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长的传说是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冲突。
她解释说，在命运和社ุ会面前，处在贱民等级的鼓王崔根本无能ม为力，他无法像罗隐和徐文长一样成为高贵而悲壮的失败的英雄，也就是说，他没有资格在命运和社会之前失败，他的对手也不能是强大的无法击败的势力，而只能ม是和他一样的贱民。在社会意义上，他甚至不能像罗马的角斗ç士一样用血腥引起别ี人的关注；在命运面前，他不存在。这种贱民与贱民之ใ间的冲突，不是崇高和卑鄙、美与丑、人性与兽性之间的冲突，而是争夺一个席位，用来比较在命运和社会无比强大不可动摇的势力面前，谁更顺从，谁更猥琐，谁更有媚骨更像奴才。
第二天她到达曹娥庙，然后拦车到了章镇，直接去找楚儿的家，实际上她是凭着我曾说起过的方位找到了老货运码头附近楚儿的娘家。楚儿的母亲用破扫帚接待这位远方来客。
惊魂未定的依影为自己解释说，“我想找她女儿，我是来问鼓王崔的事的。”
这是心力交瘁的一夜。
商略先生：
在这改朝换代的混乱中，冯化生又出现了。
他放排回来，来不及处理货物，就急急赶到窑厂跟。汗珠从他年轻的鼻子上沁出来。才进崔家的门就问祝氏：“训正呢？训正在哪？”他喉咙干，肌肉收缩，声音变腔变调，听起来怪兮兮的。祝氏忍不住问：“生了什么事了？”
“你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石鲁也喜欢铜鼓是不是？”
这种戒备只是拦河大坝，它所起的作用是积聚了洪水的力量。
“你为ฦ什么……”她忽然低声说，她终于这样说。她还没有说我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这半句话和我的动作同时生，同时停顿。我们这样互相看着，一动不动。
她身后忽然多出一条人影，那是她的一个女伴，手里拎着曹娥跑丢的鞋子。她追着曹娥，一会儿就力不从心摔倒在地，呜呜哭道：“你怎么不穿鞋子？”
忽然有一天，人们觉曹娥的哭声听不到เ了。他们纷纷来到江边东张西望，伸颈谛听，又一次找到เ了曹娥的哭声，正朝下游方向隐隐而去，渐渐消失。人们呆呆地望着水流去的方向，默默无言。
罗明山知道谢竺不到半夜是想不起回家的，就悄悄溜出来。他想借此机会去看望亲家鼓王崔。蒙蒙细雨缠缠绵绵地飘洒着，道路早已๐吸足了水，变得浮ด肿不堪，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๐印。他沿着村边的小路缓缓行走，心情十分平静，不时抬头望望烟雾迷蒙的旷野和远山。崔训正住在紧ู挨赵宅被称为窑厂跟的角落。他走了一半路程时惊讶地看到天空乌云已散开，雨居然停了，雾也渐渐消เ散。
这轻微的不安并没有打破他平静的心境，他只是在路上悄悄立了一会儿。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人松了口气说：“总算赶到了。”这是一个怪腔怪调的年轻声音，那种如释重负的语气使罗明山产生了好奇心，他想：这样的天气还能ม有什么เ急事么เ？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阵轻风，三个ฐ人就从他身边鱼贯而过。出现在他前面的是两男一女，都穿青色衣衫，倒持雨伞，这种堕民的服饰使他感到亲切。那两个男ç的还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其中一个男的吃力地回过头来冲他笑了笑，用一种拖腔拖调的官话问：“你是鼓王崔训正吗？”
“可这铜鼓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那么，你的上代是姓冯了？”我说。我感到เ我在接近鼓王崔的传说，并将掘出其中的秘密。我听了那ว么多传说，没想到เ传说的立足点就在身边。但是楚儿摇了摇头，说：“我姓崔，实际上是鼓王崔的后人。我不姓冯，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对依影那ว种过份夸张的激动感到滑稽可笑。文物走私、收藏、考古什么เ的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只对灾难有兴趣，因此我其实是一个悲观的冷眼旁观者，对热情敬而远之。在我看来，人类从一个灾难走向另一个灾难，摆脱灾难的方法有两个：一是绕开这个世界ศ，包括不进场和中途退场两种方法，二是把灾难当作生活本身，而不是像我们通常所做的那样对它另眼相看。依影的铜鼓使我想到了灾难，它展现在我面前又使我感到เ一种莫名其妙的威แ胁，这是由楚儿引起的。
