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海笑着招呼白大嫂子道：
白大嫂子笑着招呼刘桂兰，叫她也过去，可是她不来，白大嫂子拉着她的手说道：
“快拿回去，给你老伴嘴上擦一擦。”
“不卖笼头，不贩绳套，光整这些小玩艺，这叫啥合作社呀？”
锁住并没有下来。他知道他妈舍不得打他。他紧紧地缠住萧队长的脖子。赵大嫂子也真没有揍他。萧队长搂住锁住，亲亲他脸蛋，把他放在炕头上，自己就坐在炕沿。赵大嫂子正在用秫秸皮子编炕席，这是她们的副业生产。
“大嫂子，有啥困难吗？”
“你不是煎饼铺的掌柜的吗？”
“头年杨老疙疸假分地的单子，你代他写的，是不是？”张富英支支吾吾地回答：
2手摇的打拍子的两块小板子。
“《卖线》太长，来个短的。”人群里有一个人提议。“唱个《摔西瓜》。”又有人说。
“赵主ว任，我早就对革命有印象了。”张富英满脸带笑说。“要不你就和杨老疙疸合计假分地了吗？”赵玉林顶上他一句。看见赵主任冷冷的脸色，张富英只好没趣地往外走，可是他又回转身来说：
“日后？那要看你干啥不干啥的了。”赵玉林看也没看他一眼，说完这话，办理别的一宗事去了。张富英回到家里以后，对他伙计说：
韩家的马，蹄子上包了棉花和破布，驮着东西，由李青山和别的人赶到外屯去。但是这事也被农会发觉了。往后，白玉山派了两个自卫队，拿着新打的扎枪，白天和下晚，在韩家大院的周围放流动哨。韩老六家的马匹和浮物，再也不能倒动出去了。
他家里的猪倌吴家富，只有十三岁。不久ื以前，郭全海和李常有听到韩长脖和韩老六悄悄谈起过这个小猪倌。一天，吴家富手里拿着一条比他长一倍的鞭子，赶着一群猪，从南门外回来，迎头碰到郭全海，两ä个ฐ就谈唠起来，郭全海要他下晚参加唠嗑会。
“我老初从不说虚话，我怕工作队待不长远，‘中央军’来抹脖子4。”
2打唧唧：吵嘴。
萧队长召集工作队跟积极分子开了个小会，这个会议比较地秘密。大伙决定：以老田头的姑娘的事件为中ณ心，来斗ç韩老六。大伙同意事先把韩老六扣押。这回没有押在工ื作队，关在一个小土屋子里，窗户上面安了铁丝网，工作队派两ä个战士，拿着大枪，白玉山派两个农会的会员，拿着扎枪1，轮流看差。
1红缨枪。
屯子里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态度接待郭全海ร。“大兄弟，”小户亲热地招呼他，问道，“你说八路军不走，咱屯子里的工作队也不走吗？”
“吃劳金的当令，这才真算翻身哩，郭家兄弟，咱们拥护你。”吃劳金的都说。
人们渐渐地来了。都戴着尖顶草帽，有的光着膀子。有一些人站在台子的跟前，瞅着刘胜在上面摆布桌椅。还有一堆人，在听一个人讲黑瞎子的故事。这人在说黑瞎子掰苞米的笑话：“他掰两ä个棒子，挟在腋下，完了伸手又去掰两个，胳膊一松，头里挟的两ä个掉下来，又挟两个新掰的。这么掰一宿，完了还是不多不少，挟着两个棒子走。”人们都笑着，这讲话的人是老孙头。
人们都不说起有关斗争韩老六的事情，但心里都焦急而又好奇地等待，希望快开会。
“嗯哪，如今人民军队讲民主，不兴骂人，打人，说得对不对不挑，说吧，谁先开口？”李振江也催着大伙。
“你们不用怕谁，有话只管说。”
1藤或柳条制的装烟的小小的、圆圆的或长圆的浅筐。2๐由播种到收获的时间不长的庄稼。
“一垧一万二千棵，好地能打八九石，岗地也打三四石。”赵玉林说，“这儿地不薄！出粮，可是得侍弄好。‘人勤地不懒’，这话真不假。你要赶这晴天铲了草，再赶上一场雨，就真是拍拉拍拉地长，一夜一个ฐ样。到老秋，子粒实实在在，一颗顶一颗。”
这长脖子男人，名叫韩世才，外号韩长脖ๆ，今年二十七岁，生得头小脖长，为人奸猾，是韩老六的远房本家。论辈数，他是韩老六的侄子。韩长脖原先也还阔，往后才穷下来的。他好逛道儿，常耍大钱，又有嗜好3。后来，抽不起大烟，就扎烟针ฤ，两个胳膊都给烟针扎的尽疙瘩，脖子更长了。伪满“康德”九年间，他缺钱买烟针，把自己的媳妇卖给双城窑子里。为这件事，他老丈人跟他干起仗来了，他用刀子把左手拉破，倒在地上大声地叫唤，逼着他老丈人赔了两千老绵羊票子4，才算作罢。
