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苦笑着点了点头，这般情形是好是坏，实在不是她能所知。她回过神来，见得窗上旧糊的窗纸被吹开了条缝，渗着风，走过去用细针别上，转身替陈演脱了正七品的旧官袍，换上家常细葛布单衣，浼水洗了面。
齐粟娘卟哧一笑，歪头道：“陈大哥，你送了多少礼ึ给淮安知府？他这般肯替你说话，把你评了上等？”
连震云被重响惊醒，又听得齐粟娘惊呼，大吃一惊，甩下绸衣，三两ä下拍灭火焰，丢â了湿巾子，扑到朱红幔帐上去拉齐粟娘。
院子里的雨下得更大了，对面书房里敞开的房门中可见两盏油灯，被卷入的冷风和漂雨打得左摇右晃，奄奄一息，微弱地坚持着。
更敲五鼓，茶换三盏，齐粟娘听着院子里的芦花小母鸡儿咕咕叫着，揉了揉微酸的脖子，站起身笑道：“五更了，再过一会就天亮了，大当家该回了。”连震云正看着她的侧脸出神，听得她逐客，微觉茫然，双眼一扫，记起身在何处，慢慢从桌边站起。
连震云默默卷起，收入袖中，“今晚……”三更，四更，五更，不过是两个更次，两个时辰，长宵易尽，寂寞难捱。
李四勤一听，豁开嘴便笑了，“那俺倒是放心了。若是这样，齐大虫那婆娘怕是也要跟着长长？正六品诰命是——是什么เ？”
李四勤正念叨着“安人，原来叫齐氏安人。”，突然见得连震云要走，连忙一把抓住，陪笑道：“大哥，算了吧，卸了他一条胳ฑ膊，赶他出坛子里就好了，兄弟我求你了。”
齐粟娘慢慢将头抬起，侧过身，将如意金钗ู从枕箱上移开，打开了枕箱盖。虽是没有灯火，仍看得见里面十余封已๐拆开过的旧信，还有信封右角上的“陈”字。
她抓着碎纸片，跳下床来，奔到เ灶间。炉膛中的火种半明半亮，在灰堆中慢慢烯烧着，虽不辉煌却能熬过漫漫长夜。齐粟娘看了手中的碎纸最后一眼，双手送出撒入了炉膛中，明火儿蓦然亮了起来，碎纸片被灼热的火焰舔食着，扭曲着，转眼化为黑灰，混入了灰堆之中，便再难分辨出来。
陈演愕然失笑，仍是不语。齐粟娘牵着他走到院中，一边让他看竹棚下的翠绿一片的青菜地和竹棚绿藤上满满的丝瓜，一边嘴里“咕咕”叫了两声，引得院中里两只芦花小母鸡扑着翅膀一阵乱ກ飞。
陈演哈哈大笑，低头在齐粟娘唇上重重一吻，道：“什么เ话，便是天仙都拉不住我回来找你。”紧紧抱着齐粟娘，“除了别去坝上和县城后街，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是无趣，尽可四处逛逛解闷。你平日买菜的样子，别人也看不出你是县台夫人，若是有事，就去寻王捕头。”
齐粟娘听得此话，心中一颤，待得两人相拥而眠，陈演睡去，她却无法入眠。她侧起抬身，看着陈演的面庞，去年在高家堰晒出的黑肤虽是褪去许多，皮肤仍是粗糙。齐粟娘喃喃低语：“你放心，你若是想治河，我自然跟着你，只是要让你平平安安有个结果方好。”低头在陈演唇上一吻，“便是我，也不想把那世所有一切都忘却……”
陈演看着齐粟娘，苦笑道：“我不让你去，只是担心你日后为这事儿受委屈……”见得齐粟娘微带黯然的脸色，终是叹了口气，把她抱入怀中，“罢了，衙门里的事多，我不能ม陪你，这里没有亲眷，你也不爱应酬，平日都是独个儿呆着，只当替你寻个乐子罢。我是清河一县之主,只要不出清河,ไ我总能护得住你……”说罢，亲了亲齐粟娘，拿起官帽走了出去，到了门口突又转头，笑道：“粟娘，中午我要吃炒年糕。”。
