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大街上的妓女对红拂是最不客气的了，动不动就转过身去，撩起裙子来，给她看光溜溜的屁股，见到了这些屁股后，红拂才知道这些人原来不穿内裤。不穿内裤ไ仿佛是要突出屁股，然而那ว些屁股本身并不好看。然后她们又转过身来说：想逮人吗？回去打听打听，老娘是几进宫！见到เ这种场面，红拂只好隔得远远地站着，看人家嚼嘴里的老牛皮，自己้也拿出阿拉伯树胶制的口香糖来嚼。嚼烂的牛皮也能吹出泡来，但是没有口香糖吹得大。有时会有位木匠师傅走过来，提着小桶，手里拿着新的泡蜜牛皮，对每位妓女鞠躬，说道：姑奶奶，行行好。那些妓女就把牛皮胶ด吐到桶里去，拿一块新牛皮。原来嚼出的胶比熬出来的好，粘起东西来比焊的都结实。但是人家也不来找红拂。谁都知道口香糖不能粘椅子。假如硬要粘的话，就会粘出一件虚无之物，看着是有的，坐下去就没了。这说明红拂毫无实用性，连她嘴里的口香糖在内。红拂在这里也无事可干，只能逛大街。别人逛街是为了买东西，但是她不能买，因为她没有钱。本来她可以向虬髯公借，但是虬髯公也没有钱。杨府里别人也没有钱。石头洛阳里每个ฐ人都没有钱。有吃，有喝，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没有钱。钱这个字眼，她也没听说过。
李卫公在洛阳城里有一座祖宅，是用掺了砂子的土筑的。经过了很多年以后，四堵墙逐渐分开，出现了很大的缝，阴面长满了青答，房顶上的草也逐渐稀疏。很显然，这房子逐渐趋向于倒塌。李靖很想为它干点什么，但是又不知从何下手。要知道李卫公虽然多才多艺，却不会做泥水匠，虽然掘土和泥的活计人从出世就会，但是他早把那ว些先天的良知良能忘掉了。现在他能干的事，除了装流氓唬人，画ฑ春宫，做出各种荒唐明，就剩下一脑子的数学和几何学。先，他证出了毕达哥拉斯定理，为此他挨了一顿板子；然后他又证出了费尔马定理，为此他又在洛阳城里呆不住，不得不逃了出去。要说明后一件事，我感到头绪繁多，不知从何说起。先应该说说费尔马定理应该是什么——用费尔马本人的话来说，是这样的：假设有x、y、z，各代表一个未知数，另有一个已知的实数n，设z的n次方等于x、y之n次方之和，当n大于2时，x、y、z不得均为整数。但是李卫公绝不会这样表达——先，说有x、y、z就太简单了，古人绝不会这样讲，最直截了当的说法也是“二友对弈，一人观局”。但这不是说真有张三李四在下棋，另有个ฐ王二麻子在看；而是以两个ฐ下棋者加一个ฐ观棋者代表x，y、z。稍复杂的说法就要扯上紫微太乙之类天文学术语，或者黄帝素女东方朔一类的历史人物。考虑到李卫公的证明写在春宫里，后一种可能ม性相当大。再说说那个n，古人绝不会老老实实说它大于2、3、4，肯定要用两仪、三才、四象一类的说法代替，更可能说它是太极之象、河洛之象等等。根据这些原理，李卫公画ฑ的一幅春宫，上面有黄帝和索女在床上干好事，床下有个ฐ小矮子在看，半空中又画ฑ了个太极图，就是费尔马定理的表述，但是证明在哪里，我还没找到。因为整数、有理数、无理数这些概念，古人说成什么的都有，所以假如李卫公证出了费尔马定理，把它写成个什么样子实在是很难猜的事。到现在我也没把它猜出来。
四
人家说李靖是个雷子的事，红拂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站在大街上时，李靖没有像别的穿黑衣服的人那样，过一会就走过来，假装无意拍拍她的屁股，碰碰她的乳房。这是因为那些人怀疑ທ她不是真正的娼妓，也是个ฐ雷子。假如是真的娼妓，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叫出来：犯贱！找死！或者是：想干？掏钱！别占小便宜！这些话红拂都不会说，她只会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人。这是因为她也不是真正的娼妓。其实她是个歌妓。这一字之差ๆ，就有好多区别。所以别人碰了她以后，她还会追上去解释说：是真的——我没装ณ假乳房。在洛阳大街上讲这些话，就像个疯子一样。