我记得那时我们并没被击中，但由á于过于狼狈，进了灵霄庙以后我们四目相对满怀委屈地哭了。我想我们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了，根本不知道将山的南麓就是章镇，可见那ว时我们在镇上的所谓探险是非常狭隘、混乱、草率、粗枝大叶的。后来我们很快忘记了远征失败的事，又开始了新的探险，将灵霄庙的里里外外都查看一遍。房屋的破败和一堆堆颜色肮脏的泥土透出阴森可怖的寒气，蜘蛛网封锁了所有地方แ。正中ณ一个低矮的台上一堆泥中长出了鹅黄色青草，台下的一段木头却出了嫩芽。屋顶已经稀稀拉拉，露出一片一片蓝ณ天。
胡世谊不理睬罗虎的愤怒，依然兴致勃勃地说：“她怎么样？你毛手毛脚๐的是不是？”
罗虎没有回答，他不明白胡世谊怎么这样无聊，说这些没头没脑แ的话。
“你碰了几次？”
“一次……”罗虎说，“我拉了她的手。”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想念那ว个滋味无穷的巴掌。
“然后呢？”
罗虎忽然感到非常羞耻，他不愿连那个ฐ巴掌也讲出来，轻轻地说：“然后我就回来了。”
胡世谊愣了一下，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得竹排乱动，出轻轻的水声。他停了一下，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并用手拍打着竹排，一时说不出话。
“笑什么！我只是拉了一下手罢了，什么了不起？”罗虎粗鲁地说，“最好你笑死。”
“对啊，你只是，只是拉……拉了一下手，没什么了不起，”胡世谊一边笑一边说，“我是说你有没有和女人睡过觉，懂ฦ不懂？就是……”
“放屁！”罗虎受到侮辱，愤怒地叫道，“你瞎说八道，想吃巴掌吗！”
“别生气别生气。你放心，到了杭州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证你玩得开心痛快。”
罗虎不睬他。他从小不大与人合群，长大后就独来独往撑竹排，父亲又是一个胆小老实的人，所以他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恬不知耻的人，感到如蒙不洁，心里有说不出的窝囊难受。胡世谊已出了鼾声，可是罗虎却睡不着，他想到俊娘，将来成亲了，他将可以经常拉她的手了！并且……并且可以和她睡在一起。他的思路到此中ณ断ษ，不敢再想下去，又不甘不想下去，这样挣扎了很久ื，突然一滑，思路就进入了来自别人的片言只语的内容里，他一边骂自己下流，一边胡思乱想，直到深夜才睡着。在梦中俊娘不断ษ地打他巴掌，并且和他相对大笑。
由于天气干旱，蔬菜收成不佳，所以罗虎和胡世谊的货物卖了一个好价钱。但这在他们采购各种日用品时几乎ๆ全给抵消เ了，什么都贵。太阳又毒，人们的火气都很大，吵得罗虎头都昏了。最后他们在运河边的那家客店里借地方安顿好，洗一把脸。运河上的航船要到傍晚才开，看看天色尚早，罗虎想去西湖边逛一圈，可是天又热，人又累，他有点懒得动。
胡世谊见罗虎坐在板凳上心神不定地望天，过来踢踢他的脚说：“走吧。”
“天可真热，”罗虎说，“这么热的天还去吗？”
“你不想去啦？不去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เ？我每次都去看西湖，无非是人挤来挤去，花船开来开去，不去一次有什么好后悔的？”罗虎说着站起来，“天这么热，说不定西湖上什么人也没有呢。”
“去西湖做什么？”胡世谊用指头摸摸自己的大鼻子，“我答应过你带你到一个好玩的地方แ。”说着大步向前走。
罗虎跟在他后面，咕哝道：“不就是杭州ะ么？还有什么เ好玩的地方？”
