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出事地方的时候,身边没有证件,只好走那些偏僻的小路。小路上虽然不太会日本人,但容易迷路,”柳晨曦回忆说,“今早我走到山里,在山脚下遇到了他们。说来也巧,我在里面见到一个认识的人。他是导演的外甥,去年冬天在跑狗场外是我从租界警察手里救下了他,他还记得我。我把我的情况与他一说,他立刻๑答应想办法把我送回上海ร。”
柳晨曦在柳彦杰的陪同下回到杜美路的房子。这里和过去一样,清静又带着些许私密。柳晨曦在卧室换药时,柳彦杰发现了他手掌上的伤。
窗外吹进的风有点冷涩,寒冬不可避免地又要重归大地。柳彦杰想到เ,柳晨曦是1939๗年的冬天回上海的。仅仅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发生了许多事,现在想来都会感到神奇。
“这辈子你都脱不去这学生腔,”柳彦杰细细嚼着虾子,“还在圣约翰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做生意的料é。你喜欢做学问,交和你一样爱做学问的朋友,看三民主义,做助人为乐的事。”
又过了两天,警务处依旧不让探视。
白三爷闭着眼躺在床上,胸腹上裹了医疗绷带。一旁挂着点滴,透明的药液从细管子里一滴一滴地缓慢落在试管内的小液槽中。白家的三个ฐ女人拽着手绢坐在床边哭。
“饭菜都已经冷了。让美娟帮他热一下。”
柳晨曦瞪他,柳彦杰则ท很默契地回给他一个ฐ笑。这个笑有点严谨,又有点不怀好意。不怀好意的那半点是对柳晨曦,严谨的那ว半点是为了柳研熙。柳晨曦没想到柳彦杰是真的想要管教小人。这样也好,小人是要有人管,柳彦杰愿意管教是最好的。他很有做父亲的样子。他们小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管教两人的。柳晨曦上楼的时候,又特意朝小厅里张望。小厅里,柳彦杰拿起一根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柳研熙ກ的小碗,极威严å地说:“不许哭!继续吃!”小人是很会看眼色的,见不到柳晨曦,他立刻收住哭声,鼻子一抽抽,屏住泪水,抓起小勺一口一口地吃饭。柳彦杰坐在一旁,接着看报纸。
“你怎么知道他到我这里来了?”柳彦杰问。
“什么事?”
有个小人不是件坏事。柳彦杰心想。趁他还小,让他多记记自己和柳晨曦,自己养的以后就是自己้的了。
柳彦杰看着陈琦手里的孩子。他在陈琦的臂弯里,靠着陈琦的肩头睡觉。美娟的娘把孩子养得很好,比之前看到时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晨曦常常去看他的缘故,柳彦杰觉得孩子睡着了的样子有些像柳晨曦了。以后跟着柳晨曦和他,孩子说不定会更像他们。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吃了几道菜,柳彦杰点了烟抽,又将银质烟盒递给白三爷,虽然他知道白三爷已经戒烟了。白三爷皱了下眉,还是从里面捏了一支。柳彦杰替他点了火。
“去了。他们把碎片粘起来,拼出个瓶,”白三爷吐了口烟,“是北宋的汝窑玉壶春瓶。”
“我可以为ฦ这位先生开点药,”柳晨曦说,“如果三周后仍疼痛不减,可能要动个小手术。”
按着药方แ抓来了药,柳晨曦又仔细处理了一下,研磨煎制,最后将它敷在那位先生手上,包裹上纱布。药里有止疼的成分,两小时后,那位先生感觉稍缓,向柳晨曦点了点头。见病人有了起色,柳晨曦立即提出要回租界。
柳晨曦始终望着窗外的烟花。只有强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他此时的欲想。他的指尖在摸索中逐渐找到柳彦杰,最后落在他宽实的肩头。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是朱丽的声音。“晨曦,还没睡吗?”
二楼中间是个大舞池,周边有一圈镶着磨砂玻璃的地板,底下有霓虹,映得整个舞池晶莹闪亮。大舞池前面的半圆高台上,一位身着银色鱼尾裙ำ的女歌星正低吟着魂牵梦萦。周围还有不少被割出中舞池、小舞池,沙发座椅以及金色拱形门柱。
“陈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柳彦杰上前打招呼,又向陈老板介绍了柳晨曦。
柳晨曦佯装看报,耳朵却一直注意着那ว群年轻人。
“那些租界ศ的警察就会欺负我们老百姓,他们有这个力气不如去管管那些米贩子、开赌场、卖大烟的!”身穿呢格裤的青年义愤填膺。
“您是?”
“大少爷!?”
白凌桀打了个ฐ哈欠,有些懒โ洋洋,柳彦杰看出他昨夜没有睡好,但情绪不错。白凌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暂时我会留在上海ร。”
“日本人很快就要完全掌控上海ร了,”柳彦杰提醒他,“要走就该尽早ຉ!”
“我知道。”
“你还在留恋什么?”
白凌桀笑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柳彦杰总觉得这两年他的笑容越来越带着一股温柔,这股温柔里有喜有忧。白凌桀伸手拢了拢头发,他的手柔软修长,指甲â总是修的很整齐,戒指扣在他好看的无名指上。柳彦杰认识那枚戒指。这戒指在白凌桀手上已经戴了十多年,白凌桀从未对它忠诚过。
哐——突然楼上传出一阵东西倒地的声响。柳彦杰警觉地抬头望了望。
哑巴在庭院里扫昨夜落下的香樟叶。
“楼ä上有人?”柳彦杰盯着白凌桀。
“没有,”白凌桀笑了笑,“最近多了几只野猫总是到院子里。窗户没关好的时候,它们偶尔也会窜进房间。”
野猫?柳彦杰默不作声。
“我最近养了几条红鲤鱼。”白凌桀大方แ地接受着他审视的目光,似乎也看出了柳彦杰眼中的怀疑。
“偷腥来了?”
鲤鱼在池塘里游动,偶尔带出一丝水声。
白凌桀问:“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不用,我还有事要办。”柳彦杰站起身,走向门边。
白凌桀从座椅上站起,走到他身边替他开门。柳彦杰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那是洗浴ภ后的香气。他将柳彦杰送到门外,至始至终对方才楼上的声响毫不在意。柳彦杰知道,他从来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
屋外冷风瑟瑟,柳彦杰坐回到车内。他将汽车开出公馆后,在隐秘的路口停下。他心中有猜测,他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从他这边的位置能看到公馆的大铁门,柳彦杰拉高獭毛衣领ๆ,压低礼帽,在车中静静地等待。
公馆二楼的窗紧紧地关闭着,拉上了厚重的墨绿丝绒窗帘。围墙外的红枫早已枯败,卷曲的褐色枯叶随着寒风在地上打转,一会儿又飘进另一处的院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从大门处走出来。黑色大衣,头上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像是刻意地掩人耳目,但那种北方人高挺的身形无论站在哪个地方都十分引人注目。白凌桀在他身边,贴得很近,好像在嘱咐什么话。那人点了头,也同白凌桀说了什么เ。最后,白凌桀替他戴上羊毛围巾,把他送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