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演看了看齐粟娘，不接银票，“这些就是全部家底了，我走了，家里没有余钱，你怎么办？”
陈演半响不出声，取了一张五百两银票放回她手中，道：“送不了这些，他们要看我不顺眼，奏请皇上革职就是，我们回高邮种田去。”
陈演愕然抬头，失笑道：“且不说你平日如何，只凭你待我的情份，我难道要疑心你？”看着齐粟娘，柔声道：“非是仅为了这些。”说罢，下床到外间浼了面巾，将齐粟娘抱在怀中，替她擦去嘴上的糕末，“漕帮水手因无恒产，最是好勇斗狠，多有外省作奸犯科的强盗、水贼、私盐贩子藏匿其中。清河帮众不过百余人，漕船不过半纲，上交江苏总帮的岁入便有五万多两。连震云阴狠狡诈，又是江苏帮主的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将来保不定如何。李四勤水上陆上的功夫俱是江苏帮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人命也不用说了。这几年来与安徽、两湖等帮在漕上械斗争道，向未有败迹，又一心跟着连震云，我不想你和他们牵涉过深。”低头吻了吻齐粟娘，“王大叔和我说过，你当初折了手，不就是和李四勤斗的？好在他向来不和女人较真，否则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陈演笑叹道：“你是女人，他自然不会记仇，但他们都是明明白白捞偏门儿的，别看李四勤憨厚，该算计的时候算得清清楚楚，我怕你心软吃亏。”顿ู了顿，“这些倒也罢了，我只担心去了坝上，你日后……”摸着齐粟娘的头，欲言又止。
风渐渐小了，雪却越落越大。他转过小径拐角处的一棵枯树，看到เ雪花纷纷扬扬洒在五十步外红漆铜柱的暖亭上，转眼便融成了水，顺着雨檐泊泊流了下来，落在了檐下水沟中。
连震云来到เ檐下，听着那点点滴水之ใ声，突地想起那妇人在雨夜为良人惶急的神情，入洞时的义无反顾，夫妻间的义重情深，便犹疑起来，慢慢转过身去。
陈演很是高兴，连连点头，“粟娘，多亏你想着办村学这事，我原也有这念头，只是公事上一忙，就忘到脑แ后了。”
陈演沉吟道：“这样也好，当初若不是陈家容下我娘和我，怕是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原是该回报一二。”
陈演只觉齐粟娘全身湿透，按住他的小手如冰块一样冷，哪里会信这些，却知晓她必不肯，便解开衣襟，将她紧紧ู裹在怀中，喃喃道：“粟娘……”
只是形势凶险，哪由得她这般安宁，众人都攀上了粗绳，却无法从狭窄的涵涌中升上去，下水的个个冻得不轻，轮上受伤的陈演和两个水手亦是难熬。
齐粟娘看着那ว头一道木闸高约十丈，巨木耸然，急流险浪扑打其上，其上扣以铁碗以粗缆连至河岸，十牛系颈่，蹒跚而进，果然是个险地。闸下水手来来往往，午时将至，便有不少贫粗妇人担着饭食，进出坝上。
陈演悄声道：“闸口上时时死人，朝廷自不会有一分抚恤银子，全是漕帮自个ฐ儿偿付，已是个大项，漕司却看着过闸口的漕船交上“家里的”坐地例钱不少，生生要分了一多半去，哪里还有和气？隔三岔五便要吵上一回。”
云典史等人皆是一惊，连忙低头，除了云典史俱都退到了厅外，王捕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缩在门边。
云典史心中疑ທ惑，却满嘴应了，听得齐粟娘道：“请云典史与妾身备了官轿，并一行衙役，随妾身去许家祠堂走上一趟、”看了看云典史的脸色，又道：“县台大人回来，自有妾身去解说。”
知县、县丞外出，典史不能理事，那ว清河县林主薄站在前厅，看了满屋子垂头不语的同僚一眼，道：“十一月初一的验粮期眼见着就要到了，闸口那边的漕船越来越多，王捕头你留下，其他都随本官去闸上盯着，能少死几个人也是好的。县大老爷回来必是欢喜。”说罢，就领着众人出门而去。
云典史慢慢喝了口茶，摇头道：“不把这内院里的事儿先瞧明白了，我们这些下头办差的也不好胡乱行事不是？这些事儿到底是夫人作主，还是老爷作主，就看这一遭了。”
云典史沉了脸，轻叱道：“还不赶紧闭嘴，那寡妇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县台夫人相提并论？小心叫夫人听着了。”
说话间，便用了粥，屏风后的人影又出现了。陈演接过王捕头收拾好的用具，转到屏后。齐粟娘接过陈演手中的物什，正要回后宅，听得院子外响起一把甜脆的嗓音，叫道：“豆腐脑แ儿，又香又软豆腐脑儿，一文钱三大瓢，卖豆腐脑แ儿。”
