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河苦笑道：“小的确实还有一盒，待会给二当家送——”
“俺的伤多——”李四勤满脸委屈。
半叶回到连府里，细细把事儿说给莲香听，莲香皱眉道：“沈姑娘看着比当初的苏高三还要倔，苏高三到底话不多，沈姑娘却是个藏不住半点话的。齐三爷也有些过了，既是要正经娶她过门，好歹给她一些体面，没得个正要下茶的时节，明目张胆外宿的道理……”
蕊儿笑叹道：“府台大人和齐三爷哪里又是一路人？别说是沈姑娘，便是夫人，她若不是齐三爷地妹子，而是齐三爷的夫人，怕也是拢不住的。”
敝轩外杏林里，短促的唿哨一声赶着一声，从北边直向敞轩而来，连府几女微微不安，慢慢随着莲香走到了连震云身边，连震云抬头笑道：“不用害怕，只不过是个小贼，想是汪府那边没守住，让他跑进行宫来了。”
连震云摇了摇头，“大河他们应付得来……”正说话间，连大河走进敝轩，面带迷惑，禀告道：“大当家，大船带着弟兄们把闯园的人抓着了，小的方才看了看，却是个女子，年纪不过也是二十三四，听她谈吐也是书香门弟出身……那边汪府奶奶遣了几个婆子过来讨要，说是汪府里地逃妾，要送到江都县衙里治罪的。”
虹桥边的花船围着游春的画ฑ舫边，叫卖着鲜花。连府的媳妇婆子们在船头和花船讨价还价，将一盆盆艳丽的桃花搬上了画舫。齐粟娘呼吸着带着花香的水气，笑着对比儿、枝儿道：“你们跟着我呆在府里，这几日又时时下雨，憋了两个月，也去船头看看花，咱们买几盆家去，只小心别摔下去了。”
齐粟妇眼见着画舫过了虹桥，笑道：“二爷和我哥哥还在天宁寺？皇上的行宫就那么好看？”
比儿摇头道：“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明白，奶奶还不明白么。爷便是中意了苏高三，也会三茶六礼的按规矩来。那日宴上奶奶在意的原不是那簪花儿——奶奶想明白就好。”
“小连明白爷，还是周先生明白爷？七夕既然说没有，便必是没有。扬州城里地规矩，谁不是赢了彩注儿顺便抬个妾进门？”比儿叹了口气，“不说外头的人，便是我们俩，谁会信爷没这个心思，扬州城里的官绅又有几个不纳妾的，奶奶五年未出，爷这时节方抬一个，已是极念旧情了。奶奶——”比儿苦笑着，“又太要名声了些。”
齐粟娘听得刘公满口应承，不一会儿将门关起，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两个大礼盒绕过了照壁，一眼看着齐粟娘，又是惊，又是得意，“奶奶，这个姓王地倒也长了眼睛，晓得我们家不是好惹的，受了伤也赶着过来陪礼……”
“管他是谁。去州ะ衙里知会一声。把民壮全叫来。围上抓了再说……”
齐粟娘半梦半醒，隐约知晓门开，摸索着下了座榻。她走到了门边，方一睁眼，便被满室的十多架烛台之光所刺，顿时抬手掩目，微微呻吟一声，转过头去。
齐粟娘此时已是醒过神。又觉得眼睛痛疼已退。睁开眼一看。却正贴在连震云胸前。顿时惊了一跳。猛地向后一退。后脑重重撞在墙上。痛得她轻呼一声。
“月钩儿可是哥哥自己要抬进府里。还巴巴儿摆了样子。非叫她给我端茶。这才几年。你又抬了多少个进府里？你也太委屈了她。”齐粟娘笑着骂。“现如今还想把她们丢在京城里不管了。负心汉说地就是你这样地了。”
连大船喷笑。看着连震云身形微动。连忙掩住了嘴巴。竖着耳朵听。
连震云、莲香几人围桌用着宵夜。比儿坐在栏边。让齐粟娘倚着自已坐好。齐粟娘喝了这些酒。已是大醉。拉着比儿说话。探着身子指点着瘦西湖上地灯火点点地画ฑ舫。还有在黑夜中望不到边地水面。比儿担心道。“奶奶。小心些。别掉下去。这水里又冷又黑——”
比儿心中ณ不忍。斟酌半晌。轻声道：“奶奶。奶奶再想想。若是奶奶实在容不下。再和爷去说说——凭爷和奶奶地生死情份。还有什么说不开地。便是真不说开了。好歹也得试试。奶奶把心事儿都埋在心里头。不对爷说。人心隔肚皮地。爷哪里又能ม明白奶奶地心思。”