门格应声而开，涌出一股带着残荷清香的暖气，连震云深吸一口长气，走了进去，看着那妇人欣喜的脸，柔声道：“快关门。”
连震云见得那妇人倚坐在小桌边，转头看他，沉香色细叶展枝宽幅裙边垂依在座榻脚边，半撒了一地，不由á自主几步跟了过去，想挨近那妇人，却又在三步外停住。
齐粟娘早知道陈娘子不是个寻常女子，听得这样的逸事，仍是咋舌。陈演看着齐粟娘微微一笑，“不料é母家却因我父无功名在身不肯允婚，我娘割放脚，非我父不嫁。待得康熙十年，我父幸遇河道总督勒浦，惜其才收为幕宾，勒浦大人亲自作媒，带我父上门求亲，两ä人方才得以结璃。”低下头，吻了吻齐粟娘的额头，叹了口气，“我父下狱，母家恐受牵连，劝我娘改嫁。母亲大怒，带我离了杭州，四处飘泊，只等我父昭雪，没料到……”
陈演愕然，随即哈哈大笑，“康熙初年，皇上便下旨禁止妇人裹脚๐，江南一带汉人却是我行我素，以小脚为美。只是我娘带着我四处颠簸流离时，日日抱怨不良于行，悔不该少时无知听父母之命，到头来受苦。”回头看了看门外，转过头来，悄声道“你那双脚肌肤细腻，柔若无骨，我很是……”
眼见得小船近岸，王捕头等人纷纷冲下浅滩，涉แ水奔到船边。陈演再也支持不住，失了神智，只紧紧抱着齐粟娘不放。王捕头等人欲将陈演、齐粟娘分别抬到木板上，用力将陈演的手分开，他猛又醒转，勉力叫道：“粟娘－－－粟娘－－－－”声音干哑微弱，惶急异常。
王捕头看着陈演又晕了过去，急急催着衙役抬着陈演、齐粟娘、钱巡检向草堂而去。另一头，十几个受伤的水手，也被漕帮帮众抬着跟在其后。
齐粟娘“卟哧”一声，不自禁笑颜逐开，抬手给他斟ต了一杯酒，歪头道：“陈大哥，这般的艳事儿，这四年可有多少?”
齐粟娘咬唇看他，轻哼一声，把给他倒满的酒杯取了回来，自个ฐ儿一口喝了。陈演哭笑不得，摇头道：“粟娘，粟娘，便不是我心中有你，这些事儿我哪里又敢接的？多是藏奸含机，能ม有几分真心？”
有耳朵尖的听得鸣锣之ใ声，叫道：“县大老爷，是县大老爷来了——”
坐在上的许老爷子仍是闭着眼睛，没半分动静，两个族老上前禀告道：“老爷子，听着锣声，确是县大老爷到了，还请老爷子领ๆ着去外头接上一接，方是礼数。”
外间摆着三个红木镶银大衣柜，其余圆几、妆台、春凳俱是一色儿红木镶银。妆台上一只雕漆平软螺甸大妆盒，里头七品诰命戴珠凤冠耀眼生辉，镂银粉盒里关玉和的荷香粉，边福茂的玫瑰胭å脂、隆德生的螺丝黛香气扑鼻，男人梳辫用的刨子水也摆了两锡瓶。
齐粟娘一呆，张口要问，又忍下来。她替张演换了常服，打水抹了脸，方过去关紧了房门，悄声在陈演耳边道：“张大人就是为ฦ了这事召你去淮安？”
没料é到一连十日，这卖豆腐的女子日日在门口叫卖，王捕头日日买了三文豆腐脑。齐粟娘大觉有趣，正要寻机会和陈演打听打听，陈演却出了公差，到县界ศ边上的盐场与盐政许知事处理一些民盐纠纷。
草堂后院里，齐粟娘一边琢磨这事儿，一边笑着送了云典史夫人相氏、汪县丞夫人许氏出门。草堂后院不过五间旧ງ瓦屋，用泥墙围了一个大院，不过也是灶间、水井。大竹棚下开了一些田哇、种了些花草，到了初冬早已零落。后门一开，可见草堂后成片的民居，中间空地上是一个小集市，多是卖菜，卖旧ງ物的小贩。
陈演急急转身，连退三步，看着两个满脸迷惑的丫头，呆了半晌，方แ苦笑道：“你们且下去吧，以后我和粟娘——本官和夫人在内室时，未唤你们，不许进来。”
陈演解了外衣甩在一边，无奈道：“竟是在家里也找不着自在了”说话间，便要挨着齐粟娘坐下。齐粟娘正要和他说话，突又见得陈演站起，走到เ屋门前，探头左右看了看，把门严严关上，方转身过来坐下。