2๐手枪。
“银子呢？”
“听老母猪说过：‘去到地里山丁子树下去瞅瞅，别ี叫野猪啥的给扒开来了。’”
“哪儿的山丁子树？”
“那可不知道。”
看他喝完第三棒子酒，郭全海ร打发他走了。他吆喝小组上的人，到农会开了一个ฐ小组会。小组派定郭全海和老孙头，去问杜善人。又派白大嫂子和刘ถ桂兰去问杜家的女人。杜善人还是那些话：“你们看我还有啥呢？再也没有了，啥都拿出来了。”问得急眼的时候，杜善人明誓：“我要再有啥不往外拿，天打五雷轰。”
老孙头笑着说道：
“不说也不行呀。人家早ຉ替你说了。你大小子上郭团长那儿坦白了。”
低着头的杜善人听到这儿，冷丁吃一惊，抬头纹1上，漫着汗珠子。过一会儿，他又平静了。郭全海跟老孙头说一阵小话，老孙头就说：
“山丁子树下埋的啥？只当咱们不知道？”
1额上皱纹。
杜善人睁着细长的眼睛。但还是反问一句：
“你说啥？”
老孙头笑眯左ุ眼说：
“我说山丁子树下，你埋的啥？”
杜善人瞅一瞅老孙头，完了又瞅一瞅郭全海，看他们到底知道不知道。郭全海笑笑说道：
“带我们去起，还能ม明明你的心。要不趁早ຉ说，咱们起出来，你过就大了。好吧，老孙头，他要是不说，咱们也不必勉强，你带他走，叫他大小子来吧。”
杜善人走到门边，又回转头来问道：
“他瞎编些啥？”
老孙头反问：
“谁？”
杜善人说：
“我那傻儿巴咭的小子。”
老孙头眯着左ุ眼说：
“他说呀……咳……”才说这一句，看到郭全海冲他使眼色，连忙改口，影影绰绰地说道：
“他么เ？可也没说啥。只说：在山丁子树……”
老孙头话没说完，郭全海故意让杜善人觉察似地对老孙头使了一个眼色，并且连忙插嘴说：
“啥也没说。”
老孙头会意，也笑眯左眼说道：
“嗯哪，真没说，你放宽心。”
这么一来，杜善人倒不宽心了。郭全海ร的眼色，车老板子的影影绰绰，吞吞吐吐的言语，山丁子树，叫他懵头了。他迟疑一会，走到门边，又停顿了。脚๐往门边迈两步。又说：“好，咱们去吧。今儿咱累不行了。明儿去。”
郭全海ร怕他再变卦，连忙说道：
“要去今儿去。”
杜善人退了回来，坐在炕沿，脑瓜耷拉着，慢慢儿说道：“实在累不行，走不动了，明儿去吧。”
老孙头接嘴：
“走不动好办。咱去套爬犁。”
老孙头去不一小会，赶着一张三马爬犁进院子。坐在爬犁上，他冲上屋窗户叫唤道：
“财神爷，请上爬犁。”
杜善人走了出来，勉强地坐上爬犁。郭全海和民兵拿着铁ກ锹和铁铲，听杜善人指点，往南门奔去。天刮暴烟雪，干雪籽籽打着人的脸和手。风刮得鼻子酸痛。出了南门，是一抹平川。雪越下越紧，铺天盖地，一片茫茫。车道、道沟和庄稼地里，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被，分不清楚哪是道路，哪是沟洼。马跑得快，腿脚陷进积雪填满的沟里，爬犁往左ุ右倾斜ฒ，上面的人，都跌撞下来，但也不要紧，爬犁腿短，裱๗板离地面不高，雪又松软，摔不坏人。跌下的人，翻身起来，纵身坐上，又往前进了。
离屯五里，他们赶到地头一个ฐ杂树丛子边，杜善人跳下爬犁，四处搜找，找到一棵剥了一溜皮的小山丁子树，灰心丧气指一指道：
“这儿，往下挖吧。”
他说完，就退回几步，坐在爬犁裱板上，两ä手捧着耷拉着的脑แ瓜，一声不吱。
民兵用铁铲刨开冻雪。郭全海ร使着铁锹，刨着冻得像石头似的地土。铁锹碰在冻土上，发出叮当的清脆的响声。郭全海的胳膊软了，民兵接过铁锹来，使劲往下刨。雪下着，下白了人们的帽子和肩膀。从黑土里，挖出一个灰白的疙疸。老孙头叫道：
“元宝出世了。”
接着，又挖出四个。人们抢着看。年轻一辈人，都没看见过元宝。这是一个古代酒樽似的铁灰疙疸。两边有两个耳丫子。里外都粗糙，布满了小坑。人们谈论着：
“这家伙，扔半道也没人要呀。”
“这不是跟老铅一样？”
老孙头拿着一个，内行地用手指弹弹它的耳丫ฑ子说：“你听听，老铅还能发这个声音？这是五十二两的。早先，在清朝，这玩艺咱见得多了，可尽是人家财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