怎好因并不住嘴而耽误了工夫呢?孙七说闲话,由他说去吧;挣钱是最要紧的事。是的,他近来连打日本人的事都不大关心了,何况是孙七这点闲话呢。他沉住了气,连看孙七一眼也没看。反正,他知道,自己卖力气挣钱,养活外婆,总不是丢â脸的事;干吗辩论呢?可是,他越不出声,孙七就越没结没完。孙七喜欢拌嘴;假若长顺能和他粗着脖子红着筋的乱吵一阵,他或者可以把这场破布官司忘掉,而从争辩中得到เ点愉快。长顺的一语不,对于他,是最惨酷的报复。

幸而,马老太太与小崔太太,一老一少两ä位寡妇,出来给他道歉,他才鸣金收兵。

这样对付了孙七,长顺暗中非常得意。他有了自信心。他不单已๐经不是个只会背着留声机在小胡同里乱转,时常被人取笑的孩子,而且变成个有办法,有心路,有志气的青年。什么孙七孙八的,他才不惹闲气。有一千元到手,他将是个……是个什么呢?他想不出。可是,他总会变成比今天更好的人是不会错的。

高亦陀找了他来。他完了。他对付不了高亦陀。他不单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傻蛋!他失去了自信。

59

天佑老头儿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是掌柜的,他有权调动,处理,铺子中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好象变成毫无作用,只会白吃三顿饭的人。冬天到了,正是大家添冬衣的时节,他却买不到เ棉花,买不到布๧匹。买不进来,自然就没有东西可卖,十个照顾主儿进来,倒有七八个空手出去的。当初,他是在北平学的徒;现在,他是在北平领着徒。他所学的,和所教给别人的,要的是规矩客气,而规矩客气的目的是在使照顾主ว儿本想买一个,而买了两个ฐ或三个;本想买白的,而也๣将就了灰的。顾客若是空着手出去,便是铺子的失败。现在,天佑天天看见空手出去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他没有多少东西可卖。即使人家想多买,他也拿不出来。即使店伙的规矩客气,可以使买主儿活了心,将就了颜๨色与花样,他也没有足以代替的东西;白布或者可以代替灰布,但是白布不能代替青缎。他的规矩客气已失去了作用。

铺中只有那么เ一些货,越卖越少,越少越显着寒伧。在往日,他的货架子上,一格一格的都摆着折得整整齐齐的各色的布,蓝的是蓝的,白的是白的,都那么厚厚的,崭新的,安静的,温暖的,摆列着;有的着点蓝ณ靛的温和的味道,有的着些悦目的光泽。天佑坐在靠进铺门的,覆着厚蓝ณ布棉垫子的大凳上,看着格子中的货,闻着那点蓝靛的味道,不由的便觉到舒服,愉快。那是货物,也便是资本;那能ม生利,但也包括着信用,经营,规矩等等。即使在狂风暴雨的日子,一天不一定有一个买主,也没有多大关系。货物不会被狂风吹走,暴雨冲去;只要有货,迟早必遇见识货的人,用不着忧虑。在他的大凳子的尽头,总有两ä大席篓子棉花,雪白,柔软,暖和,使他心里亮。

一斜眼,他可以看到内柜的一半。虽然他的主要的生意是布匹,他可是也๣有个看得过眼的内柜,陈列着绫罗绸缎。这些细货有的是用棉纸包着斜立在玻璃橱里,有的是折好平放在矮玻璃柜子里的。这里,不象外柜那样朴素,而另有一种情调,每一种货都有它的光泽与尊严,使他想象到苏杭的温柔华丽,想象到人生的最快乐的时刻——假若他的老父亲庆八十大寿,不是要做一件紫的或深蓝或古铜色的,大缎子夹袍么?哪一对新婚夫妇不要穿上件丝织品的衣服呢?一看到内柜,他不单想到丰衣足食,而且也想到升平盛世,连乡下聘姑娘的也要用几匹绸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几乎老在铺子里,从来也没讨厌过他的生活与那些货物。他没有野心,不会胡思乱想,他象一条小鱼,只要有清水与绿藻便高兴的游泳,不管那是一座小湖,还是一口磁缸子。

现在,两篓棉花早已不见了,只剩下空篓子在后院里扔着。外柜的格子,空了一大半。最初,天佑还叫伙计们把货匀一匀,尽管都摆不满,可也没有完全空着的。渐渐的,匀也匀不及了;空着的只好空着。在自己的铺子里,天佑几乎ๆ不敢抬头,那些空格子象些四方แ的,没有眼珠的眼睛,昼夜的瞪着他,嘲弄他。没法子,他只好把空格用花纸糊起来。但是,这分明是自欺;难道糊起来便算有货了么?

