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们吹你们他娘的就尽管吹，拿老子的话当放是屁么？”张金称眉头一竖，张口便骂。“换了别人来当郡守，老子还得跟他打一场才能把他打服，还不如你们几个用着顺手呢！想活命的，就别跟老子客气。否则，莫怪老子不讲道理！”
损失的那些财物，都能ม从大户和百姓头上再刮出来，并不足以令地方官员们挠头。但如何向朝廷汇报，却让大伙彻底为难了。按张金称说的写吧，未免吹得太过，谎言万一被人捅破，众人性命难保。可说是不战而降吧，按大隋律例，好像也是个死罪。没死在张金称手里却被朝廷给剁了脑袋，做这种傻瓜也实在需要些勇气。商量来商量去，终于有一个ฐ书吏想出了个好主意。建议郡守大人以不变应万变，就当大伙集体做了一场白日梦，事实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反正如今天下变乱纷纭，未丧ç城失地，就不会引起朝廷的太多注意力。只要大伙自己้不主动上报，无论是京师还是东都，谁还会派人查查张金称是否进入过龙冈城？除非朝中大佬们闲的蛋疼！
这个节骨眼上朝廷下旨把杨义臣调到北平郡ຉ去，无疑ທ是帮了土匪们一个大忙。消เ息传开后，靠近豆子岗和巨เ鹿泽两地附近各县的秋粮，肯定都得落入土匪之ใ手。但元宝藏还不能ม说皇帝陛下的决策有误，毕竟去年夏天差ๆ不多也是这个ฐ时候，陛下所信任的楚国公杨玄感刚刚ธ造过一次反。若不是李旭和宇文述两个反扑及时，百万征辽大军连同杨广本人有可能ม去年夏天就已๐经饿死在了辽河东岸。
“玄成，朝庭的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元宝藏被魏征的话逗得愁眉稍展，咧开嘴巴，叫着对方แ的表字苦笑。主簿魏征是他拿出三顾茅庐的精神来，花大力气请到的。无论学问、见识、人品、气度俱是上上之选。但此人毕竟没经受过大隋官场的历练，不了解大隋今日中病，乃数朝之前就无药可解的痼疾。朝廷以世家大族为根本，而世家大族眼里却只有其家无其国。当年大周因何而衰，如今大隋本质上一样因何而衰。只不过是大周的终结是被外戚杨氏所代，而大隋的终结，却十有是因为城狐社鼠们将根本蛀空了，任谁也无力回天。
“确凿！十足的确凿！”林立于两旁的大小寨主们起哄般回答。
那些平素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放声悲号，头如捣蒜。但张金称不会饶恕他们。这些人渣、祸害死有余辜。如果不将他们斩草除根的话，早晚自己会死在他们手里。弟兄们撸胳膊挽袖子蜂拥而上，拎小鸡儿一样将众官员拎走。大殿中立刻๑清静了，只剩下他张金称一个人，身穿锦袍，头带纱冠……
“啊——”赵老二的大声惨嚎，声音隔着几条巷子都能被听得见。小混混们被程名振脸上恶毒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想要逃走，双腿却软得像两根煮熟了的面条。
“饶命啊九老爷！”那名混混手中有刀，偏偏没勇气提起胳膊。在滴血的枪尖前直挺挺地跪下去，喉咙恰恰与枪锋对正。程名振毫不犹豫地向前用力，用缨枪刺๐穿了混混的脖颈。然后恶狠狠地回过头来，转向下两名趁火打劫者。
“去，去，去！”话刚说到一半儿，周礼虎又从差ๆ役堆中ณ窜了出来，将韩葛生和段清两个向旁边一推，大声抱怨：“程教头刚ธ回来，你们还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甚？走，走，咱们喝酒去，好好替程教头洗洗尘！”
有股久违了的温暖滋味涌ไ上程名振心头，让他眼眶忍不住发热。时隔小半年，弟兄们居然还记着他，还把他当做教头来尊敬。没有人追问他怎么从敌人手里脱的身？也没有人怀疑他的清白。仿佛他从没离开过般，从贼军杀来的那ว一刻，就一直跟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二人之ใ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彼此已๐经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呼吸。七当家杜鹃发现程名振没事儿，立刻跳开几步，愤怒地竖起了眼睛，“你被人用刀劈掉了脑袋，变成了无头野鬼。我又把你的脑袋给安了回来！”