陈演似是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手。他面上微带尴尬，扫了四个美婢一眼，假意咳了咳，“免礼。”
陈演亦是悄声道：“我原怕你辛苦，和云典史提了提找个ฐ帮你做家事的，谁知道弄了这许多。”说话间，不禁叹气。
陈演叹道：“便是这样，都要寻机觅缝地拉你下水。祭节生辰，官去官来，总有些人情来往，保不住就是个套儿，等着你往里跳。”又笑道：“便是张大人也说，至清无鱼，所谓清官，不过是任上的东西不贪，别处儿的事，却难免要有进有出了，方能长久ื。”
齐粟娘一愣，正琢磨这银钱上的事，突觉陈演的手伸进了衣缝，心中一跳，微微侧身道：“我自己来……”陈演轻轻一笑，伸手托过她的脸，柔声道：“你放心，成亲那晚我太急了些，弄疼了你，这回——”
康熙还未说完，陈演已是重重跪下，连连磕头，康熙ກ怒道：“陈演，康熙三十七年朕给你指婚，你就已经抗旨，朕念在你父微功，未曾怪罪，你还有何话说？”
康熙面色稍和，道：“诚孝虽是正理，但齐氏之兄已๐然背信退亲，她既无心，你又如何强之？”
刘三儿在床上又笑又滚，半晌说不出话来，齐粟娘在黑暗中看着他，若是再这样下去，必然会被现，她就完了。
齐粟娘慢慢从枕边抽出铜簪，“公公，这些话可是说不得的。”
“和穆德士一起，把这组实据算清楚。”
除了康熙、三阿哥外，就是穆德士与齐氏这一组演算最繁，两人开始时，不时低语，穆德士的汉语勉强能ม用，到得急难处，便语不达意，开始用中ณ古拉丁语夹杂荷兰语，指手划脚地解释，声音越来越高，令人侧目，便是康熙都抬起头多看了他俩几眼。
太后沉吟道：“如今没有平妻的规矩，若是要你做妾——”叹了口气，“哀家也不忍心，你到底是他母亲订下的嫡妻，又是这般识大体有见识。”顿了顿，“若是指个妾过去，也不容易，你们本就是汉人，又没根底，便是他有了功劳，皇上抬了他的旗，将来你总得多退几步才行……”
太后不禁挥手道：“罢了，罢了，我们不说这个，左ุ右孝期还有一年，到时候再说。且说些高兴的，今儿你可看到了大格格？”
方แ出了门，便听见前面叫：“齐姑娘，圣旨ຈ来了，太子爷来了。”
太子与李德全俱是一愣，太子抬手让她免礼，却不说话，倒是李德全笑道：“齐姑娘，何时来京？怎的到九爷府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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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强挥了挥手，苦笑道：“你别ี操心我的事，演官已是回信了，不肯退亲。”
齐粟娘慢慢伸手取过信，却不打开，只问道：“他怎么说？”
齐粟娘这般想着，走进了花厅，花厅甚大，九扇朱红雕花格窗俱都大敞，窗外百花盛开，花团锦簇，六月春风吹拂，带来暖暖花香。
三位阿哥显是刚下朝回来，尤穿着朝服，八阿哥一身石青四爪行蟒的贝子朝服，束着箭袖，仍是清俊贵气，九阿哥胤禟是宜妃之ใ子，与八阿哥同年，看着面相虽好，养尊处优惯了，二十岁便微微有些福的样子。十阿哥身高体壮，甚是精神，但眼神飘浮，多半是在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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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粟妇哭笑不得，原来齐强那般鬼祟，不过是以为她一介弱女，见不得那群粗汉，方知兄妹两人平日里越是互相敬着，越是生疏，生出这许多误会，倒让她和四阿哥都生了疑心。现下虽觉着不妥，却知是齐强与她亲近起来，方才如此，只要他不杀人放火，自然随他去。
正月漕河冰封，原是无事，水手们多是无产无地的贫汉，在河岸自建的堂口里聚集，早呆得闷。以往来寻齐强还要躲躲藏藏，自是没趣懒โ动，现下光明正大，炭火烧得红旺，玉米末子熬的粥香得诱人，便是被小姑娘瞪几眼，狠骂几句，哪里又当一回事。没得几日，高邮帮、常州帮里半拉子水手，都和齐粟娘照过面，知晓齐强有个泼辣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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