格子多一半糊起来,柜台里只坐着一个老伙计——其余的人都辞退了。老伙计没事可作,只好打盹儿。这不是生意,而是给作生意的丢人呢!内柜比较的好看一些,但是看着更伤心。绸缎,和妇女的头一样,天天要有新的花样。搁过三个ฐ月,就没有再卖出的希望;半年就成了古董——最不值钱的古董。绸缎比布匹剩的多,也就是多剩了赔钱货。内柜也๣只剩下一个伙计,他更没事可作。无可如何,他只好勤擦橱子与柜子上的玻璃。玻璃越明,旧绸缎越显出暗淡,白的了黄,黄的了白。天佑是不爱多说话的人,看着那些要同归于尽的,用银子买来的细货,他更不肯张嘴了。他的口水都变成了苦的,一口一口的咽下去。他的体面,忠实,才能,经验,尊严,都忽然的一笔勾消。他变成了一筹莫展,和那些旧货一样的废物。

没有野心的人往往心路不宽。天佑便是这样。表面上,他还维持着镇定,心里可象有一群野蜂用毒刺蜇着他。他偷偷的去看邻近的几家铺户。点心铺,因为缺乏面粉,也清锅子冷灶。茶叶铺因为交通不便,运不来货,也没有什么เ生意好作。猪肉铺里有时候连一块肉也没有。看见这种景况,他稍为松一点心:是的,大家都是如此,并不是他自己特别的没本领,没办法。这点安慰可仅是一会儿的。在他坐定细想想之后,他的心就重新缩紧,比以前更厉害,他想,这样下去,各种营业会一齐停顿,岂不是将要一齐冻死饿死么?那样,整个的北平将要没有布,没有茶叶,没有面粉,没有猪肉,他与所有的北平人将怎样活下去呢?想到这里,他不由的想到เ了国家。国亡了,大家全得死;千真万确,全得死!想到国家,他也๣就想起来三儿子瑞全。老三走得对,对,对!他告诉自己。不用说老父亲,就是他自己也毫无办法,毫无用处了。哼,连长子瑞宣——那么有聪明,有人格的瑞宣——也没多大的办法与用处!北平完了,在北平的人当然也跟着完蛋。只有老三,只有老三,逃出去北平,也๣就有了希望。中ณ国是不会亡的,因为瑞全还没投降。这样一想,天佑才又挺一挺腰板,从口中吐出一股很长的白气来。

不过,这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安慰,并解救不了他目前的困难。不久,他连这点安慰也๣失去,因为他忙起来,没有工夫再想念儿子。他接到了清查货物的通知。他早已听说要这样办,现在它变成了事实。每家铺户都须把存货查清,极详细的填上表格。天佑明白了,这是“奉旨抄家”。等大家把表格都办好,日຅本人就清清楚楚的晓得北平还一共有多少物资,值多少钱。北平将不再是有湖山宫殿之美的,有悠久历史的,有花木鱼鸟的,一座名城,而是有了一定价钱的一大块产业。这个ฐ产业的主人是日຅本人。

铺中的人手少,天佑须自己动手清点货物,填写表格。不错,货物是不多了,但是一清点起来,便并不十分简单。他知道日本人都心细如,他若粗枝大叶的报告上去,必定会招出麻烦来。他须把每一块布๧头儿都重新用尺量好,一寸一分不差的记下来,而后一分一厘不差的算好它们的价钱。

这样的连夜查点清楚,计算清楚,他还不敢正式的往表上填写。他不晓得应当把货价定高,还是定低。他知道那些存货的一多半已经没有卖出去的希望,那ว么เ若是定价高了,货卖不出去,而日本人按他的定价抽税,怎样办呢?反之,他若把货价定低,卖出去一定赔钱,那不单他自己吃了亏,而且会招同业的指摘。他皱上了眉头。他只好到别家布๧商去讨教。他一向有自己的作风与办法,现在他须去向别人讨教。他还是掌柜的,可是失去了自主ว权。

同业们也都没有主意。日本人只命令,不给谁详细的解说。命令是命令,以后的办法如何,日本人不预先告诉任何人。日本人征服了北平,北平的商人理当受尽折磨。

天佑想了个ฐ折衷的办法,把能卖的货定了高价,把没希望卖出的打了折扣,他觉得自己相当的聪明。把表格递上去以后,他一天到晚的猜测,到底第二步办法是什么。他猜不出,又不肯因猜不出而置之不理;他是放不下事的人。他烦闷,着急,而且感觉到这是一种污辱——他的生意,却须听别人的指挥。他的已添了几根白色的胡子常常的竖立起来。

等来等去,他把按照表格来查货的人等了来——有便衣的,也有武装的,有中ณ国人,也๣有日本人。这声势,不象是查货,而倒象捉捕江洋大盗。日本人喜欢把一粒芝麻弄成地球那么大。天佑的体质相当的好,轻易不闹什么头疼脑热。今天,他的头疼起来。查货的人拿着表格,他拿着尺,每一块布๧都须重新量过,看是否与表格上填写的相合。老人几乎ๆ忘了规矩与客气,很想用木尺敲他们的嘴巴,把他们的牙敲掉几个。这不是办事,而是对口供;他一辈子公正,现在被他们看作了诡弊多端的惯贼。

这一关过去了,他们没有现任何弊病。但是,他缺少了一段布。那ว是昨天卖出去的。他们不答应。老人的脸已๐气紫,可是还耐着性儿对付他们。他把流水账拿出来,请他们过目,甚至于把那ว点钱也拿出来:“这不是?原封没动,五块一角钱!”不行,不行!他们不能承认这笔账!这一案还没了结,他们又现了“弊病”。为什么有一些货物定价特别ี低呢?他们调出旧ງ账来:“是呀,你定的价钱๥,比收货时候的价钱还低呀!怎回事?”

天佑的胡子嘴颤动起来。嗓子里噎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这是些旧ງ货,不大能卖出去,所以……”不行,不行!这分明是有意捣乱ກ,作生意还有愿意赔钱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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