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掌柜一身细葛布长衫，不急不忙笑道：“听少奶奶口音，怕是咱们扬州高邮人，又到北边儿京城里过见大世面，必不会见怪，小的便也直说。少奶奶身上这身拱壁兰花样儿没得说，是江宁织造顶尖儿的手艺。只是南边儿说到衣式，只有我们扬州最是时新，今年不同往年，尚樱桃红、膏梁红，再者便是泥金色。碧青色儿虽是好，怕也是前几年的颜色了。”
二掌柜早把他从头到下打量了个全，更是恭敬小心，“这位爷，里边儿请，容小店奉些粗茶。少奶奶，小店里的花式，少奶奶想是都见过，只有这颜色儿每年翻新า，小地就让人把八团、大洋莲、拱碧兰花式各色缎子都给您过过眼。”
“你说的话，我何时又没听过，你只管说罢。”
陈演一惊，正要走到屋里去解说，却听得齐粟娘轻轻叹了口气，“他娘只有他一个儿子，我没得开口求他让陈家绝后的理——”陈演怔了怔，脚๐步一顿，脸色亦黯淡了下去。
明年河银来了，我自然也松了。”陈演在书房中来回走动，重重叹道，“他们闹得这么大，扬州府沿河县州都不得安宁，不说他们在钞关闸口聚众拦截船只，原来被剿灭的水贼、盐枭突地全都冒出来，河标兵那边快压不住了。”
陈演半晌未出声，齐粟娘透过窗格，看着他坐在书桌边，面带倦色，眉头紧锁，不禁心中难受。邸报翻阅声突然一停，周襄天道：“大人，在下以为ฦ，若是能拖过一两ä个月，说不定能有转机。”
齐粟娘正是兴头上，咯咯着道：“哪有船娘坐舱里，客人来撑船的？客官，这是顺流，半点也不累。”
小画舫从北门而出，驶入城外瘦湖，正是四月末春光大盛之时，两ä岸百花齐放，绿柳成荫。
连大河惊了一跳，立时明白过来，“夫人护轿衙役增到了五十个，平日里就是小的们都难靠近，陈大人也防着他呢。他寻不到空档见夫人，算定了夫人今日一定会来我们府里喝满月酒，所以才——”
连大河连忙道：“夫人了席，向水榭里去了。”
咱们喝酒说话，杭州来地酒软绵绵，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罢，帘子一落，便没了踪影。
齐粟娘与莲香之ใ间互赠西已是常事。便也不在意。笑着谢过。李四勤换了家常织金锦绵袍。穿了暖鞋。抱着一坛杭州乌金黑糯酒走进来。身后两个小厮抬了一个ฐ大皮箱。
梗枝坐在栏杆边，一边着肚子，一边笑道：“奴婢娘家的时候，还跟着哥哥们收过帆，走过漕……”
齐粟娘莲香说得兴起。走到船头看家人们撑竿划船。众女一起涌ไ了出去。桂姐儿指指点点。“就这样地大船。奴婢和月钩๗儿两个便能撑住。若是小画舫。奴婢一个人就行了。定是稳稳当当。不得晃动半点。”
送了陈演出门。齐粟娘也不坐官轿。带比儿、枝儿、理儿。还有周先生房里地丫头长生。在外头花五钱银子叫了五顶便轿。赶在社火进城前。悄悄儿进了连府。莲香接住。带着蕊儿、桂姐儿。就连梗枝也不肯在府里呆着。领着二十七八个丫头媳妇簇拥住扬州府台夫人。一块儿到了门面楼上。
齐粟娘走上楼一看。临街楼ä面上竹帘低垂。中间设放了锦绣围屏。摆下了四十样鲜果茶点。席前摆了迎神香案。楼角上挂满茱。
齐粟娘知晓陈演在哄她。依在他怀中笑得不行。陈演越欢喜。见她容色娇媚。不自禁低头吻她。被她笑着躲开。“满身地酒气。你和周先生喝了多少？”
中秋地明月高悬在天际。为漕河上地船队照亮了水道。也给扬州城洒下一片清辉。
打谷场上大灶前。婆娘们忙得一头大汗。“奶奶。这些粗瓷碗是打算散席后。送给各家？”比儿一身粗葛布衣裙。粉面上尽是烟灰。一边挥着大勺子炒着鸡块。一边笑着对齐粟娘道“咱们家可用不了这许多东西。”
比儿半晌不出声。用力把青椒鸡块炒熟ງ。接过村妇递过来地粗瓷大碗。一共装了十大碗。方喘了口气。把勺子交给接手地村妇。和齐粟娘退到了一边。
十爷不满道：“九哥。你乐什么？要不是这个陈变之把底儿都抖了出来。我们今天犯得着挨这顿骂么？”
十四阿哥顿时笑了，“也是，九哥门下的奴才，像她夫君这般能ม得皇阿玛看重地，可没几个ฐ。”皱了皱眉，“听说她还没有生养，陈变之会不会休了她？”
陈演点头道：“你喜欢就好。她看着是个ฐ有体面地。在齐强哥那边。怕也是个ฐ管事丫头。我明儿上街。去给你买个上灶丫头回来。你就不用做洗衣做饭。平常我带着你出去走走。也不用怕别ี人说。”
“他信上写的，你又不是不明白，看不看有什么打紧？”齐粟娘右手抓着巾子替他擦背，笑道，“别碍事，你的皮厚着呢，我一支手使不上力。”
云典史亦是一脸惊色，“夫人，陈大人临去前让夫人快逃……夫人……”
