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转头一看，陪笑道：“四——四少爷，那是妾身托她给买的新鲜菜，是鲜笋、胡箩卜和豆腐，本是妾身今日要吃的。”
乔装的御前侍卫齐声应了声是，退了开去，王婆子犹豫不决，在门口不移步。齐粟娘连忙迎了上去，原想悄悄叮嘱她两句，一看门边的御前侍卫，闭紧了嘴，接过了王婆子手上的黑芦花鸡和菜蓝子，拉着她走了进来。
莲香一身浅白娟衣裙，肩上轻靠绛红油伞柄，仰头看着码头上酒亭中正和云附鹏、全过雁、温报回等人话别的连震云，微叹口气，“月满则亏，盛极则衰，向上走未必不好，只是离着散场的时候也不远了。”
连大当家虽是……虽是和许家败落脱不了关系，但他如今已是你的夫君，你可千万别糊涂。”
蕊儿听得这般话，只得把帐册收了，转到外头去清点银子。齐粟娘悄声在莲香耳边道：“说不得，原来是我小看你，这才几天，就把你们家的爷哄得不想再娶正妻。啧啧，以后总是常例，这句儿说得好。”
齐粟娘愕然无语，莲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夫人不用替莲香担扰，老太太再是疼我，我也是个丫头。做小俯低，小意儿献殷勤原是本分，侍候主母哪里就委屈我了？再说——”微微一笑，“这几日我也看明白了，他是个顺ิ毛驴性子，依着就好，打着就要恼，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便是将来有主母，想来她也不敢太张狂。我只要安分做我的偏房，小处儿免不了看人脸色，大事儿上却是能ม平安的。”
齐粟娘一笑，咽下嘴里的梨肉，“蕊儿姑娘费心，相奶奶那边可送去了？”
这话说得齐强也笑了起来，一边取了牙箸给齐粟娘，一边笑道：“你们家蕊儿姑娘太小心了些，我妹子哪里是挑剔的人。”
相氏连忙道：“姑娘赶紧去吧，我们也不是生客，有半叶在就好了。”
齐粟娘执着雪绽盘盏儿。将冰汤一口口饮了下去。身心一爽。满身地燥热一时平复下来。便摇着白纱扇儿和相氏商量席面用菜。计算喜钱。
一向不说话的梗枝慢慢道：“爷地正房，将来做新房时，多是为当家奶奶备着的，姨ถ奶奶想也是能明白。”
蕊儿笑道：“必是连大河从路过地漕船上买了时新尺头送进来了。梗枝。你去接了。让他们送到卷棚里来让夫人和相奶奶过目。”
齐粟娘在门前眺望，一百二十里长，七十丈高的高家堰，被太阳晒得泛着刺๐目的白光。齐粟娘以手搭额，眯望看去，一群群修补堰坝的河工如蚂蚁一般蠕动着，看不清到底哪一个是陈演。
棚子里有十个ฐ大灶。十五个做饭地婆娘。还未到เ做饭时辰。正在一起说笑。见得齐粟娘过来。连忙站起。便要跪下磕头。齐粟娘连忙道：“嫂子们。我还小呢。经不起这样地。好歹让我积点福。”
齐粟娘抬头看向院子。扫了一眼关满女子地厢房。“大河。到底有没有找到莲香？”
连震云稳步走了进来。眼光平直。未有一点闪烁。从齐粟娘头上三分处扫了过去。便微微低了头。在左侧上第一张木椅前止步。远远施礼。“夫人。”
莲香惊哭道：“奴婢没用什么，只用了点县台夫人送的荷香粉——”方说到此处，嘴儿便被连震云重重堵住，抹胸被一把扯开，连震云在她一双嫩云上狠狠揉捏，留下一片通红指印。待得连震云移开嘴，莲香呛咳着哭出声来，连震云几下扯烂她的白绫裙子，喘着道：“你以后就跟着我，你爱用这香粉，我就买给你，你要什么，我都弄给你。我如今也是官身，我让你比做官家夫人更娇贵，再也不用烦心银钱，也不用做饭缝衣，爱喝酒耍钱也由你，你就跟着我……”
连大河脚步一顿，问道：“这里可有一个莲香的丫头？大当家在哪里？”
许知事连连磕头，将藏纳财物的地点一一说出，果然和温七所说并无二致。众人听得金银珠宝数目大出预ไ想，更是欢喜。
