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不是没给,是她不要。从前世子也说要给她娘银子养老,她不肯。世子没办法，只得叫人送银子给她家的邻居，托邻居照顾一二。”
“世子妃，立夏求见。”小满匆忙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说是胭脂死了！”
张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大约是久在西北，面相倒像是五十岁了，肤色也比京城妇人粗糙黎黑，两手更是青筋毕露，虎口上还有茧子，乍看倒像个农家妇人的模样。不过绮年看她两臂修长，身材结实匀称，琢磨着她说不定也是个练家子。
绮年对她的形容略微有几分牙酸，含笑说道：“您太夸奖了，这话我怎么当得起？”向后头招招手将赵燕好叫过来，“给两ä位伯母请安。”
赵燕和略有些诧异：“石斛，怎的是你过来？青霜和紫电å呢？”
秦采听说这是魏侧妃身边的大丫鬟，连忙向银杏使了个ฐ眼色，银杏会意，取了荷包出来，送石斛出去的时候便塞在她手里，笑道：“劳烦姐姐跑这一趟，我们姑娘一点儿心意，以后怕还少不了有麻烦姐姐的地方。”
秦枫这嫁得尴尬，虽说太后都下了懿旨，若是日后生了儿子就可扶正，但毕竟此时永顺伯夫人还活着，秦枫只能算是妾。既是纳妾，各家的夫人们若到场就有些跌了身份，因此大部ຖ分人家是派出儿媳前往。
承恩伯府得爵皆因出了一位太后之故，家中儿女们却并无多出色的。承恩伯本□妾成群，子息却不繁，嫡出的世子郑珅才二十岁，目前尚未娶亲；倒是庶出的长子郑珉如今是大理寺右寺丞，已然娶妻生子，算是承恩伯府顶门立户的人物。再有就是庶女郑珊娘，如今也尚未出嫁。
绮年跟着秦王妃去给大长公主ว请安。还记得上回来的时候，大长公主打扮得雍荣华贵、保养得宜的模样尚在眼前，这不过一年多，大长公主倒像老了十岁。身上穿着天青色八团银鼠袄子，下头葱绿绣金绵裙，看着仍是极华贵的模样，却没有了当初那种气势，两鬓甚至都有了些明显的银丝。
大长公主似乎有些恍惚，秦王妃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回来了？去见见你父亲罢，他如今还能ม认人，总想着你们。”
秦王妃轻轻拨弄着自己手上修剪整齐的指甲，缓缓道：“男人是最受不得委屈的，倘若世子当真看上了那胭脂ฦ，世子妃再怎么闹，他也得好生哄着。就因他对这胭脂ฦ无意，所以世子妃错怪了他，他才要发怒。”
秦王妃微微一笑：“不错，因此才不能让他们解释开才是。”仰头想了想，道，“叫香药去罢，机会给了她，能不能讨得世子欢心就是她的本事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绮年看许茂云鬓发有些散了，便拿梳子来给她抿着，笑道：“不是取笑你，就是要这样有来有往的才好。”
绮年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郑瑾。许茂云小声道：“我实在不想你不来的，可是姑母要来，又不能不许她来……”
“大节下的，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才好，没得跟朝堂上似的，倒拘束了。”太后慢条斯理开口给自己侄女解围。皇后便笑应道：“母后说的是，臣妾原想着打趣郑贵妃的，倒把郑贵妃吓着了。”
昀郡王忙欠身道：“托皇上吉言，只是臣想着他们痴长年纪，至今还未能为朝廷出力，实在惭愧。”
这是要塞眼线吗？绮年欢天喜地道谢：“多谢王妃，正怕没经过事办坏了二妹妹的及笄礼。到时候认罚事小，伤了王府的脸面罪过就大了。既ຂ是王妃的陪嫁嬷嬷，必恭敬着，待过了二妹妹的礼，立刻双手送还王妃。”别想把这老婆子一直留院子里。
绮年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道：“王妃，那ว日恒山伯府——”
白露怔了一怔：“你——”她们四人各有分工，一般都是清明在身边伺候的，偶尔清明忙不过来，就是她过去。小满和小雪则多半在外屋。
