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一嗅梅香，似是嗅到เ了故居的梨香，微笑道：“是呢。春日里我和姐姐洗净了落花缝了香囊佩戴。可惜梨花只在春天开，我们姐妹自过了年，便眼巴巴的看着梨树，只盼望它早些开花。如今在宫里，一年四季自有花房送来新鲜花朵，可是我盼着开花的心境，却不见了。”
我心中一动，说道：“四季都有花开……。”
我驻足凝视。芳馨今年三十二岁，我能见到她头顶ะ上的几缕银发，然而她眼角边光洁如玉，没有一丝细纹。我从没有注意到，她的气度是这样质朴淡然。遂微笑道：“姑姑请说。”
我颔首道：“姑姑知道的，我是熙平长公主送入宫中的，长公主素来与皇后交好。如今的情势，倘若皇上认定我是皇后的心腹，或许会降罪于我。逐出宫去我不怕，我只怕连累了我父母姐弟，又怕皇上迁怒于长公主。我心里，还是有些乱。”
我拉起她的手，示ิ意她坐在我身边。芳馨初时不敢，见我执意如此，方挨着边坐在榻上。我便将刚ธ才锦素所言转述于她，她大吃一惊道：“曾娥的孩子明明是……”
芳馨叹道：“曾娥……这孩子颇为糊涂。只是既是从未被恩宠，姑娘也查阅过内史了，那ว于大人重新抄录的时候，又怎会有这样一条？”
皇帝漫不经心道：“滇红茶……朕记得这茶产于西南澜沧江的高山峻岭之中ณ，虽说并不是很难得，可是今年时气不好，御用的滇红不足，想不到你这里倒有。”
皇帝缓缓饮了一口道：“好茶。”高曜听了，也嚷着要喝，皇帝笑道：“小孩子不可饮浓茶。”又道：“朕一来怎就如此淘气？倒不如朕不来的时候，还能安安静静的。”
皇后的长发粗而韧，弯弯曲曲的没有光泽，但蓬蓬勃勃一大把垂在颈后，用丝带绑缚了。她将几欲垂地的长发拨到胸前，随手拿起一柄白玉疏齿栉：“皇上就要班师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么？”说着将右手轻轻一抬，我连忙上前扶着皇后，慢慢走出寝殿。
我自镜中看着皇后干燥的双颊，她口唇一动，便牵动眼角的两条细纹，若隐若现。我微笑道：“昨日于锦素告诉臣女，皇上出征前，太后曾劝皇上立太子。”
芳馨一边用帕子为我拭泪，一边说道：“奴婢倒觉得皇后娘娘没传姑娘去作证，是娘娘爱惜姑娘的缘故，不愿姑娘为难。于大人早早ຉ认罪，也是不忍与姑娘对质。想那车大人，一定极想看到เ姑娘与于大人对簿公堂，只是没如愿，还不知怎样懊ิ恼呢。”
芳馨柔声道：“姑娘这是关心则乱。姑娘对皇后娘娘的忠心，对于大人的情义แ，奴婢是知道的。”
车舜英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件奇事。玉机姐姐前脚才出了思乔宫，穆仙后脚便带着平阳公主去了长宁宫，夜好深了才回来。说是听故事去了，也不知道是说给平阳公主听呢，还是穆仙姑姑听的。”
我心中ณ深恨车舜英搬弄是非，当下站起身来，微微冷笑道：“这倒要好好问问舜英妹妹了。”
皇后冷笑道：“贵妃这是何意？”
皇后睥睨道：“贵妃几时爱做这滥好人了！”
芳馨望着竹帘上透过来的点点阳光，说道：“说起这出《赎孽》，老一辈的人谁不记得呢？这件往事在宫中ณ也流传日久ื了。姑娘可知道我朝立国的根本么？”
芳馨娓娓道：“姑娘说得很是。宫中人都传说，荣亲王陈四贲暗杀了定亲王周明礼的事情，原本朝中都不知道。是定亲王的二女儿小周郡ຉ主，也就是如今的周贵妃无意中得知的。那一年的元宵，宫中大宴群臣。周贵妃那年虽然只得九岁，却代定亲王前去敬酒，在席上点了这出《赎孽》，借此观众人之情。随后又借着这出戏，质问先帝与定亲王的兄弟之情，更将陈四贲暗害定亲王的事情和盘托出。在场的朝臣一一与闻这桩秘事，十人之中倒有九人信了。先帝这才下令彻查此事，囚禁了荣亲王。那会儿皇上还在太后的肚子里呢，信亲王只有十岁，熙平长公主只有三岁。陈四贲的荣亲王和周明礼的定亲王都是死后追封的，唯有肃亲王莫敖寿终正寝，得享尊荣。他的独子便是辅国公莫璐。”（注1）