陈演见她使性子，却是笑了起来，一边脱衣摘靴，一边道：“我们是结夫妻，我自然和你实话实说，你要是不爱听，我以后就不说了……”说着，便去扯齐粟娘身上的被子，“且把衣裳๙脱了再睡罢……”
陈演哈哈大笑，伸手放下青帐，挤进了被子，“我哪里敢蒙你？你看我，到如今还能对你说个不字么……”
齐粟娘先听得陈演所言，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待听得陈演说起田地，便知不好。再听得康熙语气森然，有问罪之意，背心冒汗，“卟嗵”一声在屏后跪倒。
陈演一时心乱，眼神儿不时向屏风后瞟去，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康熙大怒，便要作，陈演急道：“皇上，微臣向不理银钱产业之事，语焉不清，微臣有乡中亲友转来书信一封，请皇上御览，一看便知。”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
刘ถ三儿在被中痛叫一声，传出闷响，左脚用力一踢，力大无比，立时将齐粟娘踢飞三丈，重重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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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粟娘实是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甚是失仪，李德全见康熙ກ含笑看了她一眼，未作怪责，便没有出声。
“李德全，换一班人，他们也两天没吃没睡了。”
待得她出了宫，马车便被直接被拉到了九爷府，齐粟娘跟着伏名向书房走去，隐约见得两ä位主子从书房外廊下走了出去，看背影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齐粟娘见他们拖到เ此时方离府，不免奇怪，到เ了书房廊下，德力拦了伏名，只放了齐粟娘进去。
待得她施礼已毕，九爷咳了咳，问道：“太后召你进宫有什么事？”
九阿哥谢了恩，抱着大格格出来让李德全看了一回，请他喝了杯茶，齐粟娘奉上赏钱，便送走了。
眼看着各位贵人吃饱喝足，正听着戏，齐粟娘又到了前头把各项事儿打点清楚，太子爷、三阿哥车马让到前头，八、十、十四爷和大阿哥的压后些没错，四爷和十三爷一块儿，其他几位爷按着顺序来，宗亲们、外官们总不能越到阿哥们的头前去，让外头笑话九皇子府不知道规矩。
齐粟娘点点头，道：“哥哥说的我明白，但是妹子欠了十四爷的人情，没得为了保住自个儿就疏远他的道理——”
齐强面色沉重，齐粟娘反倒笑了起来，道：“哥哥说的什么话？齐家就我们兄妹两人，没道理哥哥有事，妹子还躲着的。若是这样，哥哥当初怎么不自个儿走了，何必回来寻我？”
十阿哥似是回过神来，皱眉道：“八哥，她又未去清河，能知道什么？”
风大了些，厅子里的花香越浓郁起来，齐粟娘有些受不住这些香气，胸口隐隐闷，面色不禁有些白，八阿哥看她脸色，笑着道：“齐姑娘，陈大人可和你提过河工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