不对！他又记起了些事情，整个ฐ身体骤然绷紧。伏击官军的主意，好像也是自己้出的。杜鹃还为ฦ此跟别人大吵了一场，然后张金称决定跟自己้赌一次，然后郝老刀和杜鹃带骑兵到对岸埋伏，然后官军上当，自己้与伏击者一道杀出，杀了好多人，包括一名职位非常高的将领ๆ……
“程兵曹！”林县令的声音恰恰在此时传来，让少年人心冷如冰。他吸了吸鼻子，笑着站起身，“大人有事尽管吩咐，程某唯您马首是瞻！”
“呵呵！”一声憨à厚的大笑打断了他的话。程小九一边笑，一边连连摇头，“大人不要夸我了。程某当不起英杰二字。但大人也不必为难，这出使之事，程某愿意担当！“
听了二人的安慰话，林县令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儿。苦笑着将箭书向大伙面前推了推，低声道：“你等一块看看吧。然后帮本县拿个ฐ主意。张贼给了咱们三个时辰，三个ฐ时辰后，如果咱们不肯投降，他就要下令屠城！”
“对，有本事先过了程兵曹那一关！”嚷嚷的声音虽然大，心里却先怯了几分，十几颗脑袋几乎同时凑到了箭书旁้，将箭书上的空间挡了个严å丝合缝。
骑着战马的喽啰兵们身上穿着简单的皮甲â，手中ณ的兵器也统一成了横刀。他们先是耀武扬威在城墙下兜了几圈，然后慢慢整队，慢慢变成了一个齐整的方阵。紧跟着又是一通鼓响，招展的旌旗下，有名虎背熊腰的壮汉策马冲出，风一样驰骋到了木栅栏近前。
“出来，出来！不敢出来就是大姑娘养的！”吃了亏的喽啰兵们满脸愤怒，七嘴八舌地在城外喧哗。
“别婆婆妈妈的，让弟兄们放松些！敌人……”程小九继续好言安慰，声音却被一阵哄笑给打断。几队打着火把的流寇大摇大摆地从木栅栏外走过，距离如此之近，享用们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被火把照亮的面孔。
程小九被笑声吵得心里发毛，回头兜了半圈，从身边一名匆匆赶来的乡勇手中抢了一把弓，搭上羽箭，狠狠地射向笑声最热闹处。“嘭！”竹子做的轻质箭杆擦过火把，带起一连串ธ耀眼的火星。“啊！”毫无防备的流寇们被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火把，撒腿便向远方逃去。
“那是！”恢复了镇定的林县令非常自信地回应。随后又狠狠地挥了一下手臂，“蒋百龄这胆小鬼，天亮后老夫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嗯！”林县令非常欣赏地看了程小九一眼。闻乱不惊，持功不骄，还不喜欢落井下石打击同僚。这少年人的确是个好苗子。狗贼张亮别的好事没干，给自己้推荐的……猛然间，他又意识到เ是张亮向自己้推荐了程小九，心中又是一凛。但他好像与张亮根本不相识的样子？刚才还曾经舍命保护自己……
逃走是不行的，没有谋生之路，老娘和自己早晚得变成饿殍；投张金称也不可能ม！自己是好人家的孩子，不能与山贼同流合污；杀掉县令，夺取乡勇调度之权，这条计策也不足取。放下此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这一层不说，到现在为止，关于林县令准备乡勇造反的推断ษ完全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一旦自己้误解了县令大人的意思，反而帮了叛贼的大忙。
“你找到办法了？”王二毛将脑袋凑到程小九嘴巴旁，低声追问。
“我没在乎这些事情！”程小九点点头，脸上露出几丝微笑，“我很感谢你的好朋友。当天要不是她帮忙，掌柜的根本不愿意将药低价卖给我！”
“也不用这么狠！”程小九立刻摇头，不愿意害别人丢掉饭碗。“我只是想想当时情况，自己觉得沮丧而已，并不嫉恨任何人。毕竟他们是敞开门做生意的，不能赔着本卖给我药！”