后头哭声大作，连震云侧头对盐司差官笑道：“既ຂ是有金瓶阁，大人可去看看，若有上好的，带几个回去。”
月钩儿正是新妇得宠的时候，不依道：“只听过兄长教导妹子，哪又听过妹子管束兄长，你——”看了看齐强的脸色，眼眶儿红了起来，“爷若是头一日就要走，必要留แ个不合别人一样的念想儿，说好下回来的准日子，免得奴叫院里的姐妹们笑话，说奴没侍候好头遭儿的贵客。”
月钩儿转了转眼珠儿，扯着齐强身上的绯红葛纱新衣儿道：“奴不要别的，就要一匹葛纱。爷赏了奴，奴制了衣裙在身，也叫人知晓，奴是京里来的贵客梳笼的。”
桂姐儿说的原是窝盘连震云的惯话，又知晓连震云的性情，不敢纠缠，赶紧破涕为笑，给连震云倒酒，再见得连大河送上来的三匹闪缎，两ä支金钗ู，越撒娇撒痴，奉承连震云，讨要他腰上银穿心金裹面里的香茶木樨饼儿。
月钩儿虽是未开脸，行当里的规矩却是学了十足，比桂姐儿更会抓人，知道嫖客的话不过是当面光，双手捧了一盅酒儿到了齐强嘴边，笑道：“齐大爷既是这般说，奴就等着了。”齐强哈哈大笑，香了她一口，催着要月钩儿再唱曲儿，月钩儿模样身段原是这一街上拿尖的，平日里被客人捧着，自不肯让人事事顺意，只是窝在齐强怀里娇笑。
陈演和齐强俱是大笑，齐强把袖袋里的零碎吊挂取了出来，安生连忙接着，给齐强打理妥当，齐强丢â了两块碎银子结他，笑道：“你这一年也辛苦了，我也没地儿使唤你这小崽子，和你姑奶奶说一声，她若是准了，你爱上哪玩上哪去。”
陈演坐在前厅子里当摆设，由着齐强一步三摇地出了前门，沿河向闸口上而去。
安生不过才十二三岁，生得颇是俊秀，只是有些瘦削，笑嘻嘻地进了中门，到เ了堂屋，在门口利利索索给齐粟娘请了安，说道：“小的给姑奶奶请安，大爷让小的给姑奶奶带话，后日船就到了清河码头了，等到了码头，见了面，求姑奶奶给几份体面，回家了再教训。”
安生亦是一脸的笑，走了进来，被齐粟娘按着半坐在椅上，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才道：“姑奶奶，大爷这一年在外头辛苦是没得说的，秦官家写信过来，说九爷给大爷弄了个正六品千户，在京城里买了一处三进大宅子，送了两ä个姑娘，就等着他回去呢。”站起谢过齐粟娘端过来的桂花夹层小汤圆，呼呼吹着，笑道：“大爷回了九爷，饶三个月的假，过来看看姑奶奶，只说误了姑奶奶成亲，要过来给姑奶奶赔罪，九爷二话没说就准了，这不，奴才就侍候着大爷来了。”
陈演紧紧抱住齐粟娘，低低地道：“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我是个男人，也是你夫君，断没有你受人无礼欺负，还叫你忍着的道理。”慢慢松开怀抱，替齐粟娘的拭着泪水，“人活天地间不过求个安心，齐强哥有九阿哥护着，我们不用让担心。我们夫妻也就是两个人，一条命，你忍不下原是正理，你若是忍了，也白嫁给我了。”
拉得满满的朱红帐下，描金漆桌上的四碗一盘不过约动了几筷，已是慢慢凉了。
猛然间，对面书房中油灯突地大亮了一下，连震云的眼角被一点寒光刺痛，到了嘴边软语央求顿时吞住，只见朱红云锦帐上一支苍白的小手，青筋冒起，死死抓着一根如意头金钗，金钗尖端寒光闪闪，冷冽寒心！
齐粟娘在黑暗中凝视着连震云，“妾身明日便请大夫过来看伤。今日天晚，妾身伤疼，大当家请回罢。”
