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知晓她们是在各府福晋面前侍候惯了的，原是稳妥，她虽是不喜到外头，也只能点点头，问道：“九爷在哪里？”
那十五家的外宅奴才自然有眼色，主子正在火头上，齐粟娘不过是暂代，争不了副管事的位子，她是二管事的妹妹，若是说上一句好话，怕不比他们争着强？都是赶上来巴结。
直等到后半夜，酩酊大醉的齐强被安生、伏名送了回来。
齐粟娘苦笑着，哄着齐强在暖和的炕床上躺好，正要转身给他去端醒酒汤，却被齐强扯住。齐强挣扎着半坐起来，从怀里摸出个ฐ大红描金纸封包，塞给齐粟娘，迷愣着醉眼，“……来，哥哥给你的压岁钱……”
齐粟娘用力咬着唇，勉强忍住眼中欲坠的眼泪。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侧头看向十四阿哥。当初在蒙古帐子里时，她虽是心有疑ທ惑，却以为他只是为些小意气折腾，没想是却是可怜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
荷塘上的莲香暗香随风而入，齐粟娘脑子一清，回过神来。她走开三步，端端正正给十四阿哥行了个礼ึ，认真道：“十四爷对民女的关照，民女感激不尽。”
齐强低声和他说了几句，那ว老掌柜转头打了个手式，便有身着青梭短打袍的伙计从侧门里牵了黑漆马车出来。那马车车轮甚大，车厢小巧扎实，开着雕花窗，虽不显眼，却不是寻常人家能ม用。
齐粟娘只能点头，眼看着他上了车，赶着向皇城而去，心中有些不安。一旁有伙计引着她到了后院，回形的走马楼足有三层高，一间间堆满了货，伙计们楼ä上楼下忙个ฐ不停，三个侧门里马车来回不断ษ。
齐粟娘听得一愣，齐强敬了刘延贵一杯酒，笑道：“你放心，不合官家联上是我的规矩，中间仍是要转一道的。”刘延贵稍稍放了心，不想冷落齐粟娘，转头笑道：“齐家妹子，已是订亲了？出阁时别ี忘了叫哥哥吃杯喜酒。”
刘ถ延贵一愣，脱口道：“不是听说订了淮徐道那ว边的——”转眼又似了悟，点头道：“也是，我们到底是白丁，”叹了口气。
齐粟娘呸了一声，只是拿眼看他，齐强斟酌道：“妹子，虽是听王大叔说过，我原也没想到你性情是这般，只以为是个文秀的。演官是秀才出身，人也温和，方圆十里也没有更好的。如今看来——”叹了口气，看着齐粟娘，道：“我回来路上，就听得直隶那边的朋友说起演官，听说是皇上宠爱，演官前程大着。妹子，齐大非偶，哥哥是个白丁，除了银钱帮不了你什么。演官儿如今虽好，却难保将来如何，哥哥怕你受委屈。”
齐强瞪眼道：“你难道还亏欠了他？没下过定茶也没插过钗ู，算不得订亲！有哥哥在，怕什么เ？只要你想明白，哥哥去和演官说，他是官身，还怕找不到老婆？”
陈演听得那一个字，已是欢喜起来，慢慢伸手抱住了她，“……等我们孝期都满了，我就领着媒人上门，向齐强哥求亲，给你插钗……”
陈演看着那银票，却不伸手去接，只是看着齐粟娘，“昨晚，我错怪你了。”伸出手来，牵着齐粟娘并肩坐到了桌边，满脸歉然，轻轻将她抱入怀中，“你原是担心我周转不上，才去赊帐……”
齐粟娘见他写得不知所谓，心中大怒，扯过一张宣纸，歪斜写上几句春节指定用词，让齐强抄写。齐强见得“春回大地，福满人间。”“人勤物丰，国泰民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如此俗到不能再俗的对联，哈哈大笑，一挥而就。