齐粟娘摇了摇头。反笑道：“不委屈。反倒是能敝开了性子过日子。也用天天为着个ฐ好名声缩手缩脚了……来了扬州。我天天守在后宅里。又为着孩——只觉着自个儿都傻了——”指她指着小山似地衣包。“咱们别闲话了。快些收拾好罢。别叫爷回来看着。……好在他今儿不到เ天亮怕也是回不来。虽不是去十弓楼。那些人既叫他去。哪里又会……不叫苏高三？”
收拾停当。齐粟娘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汗渍灰尘。随意用些午饭。她换上沉香色水纬罗对襟祅儿。玉色绉纱绢羊皮边裙子。白绡罗绣鞋。坐着官轿。带着比儿、枝儿一路到了连府。
陈演吓了一跳。“她……她去哪儿做什么？”
陈演苦笑道：“她没带从人。没坐官轿。我怎么还能放心？五敌台可在新城小秦淮河边上呢。”急急洗漱了。便要出门。盐运司那边却派人来请。说是有急务。陈演跺了跺脚。“小连。你去接奶奶。路上看仔细些。别错过了。”顿了顿。悄声道：“看看奶奶脸色儿。回来和我说。”便骑上马。衙役簇拥着去了。
齐粟娘转过脸去。看向苏高三身边那个ฐ正在哭泣地小丫头。小丫头当初地小圆脸已长成了瓜子脸。大眼睛已๐变成了狭长地凤眼。不仅是那副容貌。她脸上安静而又倔强地神态。与清河县那ว个挑着豆腐担子。拼命生存地寡妇何其相似……
齐粟娘慢慢摆了摆手，比儿迟疑了一瞬间，便转身取了一对内造珍珠镶银珠花，走到苏高三面前，递给了那ว个尤在哭泣的小丫头。齐粟娘轻轻笑着，左右看看“奶奶们给她几份体面罢……”
蕊儿上来给莲香斟酒。亦笑道：“这位梁姑娘可算是个聪明人了。”
接着，旧城九巷里大脚陈三官唱了一段二黄，虽是平常小调，齐粟娘听着声腔极好，见她过来磕了头，纳秀楼上倒有七八位当家奶奶打了赏。
陈演没有看齐粟娘，却是微微沉吟，“她看着不出声，却是个精明厉害地，心里不知藏着多少机巧ู，若是较起真来，你——压不住。也亏你这般待她——若不是有齐强哥在——”
齐粟娘与陈演对视一眼，从窗格里偷眼看去，隐约见得穿着膏粱红八团缎祅儿地纤细身影从里头走出来，万花春大掌柜送到门边，店伙计揭了轿帘，轿边两个丫头扶着轿，催着轿夫去了。
陈演欲言又止，终是笑道：“无事。你只管和莲香好好玩乐便是。其余的事儿自有我去打算。”
因着是中元鬼节正日子，满城的人都涌了出来放河灯，迎神座船。沿河的街口扎起了悬满彩灯地牌楼，只等着天宁寺等各处的高僧上座诵读《盂兰盆经》，渡野鬼。
齐粟娘听到此处，悄悄抽身退走，身后隐约传来周襄天谨慎小心的话语声，“大人，大人切不可挪动仓银。新任两江总督噶礼八月即将赴任，这位大人出身满旗大族董鄂氏，又是皇上的宠臣，傲慢贪酷，只怕上任便要来个ฐ下马威，按例必要清查各府县仓银……”
百亩地和高邮ุ两进宅院的田契、地契，细细算了又算出去，勉强能凑出三万两ä银子。
齐粟娘咯咯笑着，“那我还要撑回去……”
齐粟娘走到船头，执了青竹，一边用手指梳理有些散乱的鬓，一边笑看陈演解缆绳，突听得邻船传来唱吟之声：“扬州ะ好，妆就下层楼，罗汉高偏称稳，渔婆小勒最风流。那ว道懒梳头。”
李四勤一呆，顿时笑了出来，连连点头，“对，她肯定不会理他的。当初那时节，大伙儿住一个庙里，俺天天想和她搭话，她正眼儿都没有看俺一眼。直到后来刺了俺一子，才笑着叫了俺一声李四哥。那姓崔的敢纠缠，不用俺们动手，也会被她整个半死。”
齐粟娘突地听到花格门响，一个男子地脚步声传了过来，立时睁眼，隐约见得眼前十步处，有一个穿着顶带官袍男子的身影，背着光，看不清脸，却知道不是身边的人。
“说是当初夫人在大格格洗三时的差使办得好，前阵子大格格生日，九福晋突然想起这事儿，就赏了。”连大河悄声道，“小地看，怕是个借口。”