白露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如今方是新婚，世子妃与世子亲热些也是应当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进了松鹤堂。颜氏在上头坐着，听小丫鬟喜笑颜开地来报：“世子爷和世子妃已经到เ门口了，赏了每人一个红封儿呢。”捏捏自己手里这个ฐ，方แ才跑进来报信的路上已๐看过了，是一小块碎银子呢，得有三钱重呢，顶自己两ä个ฐ月的月例呢。
颜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乔连波。乔๒连波今日穿了一件藕合色的新衣，只是这些日子脸色总是有几分苍白憔悴，虽然薄薄敷了脂粉，却少了青春少女的活力。
“是，奴婢马上就去记下来，这个ฐ月发月例的时候一定给香药姑娘再加一两银子。”小雪清脆地答应，带着几分讥讽笑着看了看香药，只看得香药脸色阵青阵白。小雪还不满意，又补了一句：“香药姑娘可别欢喜得昏了头，连谢恩都忘了？”
小雪差点儿笑出来。世子妃真有办法，不动声色的就敲了两ä棍子。她的眼睛落到采芝身上，这倒是个老实的。
秦王妃柔声笑道：“臣妇哪里有什么好法子，只是记得妤儿小时，曾有一年乞巧之后在月下与如儿和好儿比试穿针。臣妇想，宫里娘娘们都是心灵手巧善于女红的，不妨也试试这穿针的法子，胜的人就好生博太后一个ฐ彩头，想来也是有趣的。”
皇后欠身笑着应了，又看看绮年笑道：“这孩子腼腼腆腆的，倒是安静得很。”
赵燕恒听得心中欢喜，眉梢眼角都不由得浮出些笑意来，摆手道：“们都下去罢，留个值夜就好。”
清明有些没精打采，但仍道：“初ม来乍到，这院子里的事还不知晓，若世子夜间要些什么也不方便，不如还是来值夜。日后熟悉了院子里的事务，再换来。”
因着如此，永安侯夫人也显得年轻精神。上次离得稍远，只看见她面色红润，这离得近了细看才发现，快五十岁的人眼角竟没什么皱纹，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教人看着舒服。
永安侯夫人由李氏陪着，进来就先是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屋里的女孩儿们：“个个都是好的，一屋子花朵儿一般，眼都看花了。”又夸绮年，“是个有福气的相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缘分。”
这句话算是打蛇打到了七寸上。姨娘料理内帷，那叫做宠妾灭妻，是要被御史参一本的。君不见恒山伯府收了义แ女的那位冷家姑娘，母亲长年在庙中修行，家里就是个姨娘在料é理。可纵然这个ฐ姨娘是恒山伯府的亲戚，京城里又有哪位有身份的妇人愿意与之ใ交往的？
阮海峤越想越是不安，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是。”
赵燕恒微一扬眉：“谁会提？王妃么？你可是她亲自选定的世子妃呢。”
赵燕恒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古怪，看着像是惊奇，却似乎又有些欢喜的样子，绮年被他紧紧ู盯着，脸上有几分发热，索性一仰头，傲然道：“世子看什么？莫非是觉得我惊世骇俗妒嫉成性？”
“……老太太说，这是给姑娘添妆的，还请姑娘……不记旧恶，就允了连章少爷搬回来住罢。”这话琥珀自己้都觉得难说，说到最后头不由得就低了下去，脸上也有些发红。
琥珀听这口气冷硬，不敢再说，捧着匣子又退了出来。在院子里遇见珊瑚，到底是曾经一起在松鹤堂当了几年差的，少不得送她出来。琥珀便将此事说了几句，叹道：“我这回去交差，少不得又要挨骂。”
乔๒连波怔住了，不敢说话。真要是这样吆喝一下，人人都知道她的嬷嬷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便去诋毁陷害表姐，那别ี说郡王府不会娶她，就是国公府也不肯要她了。更不必说郡王妃指明是因着绮年的银香薰球才得结亲，若是换了她，她到哪里去拿个香薰球出来？平日里绮年对她总是和颜悦色的，时常还帮着她，今日突然这样疾言厉色，倒真把她吓着了。