了他们一眼，“我要换衣，请回避。”说罢，自顾下的衣扣。
王婆子又惊又喜，福了一福，“谢老爷赏。”便被齐粟娘送到了门口，两人都不敢说话，换了个眼色，便散了。
齐粟娘连忙应了，见着康熙是在院子里用饭的意思，便把泥模抱走，用整套的镶金素า银器皿将六碗四盘的菜果、蒸饼呈上。齐粟娘依着宫里的规矩，站在一旁，另执了一副镶金银筷，看着康熙的眼色，夹一口尝了，再换筷夹三筷用银碟盛上，敬给康熙。康熙用后，四爷和十三爷方动筷。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
乌ไ蹄嘶风马和高点上青马奔到เ草棚边时，傅有荣和十四阿哥胤已经淋得湿透，傅有荣翻身下马，急急走到乌蹄嘶风马旁边，将正要下马的十四阿哥小心扶了下来，“哎哟，我的爷，小心胳膊。”
齐粟娘正和莲香说话，等着桂姐儿报门引见，突听得外头一声脆笑，“姐姐，姑奶奶在哪里，我正想看看她长什么模——。”当头便见得门口人影一晃，齐粟娘隐约看着了一个十七八岁地女子，打扮大不同常人，上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遍地金袍，外罩大红翻边遍地金比甲，下着大红鸾凤穿花宽拖遍地金裙，裙ำ边大红段子金云头高底鞋，满身鲜艳之至，遍座儿的女人个个都不及她衣裙富丽ษ。
齐粟娘微笑点头，“请月钩儿姑娘进来罢。”
齐强听她体贴，心中欢喜，“外头的事不说，家里的事哥哥没有不听妹子的，不管是抬是娶，齐家也是我们两兄妹亲。”笑着道：“既ຂ是妹妹准了，过几天桂姐儿进门，我就让她引着月钩儿来给你磕头敬茶，认认你这个当家姑奶奶。”
齐强一瞪眼，“这就是我们齐家的规矩要进我们家的门，就守我们家的规。”说话间，就站了起来，“这事就这样定了，妹子，我到外头喝酒去了。”
齐粟娘迷迷糊糊，只觉纳闷，嘴里喃喃呐呐道：“锦儿，你再倒一杯，我细品品，这酒怎的这般易醉人。”
相氏坐回小凉几边，端了一杯酒，奇怪道：“哪有这般易醉人的花儿酒，我也喝一盅试试。”她方自抿了两口，外头云板又响，半叶急忙出去了，不多会，匆匆而回，道：“相奶奶，贵府里差ๆ人来了，云大人在家里似是中了暑，接您回去呢。”
“奴婢看着，两位夫人原是想把新า房放在爷的正房里，不过，”蕊儿瞟了坐一旁้笑地齐强一眼，“现下，县台夫人想将东厢房和耳房打通了作新房，还请爷的示下。”
齐强摇着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笑道：“这你就看错了，我妹子压根就没想让连老大再娶当家奶妈，就想把莲香的位置坐实了，我说连老大，你就看着罢，只要莲香替你生了个ฐ儿子，我妹子必要让我妹夫出面来说项，要你扶正。”
齐粟娘掩嘴笑着，“先去吃饭，你累็了一天也不消เ停会。”陈演吻了吻齐粟娘，“我不过是巡堤，那些挑石补坝地河工才真累。”仔细看了看齐粟娘，“你也晒黑了些，下回别和我来了，太辛苦。”
陈演哈哈大笑，“说得是，有你在，我就算不记得吃饭，也要记得睡觉。”齐粟娘连啐他几口，把碗送了过去，“县老爷同灶吃饭，这粥就是实在些，我听她们说平日里都是漂水看得见米呢。”
连震云见她神色木然，心中一急，禁不住想站起，走近她把缘由说清，却分明知晓绝不能起身，心中所想也无一句能宣之于口，只能牢牢坐在椅上，怔怔看她。
齐粟娘慢慢从茫然中清醒过来，死死咬着牙，费了全身之力，掩盖住满腔的愤怒，压住跳起痛骂的冲动，慢慢站起，也不看连震云，缓缓说道：“她现在在何处？”
连震云沉默半晌，哼道：“知道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丫ฑ头，难不成我还不能找女人？我陪她哥哥一处耍乐，她难道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我可不是她哥哥那般好性儿，由着她拘住了……”说到เ半路却渐渐消了声。
连震云一跺脚，“去和她说，我马上出去见她。”顿了顿ู，“齐三爷在她眼前？”
盐司差官哈哈大笑，对连震云道：“大当家，贵下属好生伶俐，这许家百年旺族，总有几个出色族女，自然要比戏子高上几分，”指了指挑选出的戏子相公，“这些就送给上头去，咱们的，下去看看罢。”众人一笑，下了金瓶阁，向偏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