清凉殿中早摆开了一溜七张圆桌。正中一张最大，径直丈许，只向北摆了三张楠木阔椅和几张雕花榆ด木椅。殿中凉风习习，院中大瓷缸子里新开的荷花清香袭人，令人胸襟开阔。
我款款走进清凉殿，殿中ณ灯火通明，都用琉璃罩子笼住。桌上铺了金色葡萄叶暗纹缎子，布陈了银杯银碗。林妃和高?d本来向北坐着，熙平长公主笑道：“朱大人来了。”高?d身子一跳，忙转过身。只见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绸衫，腰间挂着一枚青白色碧竹香囊。我微微一笑，走到林妃面前，盈盈拜下道：“臣女长宁宫女巡ำ朱玉机拜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皇后有些生气：“荒唐！难道你只是听人嚼舌根子，便来本宫面前告发朱大人？”
皇后叹道：“论宫规，妄言诬告，当杖刑。你不要求本宫，求朱大人吧。”
我看着她二人，心头泛起酸楚之意：“红叶去了，我亲近的人就剩ທ了你们。只要我们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高曜脱了外袍，自己拿了小铲子去掘土看蚂蚁。高显还没有来，高曜便拉了芸儿和他一起。我仍是坐在紫藤架下看书。
启春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启春微笑道：“玉机妹妹最大的好处就是观人入微和学以致用。相比起来，那位徐女巡真是差太多。我想，她若非只知空谈，今日也未必会丧命了。”
今日我们四个穿清一色的象牙白长衫，且之前我与太后素未谋面，不知她如何能ม叫出我的名字来。我连忙站起来，恭敬说道：“臣女长宁宫女巡ำ朱氏玉机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周贵妃笑道：“母后还记得臣妾小时候的样子。”
我扶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金玉珠宝都是身外之物，偶尔戴戴便好。若每日里身上赘满了这些物事，沉甸甸è的也无趣。”
我在榻上坐了，笑道：“何必行这样大的礼，快起来回话吧。”
我缓缓动着小臂，微笑道：“意外罢了，妹妹不要忧心。”
我忙问道：“难道史妹妹也遇到了什么难处么？”
我心里暗笑，说故事给小孩儿听，正是我过去在长公主府日日都要做的事情，这孩子还比柔桑还要小两岁，只把过去说给柔桑的再说一次，一点不费心神。我忙笑道：“臣女这里有的是故事，殿下只管放心。”
皇后嗔怪道：“皇儿不可这样无礼。”
我忙收敛神思，说道：“皇后对二皇子的一片慈母之心，令臣女感动，因而落泪。”
我低头不语。忽然皇后转了温柔的口气道：“如今玉机你来了，本宫也就有了臂膀。自此之后你便替本宫去定乾宫看皇子念书，有什么เ事情，及时来回本宫。”
锦素道：“这是济慈宫里传出来的，说是因为群臣反对，将官司打到太后那里去了，太后这才找皇后和贵妃商议。听说昨夜守坤宫的一个宫人因为ฦ打翻了铜盆，被皇后杖责了。”
我拍拍她的手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多想。”我本来是来道喜的，谁知气氛急转而下，变得有些尴尬。
天已经蒙蒙亮，上夜的宫女内监都围了上来。不多时，史易珠、封若水和徐嘉?都被吵醒，走到门口观看，但自持身份，并不到院中来。采薇的小丫头早ຉ将话传了开去。
采薇忙拉着她的手道：“姑姑莫急，她两个只不过晨起舞剑而已，绝不会让姑姑你为难的。”说罢拉着杜若站在我身边，杜若想叫个宫女去传信，却被采薇绊住，不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