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很可怜。
黄蓓佳真沉得住气。她居然那么平静地向我们讲了这么个故事。
我继续憋着，十个多月没写东西。我知道不是憋死，就是憋出一声新音，就像《绝唱》中那只鸟。我憋得好苦。有时沮丧得直喘粗气，拍桌子，甩头。那时我想，我完了。我不会写了。但我下了决心，只要这一篇憋不出来，决不再写别的。因为这一步太重要了。直至今年三月，终于肚里咕噜噜一阵响，我知道透气了。然后用十天时间，一气写出了《涸辙》。
我这人保守，典型的中国人过日子的方แ法。买点新衣裳，旧的也舍不得扔掉，只要还能穿。学点西洋拳法，决不敢废了少林功夫。我想寻找一条新旧ງ结合、中西合璧的路。因为ฦ世界在变，生活在变，文学也在变。我不能不变。但我决不惭愧过去。其实，像《枯塘纪事》一类作品，也许我还会写。这要由素材而定。总之，不管成功与否，对这么เ蜕变，我还是高兴的。我没有憋死。总算唱出一声新音。更多的，我不想说了。
我这想法，也许是东施效颦，而且事实上很难做到，因为并没有二亩菜园等我去经营，我还得靠写作生活。但我想，还是应当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读点书，想点问题，也写一点，文学以外的功利少去考虑。那么เ，也就很不错了。泡在生活的原汁原汤里，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不要矫，不要造作，不要取悦于谁，更不要屈服于什么。用整个身心去感受历史，感受这个世界，感受人类的欢乐和呻吟，也感受自己生命的流程。静静的，静静的……
198๖年9月日
因为是业余创น作，通常在晚间九点以后开始写。这时，谈天的朋友走了，孩子睡了。蛮好。不是天天写。最多时一晚上可以写七千字。有时为一句话一个字憋几天，光想脾气。最难的是开头，但本事在结尾。
以前用铅笔，现在用钢笔。喜欢一气呵成，头一遍相当潦草，有时连自己也认不得。第二遍字斟句酌，从容修改。一般两遍定稿，有时三遍。有一篇写过七遍，结果报废了。好的作品好像不费劲，费劲的不是好作品。
关于文学本体，有天条规定吗？自然没有。倒是有不少地条。但泱泱世界ศ，地条也多得可以，没有谁能一定天下。世界本是杂色，文学又何必一个面孔。什么这样写不是文学，那样写不是文学，居高临下，指指点点，唠唠叨叨，其实长舌妇。
你对政治感兴趣，尽可以去干预，激昂慷慨一番，何罪之ใ有？你对历史感兴趣，尽可以去扒坟掘墓；你对蛮荒感兴趣，尽可去钻老林子；你对现实生活更热爱，那就同步前进；你说性这玩意儿中国人还不大敢正视，你就盯住它研究研究，拎到太阳底下曝晒一番；你对有病呻吟腻味了，只管去无病呻吟；你想弘扬主体意识，尽可以自我掘进；你想寻求主体与客体的对应关联，那就关上门想想，走出门看看；你说一切形而下的东西都清汤寡味，尽可以去弄点形而上；你认为凡叫人看懂的都不是好作品，那就去写天书……你看，天地大着呢，着什么急呀。
文学本无定规。所谓“规”都是人造出来的，你就不能造一个出来？当年赵高指鹿为马，可谓大谬，但又何碍千古流传？文学总是你心中的文学，写什么怎么写都是自己้的事，管他别ี人瞎起哄。这叫杀猪杀腚，各有刀法。
前些日子看到汪曾祺先生一篇纪念沈老的文章，说到เ沈从文先生爱用两个字：耐烦。夸谁有韧劲肯用功就是耐烦。我端着文章，沉思良久，觉得这两ä个字真好。很多人做事就是不耐烦，别人一烦自己也烦，别人一说不行，你马上改头换面，追风赶月，到头来气喘吁吁，一无所获。
文学如深山探险，走下去就能踩出一条路。重要的是耐烦。
对文坛，我还不太悲观。
1้989๗年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