乔连波哭着想往地上跪：“求表姐——”
李氏知道丈夫要发落人，早带了足够多人手，一摆手，就有两ä个婆子上来将孙姨娘拖了下去。吴知雯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为生母说情，却被后头赵姨娘轻轻拉住，示意她不要说话。
吴若钊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儿子是雯儿父亲，太太是她母亲，她亲事，几时轮得到一个ฐ姨娘来胡乱开口了？今年事多，太太略宽厚了些，就纵着一些刁奴在下头胡说乱ກ道，这岂是家宅安宁之相？带上来！”
这下绮年愣了：“替——我？”说完了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满脸飞红地说许茂云胡说，这才符合闺中小姐的身份，可惜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ฐ问题，也就顾不上装羞了。
可是以绮年目前的身份，即使借着吴若钊的东风，也甭想上得了青云，真要低嫁，要低到什么程度？婆家是吃不上饭还是穿不上衣？绮年倒是想过嫁商贾，书香门第的姑娘嫁入商家，那真算是低嫁了，而商贾之家实惠，过日子又不委屈。但是想想，吴若钊和李氏肯定是不会让她这样嫁的，说出去都难听啊！那ว么韩夫人——能ม替她向谁说媒呢？许家可是没有儿子的。
韩老爷微微皱眉道：“她自有舅舅，成都还有嗣兄，哪里轮得到我们呢？”
韩老爷在这些事上对妻子素来是依顺ิ的，闻言便道：“好好，也并非不行，只是她父母双亡，虽然舅舅得力，总归不是自己娘家，门第好些的，只怕不好说。”
众人各怀心思，心里话却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说的，便说起了闲话。郑氏有女儿在宫中，有些消เ息算是最灵通的：“听说祈福之ใ后，大公主身子好了不少。”
英国公阮海峤也是钟爱这个女儿的，一样是愁得不行。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搞得他也为难不已。
吴嬷嬷不由得急得想落泪：“姑娘自生下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初ม时那姓乔的嫌姑奶奶生的不是儿子，连洗三和满月都没有好生办。后头虽生了哥儿，家里又败落了。姑娘从小就懂事，跟着姑奶奶学做针线，哥儿身上的衣裳多是她做的，那份儿贴心和孝顺，再没得比的……”
“可是哥儿还小着呢——”吴嬷嬷擦了擦眼泪，“周表姑娘跟韩家姑娘好，何不让她去韩家太太面前说道说道？或者带着姑娘多去走动一下。韩家太太若知道了姑娘的好，没准就……”
张家的管家年纪说是四十多岁，但脸上皱纹深且黑，大约是长久在边关被风沙打磨之故，看起来格外苍老，一双眼睛却是既亮且利。进得房来，隔着屏风给冷玉如躬身行礼ึ，却未下跪磕头，只低着头道：“小人张英，是大将军府的管家，给少奶奶请安。”
张英谢了，斜签着身子在锦墩上坐下，道：“西北有战事，老爷催着少爷立时回边关。军情紧急，不敢耽误，少爷吩咐小的在京里采买一处宅子，请少奶奶先住了，待战事略๓平，少爷再回来接少奶奶。”
阮盼携了严同芳的手笑道：“表妹们一向在外头，如今回了京，定要多亲近才好。”
严幼芳长得却不太像吴若蓉，两道跟同胞兄弟一模一样的小眉毛总是微微竖着，这时候将手一收，不让吴知霏拉着，径直走到เ严同芳身边，拉了姐姐的手，转头对着严惜芳道：“你跟着霏表姐罢。”
李氏也明白，不过是感叹一声罢了。想了想又问：“那连波的亲事，老太太可跟老爷提过？”她也不过比绮年小一岁，很快就要张罗她的了。
李氏十分感动。丈夫能对她说这样一句话，那已๐经是十分体贴了：“我晓得，只是怕老太太跟老爷提，倒叫老爷为难。”她最怕的就是颜氏要把乔连波塞给知霄。
几个丫鬟婆子将冷玉如抬入客房中，忙忙地一边煮了姜汤来，一边去请大夫来诊脉。