167๕1年，二十二岁的罗虎这个ฐ迟熟而孤僻的人对好玩的东西并无太大兴趣。他的当媒婆的母亲给人牵线搭桥的工作使他过早看到了婚姻的生活实质，从而忽略了其中的生理需要这一本质，在他看来，娶ດ亲除了多一个人吃饭和多一双手干活，没有别的意义，甚至在见到俊娘之后，他还保持着蒙昧无知的状况。现在，罗虎跟着大鼻子胡，要去进行一次生命的历险。
大鼻子胡忽然拐入一条不起眼的巷子。要在平日，这种巷子罗虎连看也不会看它一眼。但进入巷子以后，罗虎兴奋起来。巷๕子两边的房子陈旧ງ古老，甚至有些颓败，石板路并没有铺平，常常会出咚咚的声音。巷子长得不可思议，而且还伸出别的枝叉。罗虎想，我可看到这个大集市的人住的地方了，我可进入“杭州ะ人”生活的地方了。这使他激动，一下子觉得与杭州ะ亲近了许多，好像有一种家庭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没多久ื，罗虎就厌倦了，这样热的天气，在狭窄漫长热浪ฐ逼人的小巷๕里走来走去真是太傻了，更没有什么好玩的，他抱怨说：“到เ这种破地方做什么？杭州有那么多好看的去处。要看老房子，我们回家看去好了。”
“是啊，很多好去处，”大鼻子摸摸鼻子说，“好去处你去得起么？宜春园、莲香阁、春池楼，你去得起么？”
“那我们去哪里？”罗虎努力使自己与胡世谊并肩，但胡世谊腿长，走两步能抵他三步，使他只好一路小跑。
胡世谊胸ถ有成竹地说：“不会把你卖了的，你跟着我好了。”
“我们什么เ时候回去？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还要去哪里？”
“你不用问，跟着我好了，”胡世谊不耐烦地说，“你的话怎么那么เ多？你不去会后悔的。这么เ多年你放排算是白放了。”
“要不是被强盗抢了，我已经积下一笔钱，怎么会白放？”
“你现在还不懂，一会儿就明白了，”他拍拍罗虎的肩膀，暧昧地笑笑：“以后你可以自己来了。”说着走进了挂着几只鲜ຒ亮宫灯的陈旧ງ院门。
罗虎听见里面人声嘈杂，还看到几个ฐ人进进出出，并有几个打扮得很好看的女子热情洋溢地招呼，看上去好像是一座戏院。
一个ฐ满身香气的女人拉住罗虎的手，稀里哗啦地说着，用手帕在他的额头点了几下，请他进去。他忙挣脱了，心怦怦乱跳，说：“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院子里有一个ฐ小花园，里面有一座庞大的假山使空间显得十分逼仄，假山旁是几丛粗节矮竹。涂着朱漆的楼ä梯也很狭小。胡世谊对那ว女人说：“这位兄弟第一次来，你好好招待，给他尝点鲜。”他朝罗虎笑笑，忽然就消失在人丛中。
罗虎不安地望望窄窄的天，说：“他去哪儿了？”
女人向旁边一个色彩鲜艳的姑娘说：“这位兄弟是胡大鼻子带来的，你先招呼着。”她在姑娘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对罗虎说，“小兄弟，你可来得正巧，这位素า素姑娘是有名的漂亮姑娘，你跟她去吧，包你满意。”
罗虎忙答应一声，他被各种怪异香腻的气味薰得头昏脑胀，不知怎么的就从楼梯边过去，走进一道窄门，来到一间阴暗的房间。素素า站在房中ณ间，好像在生气，说：“你东张西望做什么？这里没别人。”她打了一个ฐ呵欠，又说：“你不会快一点吗？我时间很紧。”
她用手帕扇着脸，罗虎闻到เ一股难闻的汗酸味。
“你有事你去好了，”罗虎说，“你不用管我。”
“啊呀呀，你这就生气了吗？”素素忽然笑起来，“你不喜欢我？”她走近罗虎，“我长得不好看吗？”
罗虎吓了一跳，这才偷偷看了看素素า，见她在阴暗中吃吃地笑着，只觉得杭州ะ女人的说话方式怪怪的，有些害怕，说：“大鼻子胡呢？他去哪了？”
“你管他作什么？”素素大声说：“你快点，我还要做生意呢！”
罗虎手足无措，焦急地四下张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เ特别的地方，“怎么快？你要我干什么？这地方แ什么都没有。”
“你还要什么？唱小曲？喝花酒？你可来错地方แ了。”素素伸出汗津津的手抓住罗虎的肘部，另一只手去解罗虎的衣服，“我们才收你几个铜子？”
罗虎一把推开她，说：“你作什么？你这个女人怎么เ动手动脚๐的？”
