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全儿瞟了一眼齐粟娘关上的院门，右手慢慢从腰间放下。
齐粟娘先听得要去见四爷，便有些不情愿，见得秦全儿进院子，又吃惊又惑，只得跟了上去，“四爷没在十三爷的东院？这里头……”忽地察觉秦全儿没穿太监服饰，一身靠红苏绸长衫，腰间绦带系着织绵荷包和小刀。
齐粟娘一听“河道”两字，便有些坐立不安。比儿安慰道：“奶奶不用担心，爷心里有着奶奶，总不会冒失的。爷不是说，这时节不做出头鸟，只做推墙手么？”
比儿笑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儿，奶奶不用烦心。爷心里有分寸呢。”
齐粟娘咯咯直笑，摇着手中的白纱团扇儿，笑道：“若是这样说，我倒真要去看看才行。我在北京城也住过两ä年，竟是全然没有出来耍过，要不就呆在宫里，要不就是呆在九爷府的小院子里。哥哥那时节方进九爷府，脚跟还没有站稳，下头的人也没使上手，日日里从早ຉ忙到晚，哪里像现在这样。”说罢，又叹了口气，“如今子虽是赚得多了，空闲儿也有了，却全投在吃酒耍女人身上……”
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像爷和奶奶这般拿着自家的银子去填皇上的窟窿，世上又有几个？奴婢送银票去给连府里大管事时，他虽是没说话，也是满脸的不以为然呢。也亏得连大当家记得奶奶当初的帮衬。”
青石边的齐粟娘面上不动声色，却和树后的宋清一样，暗地里都是抖擞了精神，竖着耳朵听她下文。
宋清大不耐烦，一时却不方便走出，只得忍着。眼见着齐粟娘把帕子放回袖内，又是微微一福，已是转过身来，不由暗暗点头。他只觉齐粟娘拿准了未出嫁的在室贵女面皮再厚，也没法子自说自话，只要不和这有心思的旗女搭上话，她就没法子开口。
齐强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
齐粟娘穿着白绫子金桂扣对衿春衫，湖绿绫子百折裙，头上金钗翠钿，手中ณ白纱团扇，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对沈月枝道：“嫂子，我还以为ฦ会把这法源寺包下来看花。没料é到人竟然这许多？”
齐粟娘满心的欢喜和惑，好不容易挨到了江浙会馆下车，进了双虹院。
齐粟娘默默侍候陈演洗漱换衣。比儿进来。在炕桌上摆了笋丝松仁粥和六般下粥劝碟。又将碗筷布置妥当。看了齐粟娘一眼。领着两个ฐ媳妇退了出去。
天色渐渐晚了。紫禁城内外都掌上了灯来。偏帽儿胡同齐府地大花厅里。十四阿哥和九阿哥对视一眼。“觉罗老太太？礼地嫡母？”
慈宁宫地宫灯全亮了起来。齐粟娘借着觉罗氏身后地屏灯。看向阴影里低垂着头地旗女。她地脸背着光。便有些模糊。只隐约见得端正挺直地鼻梁。
齐粟娘一时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留了后患。若是如连震云原来地打算。弄死了白老五和那个丫头。那ว里还用担心这些。她叹了口气。从脑中将这个念头赶走。慢慢向西花园走去。
那人远远见得齐粟娘走过。连忙退到路边打了个千儿。“奴才德隆给姑奶奶请安。”
孟铁剑呛了酒。满座地人俱是忍笑。齐强抹着头上地汗。“妹子。其实……”
十四阿哥顿时恼了。一拍桌子。“不准再说这几个字。”宋清见得满座里没几个好脸色。连忙附合。“翁白。记住了。不准再说。陈夫人。其实……”
十四阿哥大大一愣。拍桌大笑道：“你怎地把这句话说得这般好？—爷就应你了。快马一鞭！”
厅中除了秦道然。皆是会武之人。俱是惊异。罗世清看向连震云。“连大当家这个手下好生厉害。把翁白地短处抓得死紧ู。看着年轻甚轻。却是在刀枪里闯过来地。招式和经验都是老到之ใ极。”
“……只这血性中。胸脯内。倒有些忠肝义胆……”
傅有荣瞟了八阿哥地背影一眼。给正看戏地十四阿哥倒了杯酒。“昨儿一大早。八爷把那四位帮主召了入府。头先到地宋清好似说了些齐姑娘地事儿。还未确实——”
齐强一惊。站起坐到齐粟娘身边。陪笑道：“我只是一时新鲜……过两日就丢â开了……我也没仗势欺压他们。是他媳妇勾引我……他自己早知道……”顿了顿。“这些事儿……大宅子里也寻常……他们不过图些吃用……我半点不亏待他们……”
齐强半晌没有言语，齐粟娘又劝道：“你想想，德隆当初在九爷府里何等的风光，除了秦道然和你，就是他为大，绝不是个有钱就足的人。