她在书房掌了灯，将暖瓶中的青瓷水壶灌满，翻出一块厚绵布巾子，便听得书房门一响，被推了开来，“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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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震云冷哼一声，起身站起：“跪外头院子里去，明天这时候再来回话。”说罢，开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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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想起陈演临ภ去时提到全知事也去了淮安，暗暗叫苦，怕是工ื程建成后，漕司与漕帮不再日日为卖命钱扯烂帐，有了和气。全知事为着考评报上了漕运衙门，漕督又报给了康熙。只怪皇上南巡得太不是时候！否则这样小县城里的事哪里又会到他耳朵去？
连震云轻声道：“门外无人。”
齐粟娘大愣，疑惑道：“这是怎么说的呢？我在家里，可从没见过这位大当家的上门。”
齐粟娘心中大震，喉咙眼里干，脑子里嗡鸣不绝，尤听得王婆子说道：“俺老婆子说实话，这事儿俺是不信，漕上那位当家没说的，是一等一的人物，县大老爷呢？那是等的人物，世上难见的。俺也年轻风liu过，只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偷人也要偷个值当的。俺就不信县台夫人这样的人，这般没有眼力价。”
云典史显是欢喜，“是，下官遵命。”似是犹豫了会，“大人，漕司全知事说起坝上的工程，缺了精通算学的人铺助,县里举子和秀才多只知晓些浅近算学，大人你看……”
齐粟娘心中一惊，又是一急，外头云典史已是喏喏连声，不敢再提。
连震云半垂着眼，似仍在看图样，嘴里道：“夫人为ฦ何不交予县台大人？”
连震云低着头，慢慢卷起图样，收入袖中。“夫人请说。”
待得两人已毕，齐粟娘绯红着脸，缩在被子里，摸着陈演的双腿，害怕道：“陈大哥，会不会痛？”
齐粟娘埋在他胸前，红着脸笑了半会，抬头道：“陈大哥，你放心。十四阿哥当初不过是可怜我，担心有朝一日你不要我了，我无依无靠，没得个归处，方才想把我留在宫里侍候他。”说罢，又笑道：“反正他是阿哥，身边也不在意多我一个人吃饭。”
窗外王捕头应声道：“大人，小人在。”
陈演尤是不信，许老太太笑道：“大人，夫人是心疼大人受伤方才哭泣呢。”说罢，牵着相氏走到了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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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演哈哈大笑，在齐粟娘唇上重重一吻，腆脸道：“粟娘，我饿了，我要吃那肥肉馅粽子。”
齐粟娘拿他没法，让他在水盆前站着泡手，转身开了蒸笼。蒸笼一开，一股香甜之味随着白白的蒸汽腾了满屋子。
两尺方圆的三层竹篾小蒸笼里都是色纱绑的小脚粽子，头一层是五个胡桃果仁糯米粽子，第二层五个红枣龙眼黑米粽子，第三层便是陈演要吃地芝麻肥肉糯米粽子。
齐粟娘用筷子夹起一个ฐ放在碗中，用张小泉翦子翦开了五彩粽绳，一边呼呼吹着，一边用筷子剥去了叶皮，笑着夹起，放在陈演嘴边，“烫着呢，先吃尖儿。”
陈演满脸欢喜，方要张口，忽听得一阵杂踏惶急的马蹄声响起，猛然在院门外停了下来，转眼院门就被擂得山响，“大人，陈大人，不好了，快开门。”听着竟是云典史的声音。
陈演和齐粟娘都是一惊，陈演疑ທ惑道：“他向来沉稳，怎的这般惶急？”看了齐粟娘一眼，“我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