素素一愣，哈哈笑道：“大鼻子胡领了个ฐ什么人来哟！他没跟你说过？你到这里来干什么เ来的？”
“我怎么知道？他说这里很好玩，可是我什么玩的也没看见。”
“玩？玩女人啊！”素素笑得喘不过气来，“玩女人你知道吗？”她在罗虎脸上摸了一下，“我就是给你玩的。他妈的，你们男人除了玩女人还知道什么？”她忽然哭了起来，“你以为－－喂，你去哪？你－－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罗虎早已๐吓得魂不附体，打开门逃了出去。那个起先招呼他的女人看见他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样子，笑着说：“你倒挺利落，下次有空再来！”
他没有理睬，逃出大门，沿着小巷飞奔起来，满心委屈，恨不得将大鼻子胡的大鼻子一刀切下来。他在小巷๕子里迷了路，像野狗似地东奔西窜，石板路空腾空腾的声音追踪在他的身后。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他熟悉的西湖。心里的焦虑潮水般哗的退下去，泪水涌上眼窝。他妈的，我在做什么呀？
他安定了一下情绪，慢慢回客店去。路上的人群像云一样在眼前飘过。他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落寞心情，在一座桥上停下来，坐在石栏沿，望着桥下的水，心里乱ກ糟糟的。他将刚才的可怕的经历回忆了一遍，觉也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跟一个女人说了一些话。那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女人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又会哭，又会笑，两ä只黄狗会抬轿，抬到เ猪岭桥，叭嗒摔了跤，捡了个破荷包。罗虎心里开始感到不安，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เ，可能做错了什么เ。这种想法使他的情绪变得很恶劣。他们都在这样干，而他却逃了出来。一种委屈又涌上他的胸口，这不同于刚ธ才受愚弄被侮辱的委屈，而是被遗忘被冷落的委屈。他早应该想到那ว是妓院，他早该想到เ胡世谊这样的大鼻子混蛋只会带他到妓院去，“他应该告诉我！”罗虎愤愤地想，“这样事情就会两样了。”如果胡世谊告诉他，那他一定不会去了。但是，他又想，如果去了呢，多半不会逃吧。现在多糟糕，像小偷似的，而且……还错过了……这个念头纠缠着他，使他欲罢不能ม，使他鄙视自己。
素素า身上带着汗酸和香粉的那种难闻的气味始终包围着他，使他感到气闷。他想他是多么เ傻。他想象着自己้回到那个地方，那个ฐ阴暗的房间，可他没有这种胆子回去。他只是感到自己的身体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以后那些难捱的渴望女人的夜晚，他想到的总是那个下等妓院的阴暗的房间和素素身上诱人的汗味。
在夜航船上，胡世谊并没有跟他说什么。罗虎不敢抬头看他，仿佛自己做了十分见不得人的事情。航船静静地行驶在运河上，人们无精打采地坐在幽暗的灯光下打盹或聊天，说的是天气和收成，有时还说说远古的事情。每到一个ฐ码头，听到เ笃笃的梆子声，罗虎都会惊醒，胡世谊歪在一边呼呼大睡，显得心胸ถ坦荡光明磊落，这使罗虎感到迷惘。
在航船即将抵达曹娥江时，罗虎想到了俊娘。他现在非常想见到俊娘，不是像上次一样的见面，而是和她成亲。虽然他知道他家的钱连举ะ行一次最简单的婚礼ึ还不够，但他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到攒足钱的那一天了。他想到เ了抢亲。“他妈的，”他想，“即使是抢亲也好，没面子就没面子。”
他想起了去年冬天遭遇劫匪的事，又想，他们抢的是我的东西，可我抢自己้的老婆，这也没什么เ不对。但是他知道要说服父亲是十分困难的，他也难以启齿。
这次回家后，罗虎变得前所未有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