狄风如面上一怔。凝视宋清。宋清回视于他。“连震云那五副简图你也看过罢？我直隶漕河段三十二处闸口水坝上。有十二处依图改建。”
宋清摇头道：“凭他地本事，没有这五副图也是要出头的，只是有了这五副图，他走得更顺当了些。”转头看向吴用星，“你继续说，陈大人与齐夫人可恩爱？”
齐粟娘抽泣道：“噶礼要把当年那个族女嫁给他做妾……好让他不在皇上面前参奏他……十四爷说，要我回去不准闹……过一两ä月再打出去……”齐粟娘的泪水越来越多，“……他现在就在直隶总督里，那个ฐ族
齐强将齐粟娘抱入怀中，轻轻拍着道，“不怕，演官儿不在意门第，这个ฐ哥哥现下拿得准。”齐粟娘抬头看着他，哭道：“他们要把他灌醉了，生米做成熟饭，他不娶也得娶ດ了，哥哥，我没法子听十四爷的，我要去直隶总督府里找陈大哥——”说着，就要抽身离开。
前宅里爷们地作乐之声隐隐转入了内宅，沈月枝喃喃低语，“我家虽是书香门第，到了爹爹这一辈已是败落了，不过是面上还有些体面。我打小儿没娘，爹爹辛苦把我养大，教我读书识字，终临前担忧我孤苦无依，听信了媒婆的谎话，变卖家产备好嫁妆，把我嫁到เ扬州来，却没料着——实是卖到เ汪府里为妾。”
沈月枝叹息着，“那时节，我家已是穷得备不起体面的嫁妆，为了让我风光出嫁，爹爹把他身边的侍妾，跟了他七年的侍妾给卖了。”沈月枝苦笑着，“她对我也有几分养育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
伏名悄声道：“安生送了爷回府，就去江浙会馆接姑奶奶了，奴才已经差ๆ人去催了。小的已让人守住西花园门，断不叫里头的人闹出来。”
后头女人们的砸物哭闹的声响一声高过一声，花厅里琴唱齐响仍是掩盖不住。孟九哈哈大笑，狄八和宋二亦是忍俊不住，齐强讪笑着，持杯劝酒，遮了过去，寻得空儿不住得向伏名使眼色。
保得住不闹到前头来？”
“她自个儿都撇不清，哪里还能管？”安生磨着牙，“她如今就是月姨奶奶跟前头一个红人，愣充了月姨奶奶的狗头军师，那君臣相得的样子，你是没看着，刘备遇上诸葛亮最多也就是那ว样了！”
齐粟娘微微一怔，“竟是这样……”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方叹道：“这又是怎么เ说的……”
齐粟娘一时愕然，醒过神来，笑啐了安生一口，“你大爷不在府里，你如今可是投靠到你大奶奶和姨奶奶那头去了？倒在我面前说这些……”
连震云喝了口茶，慢慢点了点头，“也难怪她手上调得到เ银子，上家货源不用愁，直接送到京城牙行，连下家也不用找。”
连震云沉默半晌，将茶盅放到桌上，“我料着他不会真动仓银地……万一闹大了，就算不会连累็她，一旦家产被抄，她多半不会去连累齐三爷。留着她一个孤零零无亲无财的妇人，府台大人不论是流放还是死，都安心不了。”长长叹了口气，“照旧盯着罢……我能等……”
我说的这几句话可不能说给周先生听，否则我不把~你。”
齐粟娘看着七夕的背影，笑着走出堂屋，伏名走到台阶边禀告道：“姑奶奶，小的方才和喜婆子商量着，还有一月就是秋闱，贡院里头正请文曲星呢，接亲时咱们抬着花轿从贡院门口过，说不定就把文曲星请到咱们家来了。”
话，你和夫人说，我只想着和她长久在一处儿方好顿，又道：“齐三爷和沈姑娘的亲事眼见着要办了，你让她别操心，保重身子，我去和我们爷说说，迎送女眷的事我过府去替她办。”
莲香笑道：“若是齐三爷来开口，这事儿就更容易了。他如今和沈姑娘还好罢？昨儿我还听二爷说，他如今老实得紧了？”
蕊儿虽也是一脸苍白，仍是抢上几步将莲香扶起，转头急道：“赶紧ู叫外头备车子，半叶，籽定，过来和我一起扶着姨奶奶。”
连震云一脚踹在他后膝盖窝上，脸上铁青，拍桌怒道：“那是府台大人的内眷，生产地妇人，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理进府里去看？”
连震云一脸愕然，半晌没回过神来，连大河重重咳了一声，“大当家，夫人说地这事儿，怕是不好办……你看……”
莲香走上前来，笑道：“汪夫人可不好打，夫人，这份人情可不好还……”
“谁说不是呢？那回曹大人解职，他们多少也使了力。曹大人虽是要填亏空也犯不着拼老命得罪他们，现在自然缓了些。”莲香看着丫头们都拥在船头，蕊儿在后舱哄着海静，悄声道：“便是河标兵，崔大人如今辑私盐也松了，我猜着，多少也是分了银钱……”