绮年也是不解：“去叫你的那丫鬟是谁的人？怎么会将你推入河里？如若不是她跟在后头，又或者张殊不来，只怕冷玉如真会淹出个好歹来。”
绮年心里忽然一动，想到了一个人：“阮语……”莫非阮语说出了她知道、郑贵妃杀害皇长子生母的事？倘若那样……
“只怕这事真是冲着我来的……”绮年慢慢在椅子上坐下，“胭脂入京是在世子动身去渝州之先。”那时候谁知道赵燕恒要去渝州？
“胭脂找绣娘入府也在世子刚去渝州之时。世子那边刚ธ刚引起永顺伯的怀疑，胭脂这边就动手了，永顺ิ伯的消息再快也不致如此。”这件事只能是郑家干的。郑家如果想让她死，只能ม是为了灭口。毕竟她与郑家并无直接利益冲突。
如鹂一听就急了：“世子妃去找皇长子妃吧，求皇长子帮忙！”
“万万不能ม。”立春立刻抬头，接到如鹂等人的怒目而视，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世子与皇长子可以投契，却不能深交。皇子结交外臣乃是大忌。
世子十数年韬光养晦才不引人注目，若皇长子牵扯进来，深究下去必定查出世子与皇长子的关系。到那时皇上就要猜忌皇长子了。若皇长子不得东宫之位，世子也危矣。世子妃不但不能求皇长子帮忙，连茂源金铺的人手也不可多用。那里有一半是皇长子的人。”
绮年心里微微一凉，看着立春道：“你如今有多少人可用？”
立春低着头：“世子手中并无多少人手，除了我们几人，京城之内也不过有四五人罢了。显国公府有些人手，如今都归皇长子所用，不能再惊动了。”金国秀做了皇长子妃，金家的人手自然就是皇长子一派，若是动用跟动用皇长子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加上王府的侍卫，三日之内可能查明此事？”
立春踌躇片刻๑：“不敢相瞒世子妃，小人此时实无把握。事涉西北边关军事，是无人敢轻轻放过的。王府侍卫是不少，大都不是世子心腹，不能与他们多说，使用起来自不能得心应手。”
如鹂怒道：“这是什么话！这也不能用那ว也不能用，难道眼看着世子妃被人活活逼死吗？”
立春仍低头道：“世子临行前吩咐，叫小人务必护得世子妃周全。倘若王爷真要处置世子妃，小人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世子妃离开王府。世子在外头有私置的庄子，万不得已小人护着世子妃去庄子上住着，等世子回来”
“等世子回来，我还能回来么？”绮年缓缓地问道，“无人知道的庄子，世子妃悄无声息消失数日，等世子回来我如何自白？”她心里有些冰凉的感觉。“皇长子不受牵连世子便无恙，你们到เ底是世子的心腹。”首先顾的是世子的前程，她这个ฐ世子妃只有陪嫁过来的丫鬟才会真正心急。
如鹂又气又急，大声道：“谁要害世子妃先打死我！你们这样对待世子妃，将来世子回来……”
绮年摆手止住她的话，立夏忽然抬头道：“世子临行时嘱咐、务必护得世子妃周全，世子妃不能离开王府。若王爷要做什么，小人可带世子所有心腹在节气居守卫，等到世子回来便好。”
立春张了张嘴想说、如此一来世子在王府中ณ所有的心腹就会暴露无遗，跟郡王也会翻脸。想到赵燕恒临ภ行的嘱咐，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头道：“立夏所言甚是。请世子妃恕罪，小人只能如此了。”
窗户外头，珊瑚听得心惊胆战，木头人一样挪着脚๐步悄悄退了去。一路进了小厨房，吩咐婆子熬些粥汤，自己看着灶下的火苗发呆。即使世子妃不死，跟郡王爷彻底翻了脸，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世子妃有世子的宠爱，自己这些丫鬟有什么？若是如鸳如鹂那样的心腹还好，自己是后头来的，连说到秘密之事都要被打发出去的……
“珊瑚姐姐？”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姐姐的脸色好生难看，可是身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