“你别ี小瞧人，我虽然没你那么好的运气混个官身，最近收益却也不差！”王二毛转过脸来，洋洋得意地炫耀。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为ฦ虚，他用另一只手快速向怀里摸了摸，紧跟着手腕一抬，将一块白亮亮的金属抛到เ了半空中ณ。
程小九气得用力推了对方แ一把。“我知道是你的！”他压低了声音强调。“问题是你哪里弄来的这么เ大一块银子。二毛，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好好做人，不学那些红着眼睛的家伙！”
弓手蒋烨满脸堆笑，“您老说得一点儿没错。我师父估计也是想先观察他几天，然后再跟您老商量如何把他从衙门里边挤出去。他今天已๐经给了姓程的不少小鞋穿，要不是董主簿从中插手，也许等不到明天早上，姓程的自己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
众人听贾捕头又开始将矛尖对准了主簿大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说怪话也需要讲究级别的，捕头和主簿大人两个ฐ互相看不顺眼，属于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最好连看都不要看，免得不小心遭受池鱼之殃。
程小九刚刚ธ混上个小吏身份，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抢了好几次，终于赶在蒋弓手替自己做主之ใ前阻拦道：“您老千万别客气，我家里人少，吃不完这么多米。况且这米可金贵着呢，放在店里边能生好多利ำ息，我没帮大伙做过什么事情，不能无功受禄！”
“收着，收着，您要是不收，不是驳了贾头面子么！”蒋弓手拉了程小九一把，非常好心地提醒道。不待程小九弄明白收不收米与贾头的面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快速侧过头，冲着米铺管事说道：“他们两个暂时住在驴屎胡同。你尽管派人去送！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是谁家的，到了一打听就知道。”
双手捧着步弓，他快步走向点将台。无意中捡到了宝贝的县令林德恩笑得耳朵都歪到一边了，快步迎上前，拉着程小九的手夸赞道，“神射，神射，有壮士这般神射手在，我馆陶无忧矣！”
听到县令大人如此一说，程小九知道自己肯定被入选了。爽快地答应了一声，从兵器架子上挑了一杆缨枪，先轻轻抖了抖，然后收起势子，笑着向林县令拱手，“大人希望我在哪里使枪，但请示ิ下！”
胃肠内立刻传来一股暖暖的感觉，烘得人浑身上下充满了精神。他快走几步，贴住程小九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追问道：“哪来的肉脯啊，小九哥，你做得肉脯真香。什么肉啊？我长这么大好像都没吃过！”
王二毛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拼尽全身力气将胃肠里的不适压了下去。穷人家的孩子没那ว么多讲究，田鼠、青蛙之类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美味。但这滑溜溜吐着芯子的毒蛇，却是北方孩子最怕之物。他甭说吃，想上一想浑身发痒。
说罢，他的眼里果真冒出了两ä道从来没见到过的凶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走在他身边程小九吃了一惊，赶紧拉住他，笑着说道，“行了，行了，谁要你老子娘命来，用得着这样凶么。别ี人不惹咱们，咱们也不惹别ี人就是！若是真逼到了万不得以的份上，再去拼死拼活也来得及！”
“老子反正今后再不忍了！”王二毛又丢下一句，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向家走去。