李靖在洛阳城里当流氓，却是流氓中最要不得的一种。这就是说，他想向市场上的小贩要保护费，却不好意思开口，也不好意思伸手，这就使问题复杂化了。假设你是洛阳市场上一个小贩，见到一个穿黑衣服梳油头的家伙从你摊前过来过去，满脸堆笑地和你打招呼，你也想不到他是要讹诈你吧。然而他来的次数多了，摊面上就会生一些可怕的事：不是雪白的布面上被用狗屎打了叉子，就是汤锅里煮上了死蛇。假如你对这些事情还能ม熟视无睹，就会有活生生的大蝎子跳到你摊上来。以上过程一直要重复到你在摊面上放了一餐铜钱，这叠铜钱无声地滑到เ他的袖口里为止。反正都是要钱明说的就更讨厌。向妓女要钱的时候他也板不起脸来，只是嬉皮笑脸地上前纠缠，和人家讨论音乐和几何学，直到对方头疼得要死，掏出钱来为止。所以无论小贩还是妓女，都对他切齿痛恨，希望他早患时疫瘟死。这种敌意表现在人们看到เ他时一点笑容都没有，而且谁也不答理他。他的笑脸就像一个个肥皂泡，掉到水里不见了。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知识分子，要面子，不能对别人恶语相向。晚上回了家以后，他脱掉黑绸的长袍，换上白麻布的短装，用灶灰水把头洗得蓬蓬松松披在肩上，就跑到小酒馆或者土耳其浴室一类的地方，和波斯ั人、土耳其人，还有其他一些可疑人物讨论星相学、炼丹术等等，有时还要抽支大麻烟。那种地方聚集着一些自以为是知识分子的人，而且他们中间每个人都自以为ฦ是世界上最后—个知识分子。那些人都抽大麻，用希腊ຘ语交谈，搞同性恋；除此之ใ外，每个ฐ人都像李靖一样招人恨。他们就像我一样，活着总为一些事不好意思，结果是别ี人看着我们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结了账，走到街上去。这时我想，她那ว篇交待材料一定淫秽万分。看交待材料的人都心硬如铁，水平无比之高，能叫人家看了受不住，那还好得了？陈清扬说，那篇材料里什么也没写，只有她真实的罪孽。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๑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ว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后来来了一大批军队干部，接管了农场，就下令不准斗破鞋。理由是不讲政策。但是到了军民共建时期，又下令说可以斗破鞋，团里下了命令，叫我们到宣传队报到，准备参加斗争。马上我就要逃进山去，可是陈清扬不肯跟我走。她还说，她无疑是当地斗过的破鞋里最漂亮的一个。斗她的时候，周围好几个队的人都去看，这让她觉得无比自豪。
我和陈清扬出斗争差的时候，开头总是呆在芭蕉树后面。那ว里是后台。等到快轮到我们时，她站起来，把头上的卡取下来衔在嘴里，再一个ฐ个别好，翻起领口，拉下袖子，背过双手，等待受捆了。
陈清扬说，她醒时，听见我在她耳边打机关枪。上牙碰下牙，一秒钟็不只一下。而且我已经有了热度。我一感冒就不容易好，必须ี打针。她就爬起来说，不行，这样两个人都要病。快干那事。我不肯动，说道：忍忍吧。一会儿就出太阳。后来又说：你看我干得了吗？案前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白水牛的角可以做刀把，晶莹透明很好看。可是质脆容易裂。我有—把匕，也是白牛角把，却一点不裂，很难得。刃的材料也好，可是被人保组收走了。后来没事了，找他们要，却说找不到了。还有我的猎枪，也不肯还我。人保组的老郭死乞白咧地说要买，可是只肯出五十块钱，最后连枪带刀，我一样也没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