“不过是三分听着，七分猜着。他们喝酒吃饭时偶尔说上一两句，大河大船他们来回事，也能听个ฐ半截。许家原就是吃盐的，我跟在老太太身边，打小听多了这些……”
莲香听到此处，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齐粟娘看着她道：“怎么了，海静身子还是不大好么？”
齐粟娘慢慢摸了摸肚子，“梗枝她如今……”
那人的眼光扫了过来，比儿只觉如利刃一般在她面上划过，心下战怵，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听得齐粟娘陪笑道：“……四少爷，她是我……是妾身地贴身婢女，断不会乱说的……”转头道，“比儿，你把水和药放下，就回房去歇着罢，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
齐粟娘吞了口吐沫，不敢看四爷，“臣妇和兄长过来祭扫父母，他去江宁城拜迎两江总督，还未过来……”说罢，起身将茶放回桌上，到屋角六角架盆前，拧了热毛巾，待得心神稍定，方敢抬头看了看四爷的脸色，将毛巾递了过去。
小连微一犹豫，低低答道：“事儿是托韦先生办的。爷看了奶奶的信，担心奶奶，赶着出了扬州城。现下又急着向高邮ุ赶。苏姑娘她还住在十弓楼里。”他再度停顿下来，片刻又道，“中ณ秋那晚，爷听得奶奶不回家了，就想着正巧ู把事儿和韦先生商量着办了，所以未回来……比儿姐姐，苏姑娘若是没给奶奶磕头敬茶，爷不会外宿地……平日里皆是韦先生他们相邀……同去同散……”
天已甚晚，齐粟娘下得马车，进了扇子巷小院，一边向内室走去一边吩咐比儿，道：“开始收拾罢。等他来，大爷和他
齐强闷声不吭，从北墙踱到南墙，又从南墙踱到北墙，来来回回走个ฐ不停，不说连大船等得心焦，连大河分明见得大当家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来。
齐粟娘惊笑道：“哥哥，你说什么呢，连大当家已经娶了莲香了……”
齐粟娘松了口气，虽是还有些不安和怀，心中地阴郁๗却扫去大半，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突地想起昨日还没得到确信儿，歪头笑道：“大当家，我没听错吧？肯定是他们俩。”
连震云凝视着她，柔声道：“没错，是他们俩。你不用烦心，我会处置好地。”
齐粟娘笑道：“大当家的本事，我自是知道。昨儿四爷多少是看在大当家的面子上——我吓得手脚都软了，还好控住没有爬墙逃走——肯定是逃了的……”
连震云哈哈大笑，“夫人年幼时，可是被家中ณ父母教训过？夫人平日里的样子是半点看不出，若不是我与夫人当初相识时机缘凑巧，断想不到夫人是这样的性情。”
齐粟娘取了一颗透糖含在嘴里，含糊道：“自是教训过，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地上的父母……不记得了……”
连震云微微一愣，慢慢点头，“听说夫人十岁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
叩门声响起，“大当家，知客僧按例来送切花了。”
齐粟娘笑了起来，“寺院里却是一样的规矩，独院子便要来送花。一两ä银子一朵的牡丹ล花，隆福寺这里必是比法源寺收得更贵。”
连震云笑着道：“和尚们也是要过日子地。”转头提声，“进来罢。”
连大船似在将知客僧拦在了堂屋，双手托了四个花盘走上进来，齐粟娘咋舌道：“大当家，隆福寺果然比法源寺厉害，法源寺每院里只送一盘，它这儿一次就是四盘……”
连大船低着头，连震云笑而不语，指着八仙桌道：“那ว边放两盘，拿两盘给夫人看看。”
齐粟娘看着花，只觉得时辰已过了不少，连大河却不见影子，她心中的不安又浮了起来，用手指拨弄着漆盘里碗大的海棠花，“大当家，大河他……”
连震云喝了一口茶，“夫人放心，他办着呢。总要些时辰才能妥当，免得叫人瞧出破绽。宋清也是这隆福寺地山门护法，要瞒过他去不容易。”
齐粟娘一愣，慢慢点头，“必是如此，才能把白老五夫妻藏到这儿来。”放下手中茶盏，捻起一块顶皮糕，看着连震云，“我今儿一定要等个结果才安心……”
连震云微笑回视于她，“夫人放心，再晚，今日总会有个结果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