王二毛正坐在胡同中央的井台上，跟一群年龄与他差ๆ不多的半大小子们胡吹。凭着上午在码头上的经历，他过足了被人羡慕的瘾。“我当时心想，人死卵子朝天，大不了被龙王爷捉了去，我还能顺ิ带看看水晶宫到底什么模样。所以拎起一个洗脸盆朝脑แ袋上一扣，就冲上了大船。当时的雹子砸得脸盆咚咚响，个个都有这么大……”他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环来形容雹子的大小，“裤裆胡同那个疤瘌知道不？就是天天在街上耍横那ว家伙，才被砸了三两ä下，就给砸成了傻子！”
“去，别听你姥爷瞎说！”王二毛不屑地撇嘴，“下鱼是后来的事情。抢鱼的人多着呢，除了疤瘌头，也没见谁变成了傻子！”
青烟和水汽从灶台上袅绕起来，将母子二人的目光暂时隔开。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米在锅里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站在灶前想了一会儿心事，程朱氏重新打开锅盖。先用一把木笊篱将煮ุ得八分熟的米从锅里捞出来，然后用竹瓢将米汤小心翼翼地舀入一个ฐ瓦盆。接着，重新在锅里边放上一瓢清水，摆好蒸笼，准备将米饭蒸干。
程小九默默地看着娘亲在灶上忙碌。记忆中，母子二人至少有两年没这般奢侈地吃过纯米饭了。娘亲总是说，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不能吃了今天不管明天。只要日子能持续下去，将来便有希望。尽管很多年前她就这样坚定地认为，至今“希望夫人”依旧姗姗未至。
那云中的神明显然被河道中群鱼的怠慢所激怒，打着惊雷，将大大小小的鱼儿重新扔了下来。不对，又被接连天空中落下的硬物砸了几下后，程小九终于发现了真相。那不是河道中的鱼儿，确确实实有鱼从乌云后向下掉，至少，连续落入运河中的大鱼里边，有三头以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异样品种！
不只是诚伯与船队上的在叩拜，码头附近，半数以上有幸目睹了这场天威的人都跪倒在了泥浆中。大大小小的鱼儿在他们身边落下，不停地挣扎，扭动。平素า难得吃一次荤腥的人们却对此视而不见。他们不敢碰这些龙王爷的子民，哪怕对方แ已经从空中落入凡间，很快就会干涸ຈ死去。他们怕引起龙王爷愤怒，虽然他们平时没做过任何触及龙王爷利益的事情，依旧ງ吃不饱肚子，穿不起衣服。
对这些从小没离开过家门四十里外的汉子们来说，郡ຉ城武阳与皇帝老爷领兵征讨的辽东差不多是一样的遥远。没凭没据，谁也不敢与管家硬犟，纷纷低下头去，在心里计算自己努力干一上一整天，能否给家人赚回一顿饱饭。个别ี胆子大的，则ท坚持诚伯按照ั官府先前的旧ງ例支付工ื钱，否则大伙就干脆都不接受，任船上的货在河道上晾着。
众汉子们纷纷身体闪开去，沮丧得就像一群看到屠夫的绵羊。官府上个月的确答应搬一趟货物换一个铜钱，但最后发到เ大伙手里的，却是根更宽些的竹签子，上面写着每个人应得的铜钱数量。可具体什么时候能ม结算，却没给任何准信儿。几个ฐ胆子大的去找衙门里的郭户曹理论，结果刚靠近衙门口，便被被衙役上了枷锁，不交齐去年拖欠的丁税绝不放还。害得家里的婆娘卖了房子又卖人，好不容易将衙门索要的数目凑齐了，才将自家男人给赎回来。一家大小从此沦为乞丐，半个月不到เ便彻底从城里消失了。
“无非是兵来将挡，咱们还怕过谁来？”
众人被张猪皮的分析说得心中ณ一凛，七嘴八舌地数落。
张猪皮却不生气，笑着等程名振给自己解惑。程名振略一沉吟，低声说道，“张老哥说得的确有道理。但这一仗就怕打得小，大了反而不怕。杨善会在咱们手里吃过大亏，即便赶来助拳，也不敢轻易冲在第一线。魏征和魏元长都是硬茬，不过以先前咱们跟他俩交手的经验看，他们受制于元宝藏，根本无法自作主ว张。而那ว元宝藏不过是个守窝的狗熊，舍不得离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即便他来了，也会小心翼翼，不愿意替冯孝慈当前锋。所以那两家不来助拳时，冯孝慈见势不妙，还有机会离开。若是清河与武阳的郡兵都来了，冯孝慈就真的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