大年二十九晚上，依着扬州府高邮地界的风俗，齐粟娘用木炭在两家院中都摆了上红旺旺的“元宝火”。到得除夕之夜，两家各自祭拜祖宗，接了神。齐粟娘装了两大盆锅头饭，散上红枣、黑枣、豆子、插上松柏树枝，将花生和白果咬开了口，夹在树枝上，挂上锡纸做的元宝、钱串，做成“摇钱树”、“聚宝盆”供在了两家的神柜前。
齐粟娘听得高邮帮三字，大大一呆，知晓是漕帮各地水手的械斗。馆子里一时间热闹万分，人人都在议论。齐粟娘早ຉ从王大鞭哪里听说过，以繁华码头为据点，漕河沿岸共有一百二十八帮，俱是各地漕运水手结成的帮派。
齐粟娘听了这一出，想着四阿哥的意外出现，齐强的独自离去，心中ณ正有些不安，却又听得一阵喧哗，比开先更是混乱。她站起看去，竟是高邮知州ะ衙门兵丁在驱赶拿人。官府出手，看热闹的平头百姓俱都一哄而散，多是藏回了家中，便是五味楼ä也一时而空。
宋氏喜出望外，一把拉着齐粟娘的手道：“妹子，这事儿若是成了，咱四姓上下哪一个不感着演官儿的好？自打高邮城里知州老爷，宝应、兴化两ä县的县老爷遣人来你们家拜了，那些收税、差役的对着咱几家客气了多少？若是再多出几个官家，咱四姓还怕谁欺负？”说着说着，泪花儿便冒了出来，哽咽道：“若是我肚里的孩儿是个男娃ใ，我也能ม有个盼头儿了。”
宋氏回家自然把这些话儿传了出去，四姓大喜，族老们多是让婆娘们来走动一二，到了冬至节上，更是热闹。
陈演一觉睡醒，已๐是日上三竿，他呆呆看了看身上的被子，身下的床，再看看了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窗户，大大一吓。他三两下跳下床来，正手忙脚乱地穿衣，却听得一声门响。一阵饭香涌入，齐粟娘走了进来，看着陈演一笑，道：“陈大哥，你可睡好了？”
齐粟娘笑道：“你吃就是了，还管它哪里来的？”歪头道：“总不会是我偷来的。”
齐粟娘越笑出声来，哄着道：“十四爷是天潢贵胄，要什么没有？民女有什么？民女已是卖到陈家了，亲已经订了，别说是自个儿，便是衣上的衣物、用的东西全都是贵人们赏的，能在这喘气说话儿都是天幸了。民女能给的，也就是记着十四爷这份情，盼着将来有福气，能在十四爷面前卖个好儿罢了。”
齐粟娘听得他说“无甚情意”四字，心中乱麻一般，怔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陈母如同救了我的性命，他待我也未错了半分。说好了，我和他是父母之命，说不好，我也该知恩图报。”顿了顿，道：“再者，我和他皆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便是说到情意，相依为命的情义哪里又少了？十四爷……”
崔浩慢慢点了头，还未说话，齐粟娘却笑道：“小崔哥，你如今这般得意，到底是几品官？都到了八爷跟前，也不和我细说说？”
齐粟娘尤记得当初和小崔在漕船上日日形影不离，女孩儿家的辫子也是小崔教她扎的，哪里听过他说这些规矩，安慰笑道：“小崔哥，你放心，宫里的规矩可大了，女孩儿家的规矩，我学了不知多少，我老实着呢，你不用替我担心。”
她倒了药渣，正收拾针钱篓子，突地想起还有一双今日方做好的鞋没有塞到เ包袱里去，顾ุ不得蕊姑取笑，急急取了，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打算去前廊下寻秦顺儿。
天际边只留下夕阳最后一抹残影，凝春堂的夏蝉在树荫里不知停歇地鸣叫着。她一路走着，仍便有些头疼，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身子上一时冷一时热的，有些晕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